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齐王府出来的马车缓缓往皇宫驰去。王春要见太后的请求已经获得了太后允许。慕容逸与温璃儿此刻正赶去皇宫。
马车上，两人相依偎在一起，虽然能感受到彼此的温暖，但心里却甚是忧虑。王春此次面见太后可谓是最后一搏。而她要求见太后，这其中又似乎很微妙，温璃儿心中想到了不好的事情，这让她更加担心。
而慕容逸担心的则是温璃儿，想她短短几日之内，先后遇到这么大事情，若是今日……慕容逸不敢再想了，他希望一切都只是他的胡思乱想，希望一切都能好起来。
进入长明殿，太后与慕容宣早已等候在了。朝他们行礼之后，慕容逸一抬头却发现李嬷嬷竟也在这长明殿内。不知嬷嬷为何会在此处，太后与她关系匪浅，是否是因为太后的事，所以才……，不及多想，两人便在一旁坐下。
温璃儿悄悄看了一眼慕容宣，想她昨日如此跟他说话，不知是否真的顶撞了他。眼角扫去，见慕容宣一脸祥和，似乎昨晚的事情一点也没有放在心上。但相比以往在皇宫中见到他，似乎又冷淡了许多。
也许他真的不把自己放在心上了吧！温璃儿淡淡一想，这样也好，索性清清白白的，两不相欠。
见人都到齐了，坐在一旁的纪敏向皇上拱手示意，见皇上微微点头。纪敏道：“带嫌犯王——春！”
叫到奶娘的名字，温璃儿的心提了一下。纪敏话落之后，便往殿门口看去。
不一会儿，两个侍卫提着王春进入殿来。
才过了一日，奶奶好像又消瘦了些。
“见到皇上与太后还不赶快跪下！”纪敏见王春站立不跪赶紧喝道。
王春一入长明殿，两只眼睛便直直盯着太后，连温璃儿都没有看一眼。那直勾勾的一双眼睛盯得太后浑身不舒服，仿佛誓要狠狠杀死她一般。
“犯妇！还不赶快跪下！”纪敏再次喝道。
两个侍卫见她还是不跪，一踢脚，硬是将她踢跪下来。王春虽跪下了，但她的双眼还是狠狠瞪着太后。
纪敏也注意到了王春这一特别的举动，斜眼稍稍瞟了一眼太后，见她似乎有点尴尬，只好直接就进入正题。
“王春，今日你已见到太后，本官问你的问题，你可都得据实回答！”
纪敏向王春说道，但王春似乎一点都没有听到，对着太后道：“太后娘娘，难道你不认识我了吗？”
王春此话一出，余下众人大为惊讶。太后努力镇定，但还是掩饰不了心虚。
“也是！您昨日是高高在上的刘贵妃，今日更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后，无论是昨日还是今日，您都一样尊贵，怎么会认识我这小小的婢女呢！”
婢女！？
除了太后，众人又是一惊。难道奶娘之前是这皇宫的宫女！
王春看向纪敏，道：“纪大人！您不是想知道我那八年究竟去了什么地方吗？”
纪敏点点头，王春又道：“好！纪大人，我便告诉你！”
王春说完又看向太后，“太后娘娘！我想您今日会见我，一定是心虚得很吧！”
“放肆！”太后大怒。之前一直努力镇定，但这并不表示她一个堂堂皇太后会一直任由一个犯妇在自己面前大放厥词。
“太后娘娘，您不是也想知道我是谁吗？不是也想知道我与那雪妃到底是何关系吗？”
雪妃！又是雪妃！
“诸位！”王春环视众人后淡淡说道：“今日我王春能见到诸位，真是此生大幸，也是此生之大不幸！”话锋一转，盯着太后道：“太后娘娘，不知道‘梨花’这个名字您是不是印象会多点！”
梨花！
太后脑中忽然一闪：十多年前，那个跪在梨花树下瑟瑟发抖的小宫女，颤抖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说道：“奴婢名叫梨花！”
是她，是那个宫女！
太后如恍然大悟一般，原本沉默的她，瞬间如一头猛虎，顿时目露凶光，脸色也难掩紧张。
“你就是雪女身边那个小宫女！”太后呼道。
王春盯着太后一字字吐道：“正是！太后，您终于想起我来了！”
意识到太后的失态，慕容宣小声唤了声母后，李嬷嬷在一旁也轻声唤道。
“我就是当初您没有铲除干净的那个余孽！”王春一字一字说道
“放肆！”
这次不是太后开口，而是皇上。本是一脸祥和的慕容宣，此刻也被王春给激怒了，厉声喝道。
“来人！掌嘴！”慕容宣又道。
温璃儿本能地想要去阻止，但慕容逸却拉住了她。他并不想让她扯入此事。
“且慢”
一声阻止，众人循声望去，却是坐在正中的太后提手喝道。众人一脸疑惑，怎么会是太后要阻止？
“犯妇王春！本宫怎么可能认识一个小小宫女，而且还是一个十几年前的宫女，休要在本宫面前诳语！”
见太后似乎不愿承认自己，王春哈哈大笑起来：“太后娘娘，既然您如此要求，那我也不介意当着皇上与齐王的面把你的丑事一桩一桩抖出来！”
慕容逸与慕容宣同时意识到，为何王春会要求让他们也同在。看来，她是有备而来。
纪敏也意识到了，王春恐怕是有意让太后出丑。为了阻止事情，纪敏赶紧插话道：“王春！与本案无关的事情休要再提，你且好好回答本官的提问！”
王春道：“大人，王春所要说之事恰与本案有关，也恰恰是最为紧要的！”
王春这样一说，纪敏不好再与阻止，只好沉默下来。
太后并不是傻子，当然也感觉到了，厉声道：“王春，本宫已经说了，你休要以一个莫有的身份捏造事实！”
王春一脸的桀骜，淡淡道：“纪大人，您不是查找过王春的来历吗？那您应该知道在宫女的名册中，梨花那一栏中应该是这样写的：梨花，原名王春，乃清河府人氏！”
现在，众人似乎都在屏住呼气。这王春就是梨花不假，而这梨花恰是雪妃的丫鬟，如此一来，她所要说之事恐怕当真与太后有关。
“皇上！”纪敏小声唤道。意识到恐怕此事会影响皇家声誉，现在这审问已经不是由纪敏做主了。
慕容宣明白纪敏的意思，道：“王春，朕再提醒你一次，与本案无关的事情休要再提！”
王春道：“陛下，与西戎通敌的不是温大人！”
“那是谁？”
“是我！王——春！”
众人皆是一惊。
“那你说说，你为何要通敌！”纪敏道。
众人不是没有怀疑，这仆人顶替主子是时有发生，也不敢保证王春就不是为了她的主子才这么说的。
“皇上、纪大人！民女本叫王春，十多年前家乡发生灾荒，之后我便流落到了西戎，大人不是一直都再问我之后发生了何事吗？我这就告诉大人！”
王春续续说道：“那一年灾荒是清河府五十年来最为严重的一次，但朝廷迟迟没有拨款，奈何我们这些穷苦百姓为了生计只能远走他乡，我也与他们一样，总不能饿死在清河府。于是靠着脚力一步一步往西边走去。也不知走了多久，当我再次醒来时眼前是一位貌美的异域姑娘，就是这位姑娘救了王春，让王春苟延活了下来！她的服饰很华丽，我当时就猜测她肯定不是一般人家的子女，后来不出我所料，她正是西戎的公主——拓拔雪女！”
王春说道这，稍稍停顿了一下。温璃儿已经倒吸了一口气，她只觉事情越来越复杂，复杂到自己已经搞不明，想不清了。自己的母亲据说也是来自西戎，而奶娘现在已经说出了她的“过去”，这个“过去”看似与母亲无关，却与雪女有关，温璃儿已经一头雾水了。
“从此以后，我变成了雪女公主的贴身丫鬟，直到公主因为一个燕国人而与另一位公主离家出走，来到燕国！”
“另一位公主？”纪敏惊讶道，“这另一位公主是谁？”
纪敏知道当初雪女确实与另一个人一同进入燕国，之后雪女进宫，而另一个人却下落不明。现在王春说到了另一位公主，难道那个人便是这位公主？
“温大人的妻子——芍药公主！”
“什么？”
温璃儿猛地跳了起来，这是她第一次知道母亲的来历。除了激动，她更加惊讶，原来母亲竟是西戎的公主！
“不错！小姐，您是高贵的西戎皇族后裔！”王春一脸的骄傲，似乎她早已将自己看做了西戎人，而非燕国人。
温璃儿有些不知所措，应该说她此刻根本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也没有做好要接受这个结果的准备，一时间竟惊讶着说不出话来。
慕容逸虽也惊讶，但相比之下当然平静许多，也许对他来说温璃儿是哪国人与他无关紧要。站起身，轻拍她的肩膀，稍稍安慰着。
“王春，这就是你要通敌叛国的理由吗？”慕容宣喝道。
王春未露惧色，淡淡道：“对，这就是我的理由！不过这件事情从头到尾，温大人都不曾知道过。”
“你说他不知道，就凭你一个小小宫女竟能与西戎国的大将军取得联系？”纪敏道，他可一点也不相信王春的话。
王春道：“自从夫人嫁给老爷，便断了与西戎的一切。为了掩饰身份，她甚至从未出过门，就连宫里的亲姐姐她都从没有探望过！老爷深知夫人，也与夫人一起隐蔽身份，他怎么可能还与西戎有联系？”
“那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纪敏道。
王春的眼神陡然凌厉起来，像是蒙受了天大的冤屈，那样狰狞的眼神任何人见了都心生害怕。
“我不是为了别人，正是为了雪妃！”
雪妃，又是雪妃！
冥冥之中似乎一切事情都在围着雪妃而转。
太后一听到这个名字，脸色霎时惨白，哆嗦着嘴唇，似乎很是紧张。
“为了雪妃，那个被你无辜害死的，先皇最为宠爱的妃子——雪妃！”
王春再次说道。
太后如雷轰击，脸色越发的惨白。王春口口声声指着太后说着，显然就是当众揭发着太后的丑事。
“大胆王春，竟敢如此放肆！”纪敏喝道。
“我没有放肆，大人！今日，我也不指望能为雪妃沉冤昭雪，只是要将她的冤屈让你们知道而已！大人口口声声让我说出理由，难道这不是理由么？”
“来人，把她拖下去！”慕容宣喝道。
“慢着！”太后一提手，镇定道，“本宫倒要听听她能说出什么来！谁也不要动，就听她说！”
太后的阻止出乎众人意料，这太后难道不怕王春侮辱她吗？难道还要当众受辱，还是……还是想与王春抗争到底？
听到太后既已发令，众人镇静，等着王春说。
王春缓缓道：“当年雪妃深得先皇宠爱，你贵为皇后却生心嫉妒，将她暗中害死。你以为没有人知道你的这件事吗？”
王春声声像是责难，当着皇上的面，她句句质问起当今太后，俨然不把她放在眼里。
“王春，你口口声声说本宫是害死雪妃的凶手，你可有什么证据？”太后淡淡道，似乎刚刚的紧张神色已经全然消失，她仿佛已经做好了与王春抗争到底的准备。
听到太后如此狡辩，慕容逸的心此刻也凉了半截，虽然他从没有想过他的母后会承认这件事情，但再次听到她当着自己的面全然否认这件事，慕容逸还是感到了心寒，他向太后瞟去一眼，那一眼中与王春一样，也充满了深深的责问。
太后当做没有看到慕容逸投来的眼神，两只眼睛一直盯着眼前这个控诉她的人。
温璃儿悄然看了看身旁的慕容逸，见他神情有些低落，再看一眼太后，那样的趾高气昂，她看不惯，忽而也向她生出许多气来。
“我是没有证据，但你又如何？你是害死了雪妃，但你得到先皇的宠爱了吗？呵呵，你一辈子都不会拥有那样的真爱。你得不到丈夫的爱，也得不到儿子的爱，你的儿子们都那么讨厌你……”
“够了！给我住嘴！”太后猛然站起，大声叫道，完全失了仪态。
雪妃的事情对她触痛不是最大，但当王春一提到她的儿子，她便乱了方寸，真正戳到了她的痛处。
见太后如此失态的样子，王春像是胜利了一般，哈哈大笑起来，又像是这个笑容是在嘲笑太后一般。
“你……你……你休要再胡言乱语！”
“哈哈，今日看到太后如此惊慌失措的样子，我王春真的好高兴啊！”忽然，她的声音小声了些，像是只说给太后一人听似的，低声道：“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情，你会更加高兴的！”
王春压低了声音，“你想要害死的那个孩子，她没有死！”
“你说什么？”太后惊道。
“她就在你面前！”王春道，“雪妃的孩子就在你的面前！”王春提高了声音，说完又哈哈大笑起来，“你知道她是谁吗？哈哈！”
难道……不会的，怎么可能！
众人皆往温璃儿处看去，见到这么多人盯着自己，回头一看慕容逸也惊恐地看着自己，温璃儿顿时害怕起来。
“你知道她是谁了，是吧！”王春道，她现在已经放肆到了极致。在她眼中此刻尽是疯狂。
“你撒谎！”太后喝道，“本宫才不会上你当呢！若她真是雪妃的孩子，那她岂不是与逸儿是兄妹，你身为她的奶娘又如何会应允这件事的！”
“哈哈！”王春笑得更为大声了，“你不知道我们西戎人眼中兄娶妹，弟娶嫂是很平常的事吗？在我看来，那样只会让他们亲上加亲！”
这突如其来的身世变故，温璃儿已经失去了反应，微张着嘴，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了。慕容宣倒吸一口冷气，他毕竟是一个帝王，无论遇到什么惊天大事，他都要维持他的龙威。
但慕容逸到底不像他，他看起来显然没有那么坚强。这一瞬间，妻子竟变成了妹妹，这叫她如何受的了！和温璃儿一样，他此刻也已乱了方寸，也许内心正在排斥着这个事实。
他，不愿意接受！说什么，也不愿意！
“当年夫人是诞下一个女婴，但却早早地夭折了。雪妃在皇宫深处险境，才将自己唯一的孩子托付给老爷，想来老爷也是孩子的姨父！”王春止住了笑声，却流出了眼泪，带着抽泣轻轻说道。
“哼！你以为你说这些本宫就会相信你！”太后道。
“那么我问太后，当年你将那孩子丢到了哪里？”王春问道，“是金水沟边吗？”
太后的心猛然一震，王春继续说道：“是在那棵歪了脖子，终年长不出几片叶子的柳树下吗？”
王春接着说道，太后脸色早已掩饰不住惨白，那越发的惨白只说明了王春句句实话。
“你就是把小公主放在那里的，我想你肯定不知道，是吧！”说完，王春又是一阵大笑起来。
“每一个刚出生的西戎人都会想要获得天神的赐福，小姐后背便有那个雪妃娘娘亲手刺下的，这世间独一无二的西戎皇室烙印！还有她的这长相！”王春突然回头看向温璃儿，看得温璃儿又害怕起来。
“你看她的这副长相，难道你一点都看不出来吗！”王春又道。
太后跟着也向温璃儿瞧去。
温璃儿越惊越怕，身旁的慕容逸突然站起，拉起温璃儿扭头便要往殿外走去。温璃儿还未反应过来，但见慕容逸紧紧拽着自己，自己的步子快要跟不上他了。
“王爷，您不是太后的……”身后的李嬷嬷见慕容逸离去突然大声叫道。
“住口！李卿玉！”太后猛然跳起。
慕容逸似乎并没有听到二人在后面的言语，也许是因为他现在已经无暇去听什么了，拽着温璃儿，也不管力道是否过大，他只知道他不想再待下去了，他也不要温璃儿再待下去了。若在待下去，他非疯了不可。
“小姐！”王春看着被慕容逸带着的温璃儿，低低唤了一声。忽然散去所有的不舍，脸上瞬间露出坚毅的表情，一个猛然，低头便撞向大殿之中的一个粗实柱子。
众人都在看慕容逸，没有人注意到王春的这番变化，直到听到那一声巨响，众人才猛然发现。
温璃儿见到王春头撞柱子，瞬间滑落在地，一滩血。立时撒了慕容逸的手，转身马上跑回去。
“奶娘！”带着哭声，温璃儿急急跑到王春身边，但冲击巨大，王春已是奄奄一息。
“小姐！”王春守着最后一口气，艰难说道：“对——不——起！”
三字一吐完，她两眼一闭，便去了。
“奶——娘！”
温璃儿放声大哭，再次见到亲人在自己眼前去世，像是一声巨雷又一次击倒了她。
慕容逸走到温璃儿身边，将她轻轻搀扶起。温璃儿趴在他怀中，更是放开了哭声。她的亲人已经越来越少了，少到自己都怀疑是否还有亲人。奶娘虽与她毫无血缘，但温璃儿从小便没了母亲，一直都将奶娘视为自己的娘亲，现在娘亲没有了，叫她怎么还能忍住。
她的眼泪违背了当初的承诺，但这样的眼泪她是无法抵挡住的。她终究没有那么坚强，只有哭泣能令她暂且忘记这一切。
没有了父亲，没有了奶娘，自己的身世更是风云骤变，她已经不知道了，她什么都不知道了……自己是谁，自己还剩下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