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大托铺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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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太行山的故事

中国山多,人也多。若问全国好多亿人最熟知的是哪座山,我想那一定是太行山。因为“天天读”过“老三篇”,都知道有一座太行山挡路,自己的任务就是“每天挖山不止”,以期“感动上帝”来把山搬走。虽然太行山至今仍纹丝不动,山名却早已“深入人心”,加之《我们在太行山上》一唱好多年,什么山还能有太行山这样的知名度?

现在我再锦上添花,来讲一个太行山的故事,却是从前人笔记中看来的。为了讲它,先还得讲一讲汉字。汉字的特点之一便是多音多义,比如说“大”字,它既可以读“瘩”(大小),又可以读“代”(大夫),又可以读“泰”(大极);又比如说“行”字,它既可以读“形”(进行),又可以读“杏”(品行),又可以读“杭”(银行)。这在口头上谁都分得清,望文生义时却不免夹缠。尤其是读“泰”的“大”,后来都写成“太”了,“大太不分”,更易混淆,于是便引出了这个太行山的故事。

说的是古时有主仆二人出外旅行,行至山前,见一座石碑,上面刻着“大行山”三个字。主人十分高兴,大声道:

“今天见到太行(杭)山啦!”

“老爷您认白字了。”仆人说:“这碑上刻的明明是大行(形)山,您怎么念成太行(杭)山了呢?”

主人见仆人无知,便告诉他,这里本来是太行(杭)山,碑上的“大行”二字应该念“泰杭”。仆人却坚持说是“大行”(形),说是主人认了白字不服输。见主人横直不理他,仆人便说:

“何不干脆找个本地人问一问,如果真是太行(杭)山,我宁愿老爷您扣掉我一吊钱工钱,算是认罚;如果是大行(形)山呢,您便赏给我一吊钱去喝酒,好不好?”

主人见仆人又蠢又倔到了这样的程度,觉得十分可笑,便答应了他。正好路边有一所学堂,主人心想找读书人问问更好,便带了仆人进去,见到一位教书的老先生,便向老先生说明原委,请他裁判。老先生听后,笑呵呵地指着仆人,对主人说:

“您就赏一吊钱给他喝酒吧。”

“如何,我说的不错吧!”仆人快活地叫了起来,立刻向主人讨了一吊钱,兴致冲冲地出外买酒喝去了。仆人一走,主人便埋怨老先生道:

“您是读书识字的人,怎么也跟着蠢奴才说话呢?”

老先生一直在笑,听主人这样一说,笑得更厉害了,回答道:“您也真是的,出一吊钱算什么,让这蠢东西一世不认得太行山,岂不好么。”

这则故事,我所见最早的文本,在宋人李之彦《东谷所见》中。明人赵梦白《笑赞》、清人金埴《不下带编》、梁绍壬《两般秋雨庵随笔》等均有记述。清人重考据,对别人讲的故事也要来认真,《不下带编》引《资暇录》云:

太行(杭)本俗称,当以太行(形)为正。《山海经》:“太行山一名五行山,《列子》直作太形。”则形乃本音也,知之者鲜矣。

我查了一下,上面所引都出自郝懿行的笺疏,郝氏乃是严肃认真的学者,他的考证是可信的。梁绍壬《两般秋雨庵随笔》也引以为证,说:“此仆之考核,胜乃主多多矣。”清末周荇农《思益堂日札》亦采此说,并认为读“泰杭”与宋代以后应制文字中讳“大行”二字有关,因为新死的皇帝皇后叫“大行”,所以山名不能不避讳。

对于我来说,此类考据文字,读来均不免有买椟还珠之感。到底是行还是形,专门家也许可以去讨论,像我这种不搞学问的普通人觉得有趣味的,却是学堂老先生最后说的那句话,而以赵梦白的文本最为隽永:

你输他一次东道不要紧,让他一世不识太行山。

梁绍壬的按语也很妙:“老儒之言,甚有意味;盖有真是非遇无识者,正不必与之辨也。”

在我们一生中,硬要将太行山叫做大形山的情形,恐怕也见到过不少回吧。将遍地碉堡的小叫化子国家称为“社会主义明灯”,将考场交白卷的考生称为“红色学习模范”,如今张艺谋拍的影片又将焚书坑儒杀人无数的暴君称为“护国护民”的“英雄”了。当一阵风压倒一切时,吾侪小民还敢“与之辨”吗,也只能“让他一世不识太行山”,去******算了。

好在太行山仍旧巍然不动地屹立在中国大地上,上帝却如尼采说的那样“死掉了”。山本来是移不开挖不动的,移山填海,无非梦呓,何况并没有人真去挖过一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