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外面一片凉风清爽,京都里的大风更是连绵不绝的吹拂,屋外的竹子被风吹的“沙沙”作响,仿佛昨儿个还是翠绿的叶子,今天已经全部都变枯了。我倚靠在窗棂的边儿上,懒洋洋的看着外面的景色。
“小姐,东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屋子里另外一个声音响起,然后一道清秀的身影慢慢走到了我的身边。我转头看了看站在一旁笑得有些甜美的红丫,轻轻嘱咐了句:“没把什么东西落下吧?”
“没呢,您交代过的一样也不少了,都打包好了。”
“那就好。”我伸了伸懒腰,大大的打了个哈欠,又俯回窗棂上继续我的无聊。从前天开始,红丫已经正式成为我的贴身丫头了,因为我已经被皇帝下旨赐给了三皇子做正室,身份当然是不一样,原本进宫选秀的女孩是要等到二十五岁的时候才可以从宫中放出来,再进行婚嫁的,但是如果其中被哪个皇亲贵族看上,或者是被皇帝赐了婚,那么这个“奴婢”的头衔也是可以去掉了的,现在我的身份是兵部侍郎蔚贤之女——蔚姒。
我现在是个官宦小姐,当然待遇不能按照以前的了,二皇子不仅给我另移了住所,而且还送来了一些贵族小姐穿戴的衣物和首饰,平时的吃用也是比当丫头的时候好了许多。但是对于我来说,移来移去的还不都是一样,这个景王府处处都是设计的精巧无比,既没有一个皇家子弟常见的奢靡,也没有来的太过朴素,这景王府完全是根据这地儿的地势所建,哪里要突出,哪里要收敛,布局的恰当好处,就算是一个丫头住的屋子也是差不上哪去的。
自从被皇帝赐给了老三之后,又过了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我过的都晕忽忽的,做什么都不清楚明白,后来干脆是什么事也不做,就整天待在窗户边发呆,别人看来我是“飞上枝头当凤凰”而高兴的晕了头,可实际上是高兴还是悲惨,还没个着落呢。
有着红丫头的照顾,我越发的懒散了,这丫头手巧,而且还很聪明,我想什么她立刻能够明白,在很多方面上都很顺我的意,因为我以前帮助过她,她自然对我也是万般的忠心,尽心尽力的照顾好我。要知道从一个最低下的奴婢被提升为一个小姐的贴身侍女,那可是古今无人的,红丫头自然明白这一点。这对于我还是红丫,都是好事,绿伍虽然很好,人也够聪明,但是她毕竟都是二皇子那边的人,我每天的起居或者是干了什么事,都能一点不漏的传到二皇子耳朵里,每天在绿伍的眼睛下,总感觉被人监视着,浑身不舒服,我早想试着换个别的丫头,但是一想这换来换去还不都是一样,全都是这个王府里的丫头,所以也就作罢。
幸好在皇帝赐婚下来后的第二天,二皇子不知什么原因,把我身边的绿伍换走了,转而代之的是红丫,刚开始的时候我还是有点诧异的,但是后来也就慢慢没觉得怎么样了。不管这小小的调换丫头这件事里是不是也包含着玄机,可我的的确确对于这件事没有任何的不高兴,一来红丫是我自己找来的人,把她放在身边总比是绿伍来的强,二来身边总有个说话的人,可以给我解解闷。
“小姐,今天要回到自己府上去,您一定也很高兴吧。”红儿今天好像非常的兴奋,一边按照我说的不停的整理,一边在我耳朵旁边高兴的说着,句里句外,都没有一丝的装模做样,完全是发自内心的,我对这个丫头的好感又上了一个阶层。
没错,因为是被赐给了三皇子,所以按照礼数上来说是万万不能再住在景王府的,哪有未来的弟媳住在哥哥的屋里的,考虑到这个原因,皇帝就命我今后到自己的家里去住,一直到出嫁为止。顺便再尽些孝道。
对于像我们这样的官宦小姐来说,能够回家是莫大的幸事了,但是我却整天闷闷不乐,红儿开头还觉得我是因为在外面久了,一时间还无法接受可以回家这个事实,所以也没往心里去,但是她一天天的见我越发沉闷起来,就忍不住好奇了。
她哪里知道这回到家去待嫁才是我最头疼的事啊,我对于这个时代的家可谓是一点儿也不了解,就连自己的亲生父母也是在一个礼拜前才见到,我和少滦具体的日子还没定下来,这到底要住到猴年马月啊,整天要我对着一屋子不怎么熟的人,不憋死我才怪,况且上次因为和他们没怎么说话,那对夫妻没觉察出我有什么不对,可是一住进那里,接触的时候自然就多了,要不露出破绽也难啊。
这以后的日子到底要怎么办呢……
正当我这样想着,屋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接着就是竖排着进来一大堆的宫女装束的丫头,她们手上个个拿着些什么东西,轻车熟路的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了客厅里的桌子上,然后在一旁站好。我看清楚了那些送来的东西,又细细点了数量。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然后迷惑的转过头,看了看站在旁边的那十来个丫头,有是站出来给我解释一下吗?
她们的手上的东西把这间屋子堆了个满。我看着凭空多出来的那些个让人眼花缭乱的东西,一时间还消化不了这个事情。
这么多的陵罗绸缎,珠宝钗饰啊,出手这么大方,想必这送的人肯定很有钱。
这到底是干吗的啊,是不是送错房间了?
正当我疑惑着,屋外又有脚步声传来,几道明艳的身影进了我的屋子里,我看清楚来者是谁后,连忙拉了红儿过去行礼:“拜见柳妃娘娘。”
来的人正是二皇子的正室柳妃,只见她一看到我,脸上立刻露出平和的笑容,忙过来把我扶了起来,道:“呵呵,妹妹现在身份可不一般了啊,别这么行大礼,这以后咱们可是姐妹了呢。”
“奴婢万担当不起。”我在她的搀扶下起了身,微笑的应付着,我虽然住在这个王府里有好几个月了,但是和这些个妃子们并没有多大的往来,而且我还是个丫头的身份,她们自然没有必要来注意一个奴婢。我和这个柳妃也并没有说过多少话,还好这个柳妃给我的印象就不错,现在她能来,我除了有一些诧异之外还是有几分高兴的。我扶着柳妃在塌上坐下,又吩咐了红儿去沏茶来。柳妃一来原本安静的小院倒是热闹了些。
“妹妹这院子住的还习惯吗?”柳妃打量了一下这里的环境,问我道。我一住进这里,几乎就没出过门,别人也很少来访,
我一边和她客气着,一边暗自看着那些让人眼花的东西,不明白她这样做是何用意。聪明的柳妃大概也看出了我眼中的迷惑,笑着解释道:“这是良妃娘娘叫奴家送来的礼品,今儿个知道妹妹要回家,所以就快给你送来了,这些东西妹妹看看还满意吗?”
这都是给我的啊,我的脸黑了下来,看些个东西不仅金光闪闪,可是重量也是米西米西滴,这要扛着这些东西回去吗……
能不能不要啊,我看着柳妃那微笑和蔼的面容时,终于放弃了不要这些东西的念头,哪有皇家赏下来的东西拒绝掉的,我还不是得落个不识抬举的下场。
“代阿姒谢过娘娘。”我站起身来,对着柳妃娘娘福了福,轻说道。柳妃站起身来,长长的裙摆逶迤身后:“那么妹妹,奴家就告辞了,希望这些东西妹妹会喜欢。”
“娘娘送的东西,奴婢当然会喜欢,柳妃娘娘您多心了。”
柳妃对我满意的笑了笑,然后轻轻一个妙曼的转身,带着一大堆的丫头们离去。我看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院落深处之后,重重的叹了口气。
回过身来看着满屋子的东西,不知道该怎么办。
“哇,小姐,你看,这么多的好东西呢。”红儿显然比我这个主人对这些东西更感兴趣,她一上前,翻着那些珠宝,欣喜的不得了。到底是在平民家长大的,没有见过这些东西吧。我淡淡笑了笑,走上前去,伸出手抚摸着那些光滑的丝绸。
“小姐,你看,这支钗子好不好?”红儿从珠宝盒中挑了一支浑身碧玉的簪子,在我头上比画着,我挥手打散了她想对我的头发花大手笔的念头,都整天鳖在院子里还打扮的这么花俏干吗呢,给谁看啊。
到底还是做分样子,把你当作利用的工具卖出去,然后再拿点东西来补偿你,这的确是皇宫里的人最惯用的手段,回想当时,良妃为什么要在皇帝召见我之前就把我截到她的寝宫里去的意图了,请出我现在在这里的母亲来威胁我,是想让我强迫的接受皇帝的命令吗?不过她这招算是多余的了,不管我嫁给少滦是出于什么动机,但是我真心的喜欢着他,所以什么都无所谓。
一想到少滦得知我将要成为他的妻子时的那副傻样子,我就忍不住的想笑,他哪有一点皇子的样子,分明就是一个傻子,那****呆楞在位子上老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只是傻傻的盯着我看,我都被他看得满脸通红他都不知道,也没有到殿前来谢恩,满殿的文武官看在眼里,表面上没有笑,可是心里早就笑个不行了吧。
那时还真是有够尴尬的。
我轻轻抚过桌上的那些丝绸,冰凉的丝绸上顿时生了几分温暖。
一个黑影突然从后面包围住了我,我一愣,看着眼前那个投射在丝绸上的黑影,心中顿时一股凉意飘了过来,刚才的那分温暖也随着这丝凉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浓厚的喘息声不停的向我吹来,炽热的气息像是在极度压抑着什么一样,低沉的仿佛要将人完全的吞没进它的黑洞里去。
我低了眉,站在了那里不动,屋子里顿时变的静悄悄的,刚才还在我旁边的红儿也不知什么时候知趣的退下了。我头疼的紧了紧眼,紧紧的盯着眼前那个黑影,看着看着,那道黑影仿佛动了起来,变得扭曲异常。
我淡淡的转身,二皇子那高大的身影慢慢的呈现在我的面前,我依然低顺着眼睑,怎么也提不出那个勇气来看他,明明是他把我一步步的往外推的不是吗,现在为什么反倒是我心不安起来。
依然是白色的袍子,上面的盘龙张牙舞爪,气势非凡,龙头上两颗暗色的龙眼正紧紧的盯住了我,那条绣在衣衫上龙此时像是活了般,我被那股博大的气势给生生吓硬了。看着那些繁复的花纹,我的眼睛我一时间感觉有点晕眩,我连忙抬起一只手,轻轻的在太阳穴上按了按,眼睛也不自觉的闭了一会儿,等待着那阵晕眩过去。恍惚中,感觉到有一只手在我晕眩的时候想伸过来扶我,但是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那只手就在离我五厘米的地方止住了,然后又是一阵沉默过后,那只手无力的放下了……
我依着桌缘,慢慢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头晕过去后,一阵冷虚就紧接而来,我的身子一热,然后额头上渐渐冒出了几滴汗水。
自从从皇宫里回来之后,我就再没见过他了,我整天将自己关在了这个院子中,不是写字就是看书,陪我说话的人只有红儿一个,红儿虽然对我的行为不解,但是也没有多插嘴,而是将外面听来的传言告诉我,听说他也像我一样,这一个星期都将自己关在了书房里,谁也不准进去打扰……
一股大风从外面打开的门吹了进来,直拂过我的身体,几缕青丝拂过了我的脸颊,弄的我有些痒痒,我抬起了头,将头发向后别去,抬眼的时候,突然瞥见了他刚才抬起的那只手腕上带了一串赫色的佛珠。
我悄悄别开眼去,转眼间那个身影走到了桌边,在我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了。随手拿起放在桌子上珠宝盘上的一颗硕大的珍珠,放在手里把玩着。
我现在已不是他的奴婢,那么不用行礼也是可以了吧。面对他,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二皇子对我而言,就像是处于两个极端,一个是足以将我打下地狱的极端,另一个是将我推上天堂的极端。
“东西都准备好了?”幽幽的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我一愣,显然是没适应他会突然说话,我恭敬的答道:“是。”
“……”他那边再也没了声音,屋子剩下的是诡秘的寂静,我悄悄抬起头,下了好半天的勇气才看向他,只见他半个身子靠在了椅子上,一双漆黑的双眸微微闭了起来,右手抓着那串赫色的佛珠,慢慢的捻着。
外面的光线静静的穿透古老的窗棂,从外面射了进来,一缕一缕的光线,散发着檀木的气息,闻着让人舒畅。他那干净的面容,印衬在了光线中,平淡的像是一潭永远也不会起波澜的湖水,英俊的脸上有着掩盖不住的疲倦,两片薄薄的嘴唇苍白的犹如上千年的枯木树皮,有一种淡淡的苦涩在那里慢慢的荡漾开来。
暗黄的光线,照得这间屋子仿佛起了一层模糊的影象,我有些呆楞的看着他的面容,以往的景象这时不知觉的浮现在我的眼前,他在我的面前,完全展现过他的冰冷和狂热,我不只一次的曾在心中揣测过,他真实的面貌到底是怎样的……
往日的回忆压得我快喘不过气来,直到最后化成浓重的叹息,钻出我的体外,明明是他把我当成了一枚可以利用的棋子,为什么现在反而觉得他是个受伤的人。人的想法啊,到底是怎么样?
“您要保重身子。”不知过了多久,我轻轻的开口,话一出,感觉两个人的身子都不觉得一顿,已经好久都没有像这样平和的说过话了呢。二皇子慢慢的睁开了眼睛,那双漆黑的眸子缓缓的看向了我,我没有逃避,直直的迎向他,和他的目光交汇在了一起,只感觉无穷无尽的丝线在我眼前缠绕,纷乱的让我挣脱不开。二皇子的脸色顿时苍白了下来,眼中一抹复杂的神色闪过,他用力的捏紧了手中的那串佛珠,气息越发的浓烈起来,仿佛我说一句话,对于他来说,都是一种煎熬。还有什么用呢,一些事情都已成定局,而且这一切都是你自己亲手造成的。
“你……后悔了吗……”嘶哑的声音慢慢的传来,我的心不觉得一痛,我捂紧了自己前胸的衣衫,用力的压制过自己快要咆哮出来的愤怒,眼睛硬是睁的有些生疼。我咬了咬嘴唇,然后用金石般铿锵有力的声音回了过去:“我不后悔!”
短短的几个字,音量却出奇的重,一语结束,余音在这个房间里不停的缠绕,久久不散,我听见旁边仿佛有什么东西突然间碎裂了,零零落落的散了一地。
他看向我的眼睛徒然间的睁大,一双漆黑的眼眸中有着无数细小的血红丝线,他是愤恨的,从来都没有用这样愤怒的眼神看过我,看到他这个样子,我简直像大笑出声,却不知自己已成了他手爪上的猎物,随时都有可能被他生生掐死!
我还以为这种咆哮的对峙会一直持续下去,但是过了不知多久之后,一切都归于先前的寂静,他沉沉的将眼睛闭上,依靠着椅背,仿佛像是睡着了一般的安静。
我站起了身,没想到脚边踢到了什么东西,轻微的撞击声传来。我低头一看,全身不自觉的一抖,一颗颗赫色的佛珠此时全部零散的滚在了地上,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冷的光辉。那些佛珠的中间,是一抹白色的粉末,我睁大眼睛,才看清楚,那是颗被人用力捏碎了的一粒珍珠……
我像是什么也没看到一般,收回眼,想为他去泡杯茶来,没走几步,他嘶哑的声音再次传来:“为我唱支歌来吧。”
“王爷府中歌声比奴婢美的女子多的是,奴婢不愿献丑。”淡淡说完,继续向前走。没想到一个急促的声音急迫的尾随而来:“站住!”
我全身又僵在原地,微微转过了头去看他,可是室内的光线太暗淡,我只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就算是最后一次唱也好……”
几乎是带着恳求的,嘶哑的声音缓缓响起,将我牢牢的纠缠住,使得我再也没有力量走远。最终我软了下来,我缓缓转过身,走向他,他那道紧迫的眸光一直追随着我。
我又一次的心软了……
这样单独为他唱歌是第几次了,第一次是在良妃的蔷薇圆里,第二次是在他的府中,我和少滦遛出外面玩回来时,被他撞了个正着……
现在回想起来,虽然他对我的冷漠已经到了更加销蚀的地步,但是在我每一次唱歌的时候,他总是非常的安静,而且会毫不犹豫的将心底最软弱的一部分展现在我的面前,我也正因为看见过了他的那个样子,才永远都恨不起他来……
润了润喉咙,我张开口,缓缓唱起:
天茫茫水茫茫
望断天涯人在何方
记得当初芳草斜阳
雨后新荷初吐芬芳
缘定三生多少痴狂
自君别后山高水长
魂兮梦兮不曾相忘
天上人间无限思量
天悠悠水悠悠
柔情似水往事难留
携手长亭相对凝眸
烛影摇红多少温柔
前生有约今生难求
自君别后几度春秋
魂兮梦兮有志难酬
天上人间不见不休
…………
《自君别后》那优美凄凉的曲调响起,我的眼眶突然湿润了,我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他,他仿佛也是被怔住了一般,一动也没有动。眼角有一种叫做苦涩的东西溢了过来,微凉的唇瓣如风中花瓣一样不停的抖擞着,清凉的秋天,那唇角呼出浓重的气息竟然可以结了霜。
我闭上了眼,用尽心力的唱着那首歌,缠绵的声音不停的在缠绕,音符与音符之间仿佛开始了一场相互追逐的游戏,在这场永无止境的追逐游戏之间,突然一根硬硬的心弦刺进了我的心扉,我心更加痛了起来。
那是他的心弦,那抖擞的身影此刻竟脆弱任一阵风可以吹走,我一遍一遍反复的唱着,而他追逐我的心弦也缠绕着我的音符死也不肯放手,我可以感受的到,他的心中在拼了命的呼喊着,呼喊着这场角逐永远都不要停下来……
但是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有一个终点,人的生命也是……
我的声音渐渐停了下来,屋子里恢复到了先前的寂静,只是那原本坐在那里的人早已不见了影子,我就那样一直唱到他走为止,唱得我的喉咙“瑟瑟——”的发疼,全身像是被针扎了一般异常的难受,他是宁愿自己先离开,也不愿意听到我停下歌声后的那一片寂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