第 4 章
有时候，命运之所以强大，就在于，即使你能猜得到开始和结局，但却完全猜不到这个过程的几许曲折和波澜。我们带着面具看人，别人看着面具后的我们，殊不知，面具背后，都是一张张血泪斑斑的面孔。而每一个哀伤的面孔都代表着一个无法言喻的悲剧。
至少在那件事之前，方晴空在苏让的心里，是一个温润清蔼，与世无争，万事都了然于心的人。没有人能将他打倒，亦没有人能将他弯折。
可是，她错了，那个少年，坚强的外表下一颗脆弱的心，承载了多少本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悲伤。
平安镇是时常下些毛毛细雨的，那时的天空，雨润烟浓，和着郁郁苍苍的花树，显得仙姿飘渺，恍然如梦。
苏让下午早早的放学归来。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看到有两个高大精壮的陌生男人，在晴空家门外鬼鬼祟祟的来回徘徊。有一个人奈不住，上前敲门，可门内却始终没有动静。
苏让躲在拐角处，看着那个人握紧拳头，心里蓦的一紧。那两个人不是这里的人！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忽然看到同族的苏伯伯和小叔叔从外边回来，苏让心生一计。
她赶快跑过去，指着那两个人，大声的喊：“伯伯！小叔！他们两个是你们家的客人么！”
那两个人恶狠狠的瞪苏让一眼。苏伯伯早已听到苏让的叫喊，立马大踏步的走过来：“你们想干什么？！”苏伯伯长得高大魁梧，和那两个人不相上下，那两个人闻言，赶忙解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认错门了……”说完，压低帽沿，转身就走人了。
苏让看着他们远去，终于松了口气。苏伯伯摸摸她的头，叹口气：“苏让啊，就你们娘仨在家，以后可要小心一点！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记得找苏伯伯。”
苏让乖巧的点点头：“好的。谢谢苏伯伯！真是麻烦您了！”
苏伯伯微笑，道了几句家常，便转身离开。
“晴空，这里没人了……晴空……”苏让趴在门缝里轻轻的叫。
门内始终没有声音。
苏让奇怪，难道人真的不在家？
刚要转身离开，门却吱呀一声，苏让惊喜的转身，却没有看到少年的身影。她轻轻的推开门，院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人影。
苏让无端的觉得难过。
她不知道以前的方晴空遇到过什么样的事，又是个怎么样的人？她一点都不了解。
门后有一丝轻微的响动，苏让朝后看去的时候，就看到方晴空蜷缩着身体，像个受了惊的小鸟一样，把头埋在膝盖里，浑身颤抖。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了？
“晴空，晴空！”苏让摇晃着少年，少年面容苍白憔悴，毫无血色。
少年缓缓的抬起头，看着苏让。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恐惧，不安，悲伤重重叠叠漫延无尽，刺痛了她的眼睛。像是随时都有可能把人吞噬，湮没……那般无助的方晴空，苦极了的中药也能面不改色喝下去的方晴空，那个身上有着触目惊心的烧伤疤痕也能做到云淡风轻的方晴空，在这一刻，像个孩子一样，如此脆弱。
苏让觉得心疼，她蹲下来抱着他，轻轻的拍着他的背：“晴空，晴空，你在怕什么？不要害怕……不要……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她觉得自己的声音里隐隐有着哭腔。他到底……在害怕什么？
方晴空亦紧紧的缩在角落里，眼睛通红，哀伤的开口：“苏让，你知道么……我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家……没有爸爸妈妈了……”所有的一切都不是梦……他真的一无所有了……
苏让急急的摇头：“不，晴空……你不要害怕……”苏让看着他的眼睛，那神情像是在诉说一个承诺，“没有了家，没有了爸爸妈妈，没有关系……就算全世界都抛弃你……不要你了……也还有我……我们啊……晴空……不要害怕……”所有的苦难，所有的艰险，我都愿意陪着你，好不好？
“很小的时候，我觉得……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别人没有的，我都有……可是……为什么，老天爷要这么残忍……我什么都没有做，他却要夺走我的一切……所有的人都离我而去了……”少年呜咽着，蜷缩在角落，喃喃而语。
“不会的，晴空，不会的……再也没有人会伤害你，也再没有人会抛弃你……不要悲伤，不要害怕……”少年的体温有些冷，却始终倔强的窝在角落里，不肯释怀。
他很累，很累。
多少个日日夜夜，他从噩梦中惊醒，然后睁着眼睛，等待天亮。
他真的想好好的睡一觉，任何人都不要来打扰他……
许久，角落里的人都没有声音。苏让低头看着他，少年已经入睡。
即使在这个时候，少年的眉宇之间，也存着一丝的哀伤。
在他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她不敢轻易的去触碰，她害怕，当他撕下了所有伪装，呈现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张伤痕累累的容颜。
苏让轻触少年的额头，一声叹息从心尖划过，再无其它……
方晴空是谁？不过是流落到平安镇上普普通通的一个少年。
从此，黄泉碧落，我守你百世无忧。
可是，命运这张罗盘又岂会轻易的停止转动？
苏让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离开平安镇，离开那个少年。也许少年于她，太过高远，而自己只能一辈子远远的跟在他的身后。她甚至想，抛却爱情，抛却一切不相干的杂念，只要能守他一世便好。
可是，有人愿意给她这个机会么？
自此之后，再也没有陌生的人出现在平安小镇上。
苏让微微松了一口气。
那日的方晴空，撕下所有的伪装，脆弱而无助。可是之后，他还是恢复了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苏让甚至有一种错觉，似乎那天就像是自已做了一个可笑的梦，而那少年的脆弱，只是一层伪装。
暮色里，平安镇显得宁静安详，流水缓缓淌过温良的溪道，和着林的虫鸣，勾织出小镇独有的风情。
有个少年站在河边，沐浴着渐渐沉沦的夕阳，静静的安详的圣洁的高贵的优雅的，宛如神祗般不容亵渎。
少年的身上是大大的不合身的旧衣服，倒衬得整个人更加与众不同。
到底哪里不同，苏让低头想了想，唉，比同村的其他小孩儿都漂亮吧应该？
苏让歪头，咧开嘴笑了，带着水乡特有的纯朴与无邪。
一直和她并肩而行的林锦和清月，看她这么出神的看着坐在河岸的少年，不禁打趣道：“哟！这还真是腊月里的萝卜，（冻）动了心了！苏让，说，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苏让红了脸，尴尬的笑知：“如此良辰美景，这般如花美眷，倒也不失为了道靓丽的风景，看着……其实蛮养眼的……”
清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美好的背影，带着与生俱来的高贵气息，叫人不忍移开目光。遂忍不住赞叹：“果真是翩翩少年郎，只可惜我这辈子是吃不着喽！”
林锦果然冷了脸。
那少年起身，望着河面半晌，然后做出了个惊人的举动
他浑然不觉身后有人在注视着他，褪去身上的衣衫。苏让窘迫的急忙捂住眼睛。
林锦也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去捂住清月好奇张望的眼睛，带着些许威胁的意味警告她：“不许偷看别的男人洗澡！”
清月不死心的想要掰开林锦的手向河岸看，无奈力气没人大。林锦扳过她张望的脑袋，按进自己的怀里：“不许偷看别的男人脱衣服！！”温柔的语气，却带着霸道的强势。
清月不服气：“有本事，你也脱光给我看看！让我过过瘾！”
“你！”林锦微微气恼，这丫头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苏让听着他们两个人的对话，心里一直默念着，偷窥无罪，偷窥无罪……手指偷偷的打开一条细缝，默默的安慰自己，点到为止就好了，又不是要把他看光光……
他的眼神却在触及少年的背上遍布着的可怕红色疤痕时，被生生的灼痛了眼睛。
究竟这少年有过怎样的痛苦经历，抑或是什么人对他有着如此的深仇大恨，竟对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下如此毒手？！
清月着急了，小声的问苏让：“苏让！他的裸背……好看不！”
“闭嘴！”林锦严声呵斥。
“不好看……一点都不好看……”苏让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发抖。
那少年站在及腰深的水里，不曾注意到身后那道灼灼目光。忽然，他像是丢了魂似的，潜进水里。
林锦扳着清月的身体，硬要她离开，还不忘叫苏让。
不对！怎么他一潜进水里就没了动静了？
默然间，水面泛起水花，那少年在水里开始挣扎。
苏让心里暗道糟糕，肯定是被水草缠住脚了！
“林锦！快转身！”苏让这对林锦喊道，然后飞快的朝河边跑去。
闻声转头的林锦也看到那少年在水里不停的挣扎，心里却奇怪，怎么苏让都不避嫌，她一个女孩子，放着身边的男孩子不用，倒自己跑去救人去了，这算什么思维逻辑？手却仍是捂住清月的眼睛。
苏让毫不迟疑的纵身跳进水里，绕至少年身后，伸手抬起他的下巴，免得他一挣扎，水进了鼻子和嘴里就不好了！
那少年意识到自己现在一丝不挂，被一个女孩子这样抱着，再冷静的人，脸也变得红通通的，他觉得自己都快透不过气了！
他挣扎，咳嗽，面色苍白，明明是个男孩子，却怎么也挣不脱苏让的手。
“我……”少年声音微弱。
苏让急了，死死的拉着他：“要是不想死，就别给我乱动！”这是她唯一能想出来的理由。
“我没穿……”少年面色焦急，他才不会寻死，他比谁都想活着，可是，可是……
“被我看光又不会死！”这话说出来，苏让自己都觉得太恶毒了。
少年气得说不出话来，想要挣脱，无奈被死死的拉着胳膊，挣脱不得。少年回头，眸光冷冽不说话。
苏让打小在水乡长大，熟悉水性，拖着少年上了岸，顺手拿走他脱下的衣服。
好吧，落汤鸡，回家指定得被阿妈骂了！
苏让把衣服搭在他身上，也不管什么羞不羞人的，简单的做了急救，正欲叫人，少年歪头，哇的吐了一滩水，微睁的眼睛里有一丝仇恨闪过，瞬间消失不见。
苏让淡哂：“不过才及腰的水，就差点把你淹死……”
少年面色青紫，定定的看着她：“我没想死……”
“那你没事潜水里干嘛！底下都是水草！”苏让背对着他也不忘白他一眼也不管他看没看到。
“我在找我的东西！”少年厌烦，无奈没有力气。
“什么东西？”
“一个很重要的东西……”方晴空抬头忽然看到岸边还站着两个人，下意识的拿衣服挡着自己的身体，原本苍白的脸上结了层冰霜：“你们走开！”
林锦几乎是立马拉着清月就跑，看来，他也没喝多少水，就交给苏让就好了。长得一副那么好看的脸，他可害怕自己未来老婆被拐了去了。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想不开了呢！
“你先穿衣服，我帮你找好了！”苏让脸红的转身，走进河岸，借着微弱的暮光，细致的搜索每个地方。
许久，她终于看到有一块玉石吊坠静静的躺在水下的沙石上，苏让吐吐舌头，原来真的是有东西掉进来了呀！
捡了起来，上岸，递给神色复杂的少年。苏让竟然在他的前胸也看到了疤痕。
那裸露在空气中的胸膛，赫然竟是和背上一样的疤痕，看起来，有利器伤，也有烧伤。
少年脚步虚浮，触及苏让的目光，痛苦的神色自眼角漫延，他下意识的捂紧领口，他不想让她看到这狼狈的印记，那是他的苦难，是他的耻辱。
“你……不要看……”方晴空神情痛苦的看着她，然后，向后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