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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入秋 (1)

从长乐宫回到秋桐院,我整个人失去了清醒的思考,我跌跌撞撞地一路走回来,我感觉自己像一具行尸走肉般,毫无灵魂毫无知觉。

有人在我的房间里哭泣,门是半开的,我推门而入。王谷立在矮几边叹气,他居然在抹眼泪。矮几边坐着的是小凌,她也在哭。我刚才听到的哭泣声就是她的。

我一进来,他们惊讶地看向我,我有种不好的预感。王谷转过身来,正对着我,他长吁一口气,不住地摇头。我看向小凌,她哭地更厉害了。

这是出什么事了——王谷一向不随便来秋桐院的,只有重要的事时才会过来一趟。

“王谷?”我嗓音有些沙哑。

“诗兰姐,清韶她死了!”小凌喊道。

我瞪大双眼,直直盯住王谷,我全身的细胞瞬间扩张开了,我的血流地飞快。王谷瞥了我一眼,痛苦地皱着眉,他点头了。

“为什么?”我笑了,脸颊笑得生疼,眼泪潸然落下。不是明天才处斩吗?为何等不及明天?我刚从太后那边回来,她不可能趁我一走就下令处死清韶。

“是谁?”

“诗兰,清韶是服毒死的。”王谷道。他的嗓子也是沙哑的,快发不出音了。

我吼道:“那是谁给她的毒药!”

“诗兰姐,诗兰姐……”小凌抱住我颤抖的身体,“清韶说要你不要恨任何人,尤其是陛下。”

“王谷,是谁给她的毒药?”我再次吼道,狠狠地盯着王谷低下去的脸。

王谷缓缓道:“是我给的。”

“什么!”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全身定住了。

王谷说:“陛下赐的毒药,我亲自送到牢房。清韶是笑着服下我交给她的毒药的,她托我转告你,不要恨陛下。”

刘彻居然赐死了清韶?我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不是说他也不想清韶死的吗?他说的那些话都是敷衍我的吗?清韶尽心尽力服侍了他那么多年,这主仆之情总该有的,他怎么如此狠心?

“虚伪,他们是那么虚伪!”

太后是虚伪的,紫秀是虚伪的,陈阿娇是虚伪的,现在连刘彻也是虚伪的!原来到最后,我最爱的人都在骗我,那我还能相信谁?这个世界还有谁可以值得我信任?

“啊——为什么!为什么……”我仰头大喊,拼尽我浑身的力气去喊,发泄我的心痛。清韶,我终是不能救你出来。

我还是失去了清韶,因为我的逃宫,清韶为了我的所谓的自由付出了她美好的生命!我要拿什么去值得她的惨痛付出?我该怎么面对玉姣,又该怎么面对我自己的良心?

我恨我自己。

我恨我自己,恨紫秀,恨太后,恨陈阿娇……恨刘彻!

卫青,若当初我答应你带我去漂泊,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卫青,我不该犹豫的,我后悔莫及啊……

黑暗中,是谁在呼唤我的名字,忽近忽远,忽高忽低。我看不见声音的主人,我伸手去寻找,却始终触碰不到任何人。我听着他在唤我,我害怕,我孤独,我恐惧。我奔跑在黑暗中,他的声音明明在我附近,我却寻不到他的身影。是因为这黑太浓重了,黑暗的味道呛得我难以呼吸?

我惊恐地睁开双眼。

朱红的宇柱高高地耸入殿顶,明黄色的淡薄纱帘被风轻轻地撩起,道不明的清香味充溢在周围。

他坐在我身边。

我看见他痛心地望着我的眼睛,愤怒促使我马上侧过身去背对他。我多不想看见他的脸!

“还在生气?”他的手抓住我的右肩头,却不捏紧,只是轻轻地抓着。他应该是预感到我不愿意回身看他,所以他不强求,慢慢地收回了手。

“我恨你。”我的语气不带任何情绪,但却字字用力。

他说:“你昏睡了两天,朕一直在等你醒来。”

我一把掀开他的被子,我不想再躺在他的龙榻上。我要离开这里!

我穿鞋的时候,他的手拉住我的手腕。

“朕那样做是有苦衷的。”他好像生气了,又好像真的有苦衷似地,“那天太后已经命李廷尉准备好,第二天给清韶处以车裂。因为不能用车裂处死你,所以将用在清韶身上。朕不忍心清韶受此刑苦,你懂吗?”

我愣愣地盯着自己的鞋面,泪水模糊的双眼一眨不眨。清韶微笑的脸突然亮在我的脑海里,离我那般近,仿佛触手可及。

他拥着我,我没有再说话。他也没有说话。我们静静地抱在一起,默默地想着各自的心事。

窗外下雨了。雨声很大,雨点敲在窗上,打湿了我那凉到极点的心。

又一个秋天要来了。

从此以后,我再无欢笑,因为心已经千疮百孔了,哪里还笑得出。即使是笑,那也是敷衍别人的,假装我很好。

未央宫恢复平静了,每个人都在过着自己的生活,好似一切不曾发生过,大家渐渐地忘记了有个宫人叫清韶。我每次在秋桐院里发呆时,总是能看见一个清丽的身影在院里走动,她回眸对我笑道:“我们的愣呆子,又发什么愣了?”

我刚要回笑与她,她却蓦地消失了。那一个幻影,蜻蜓点水般现在我眼前,又立刻离去,唯留我绵绵无尽的想念和怫郁。每一次,我怅然若失地流泪,再望去,只有空荡荡的院落,在默对着我的悲伤。

小凌总是安慰我:“诗兰姐,以后的路小凌陪着你走。”

我淡淡地笑着,拉住她的手,一起沉默。

天气愈来愈凉了。

秋天终于到了。

东方朔去找过阿豹。小英打伤的那个歹人被阿豹重金请的太夫治好了,原本是他先起了歹意伤害小英,所以是他被判刑入狱。小英的事也算打上了一个句号,和阿豹回了豆腐馆。如此,我也便无牵挂了。东方朔见我无精打采,几度开口想安慰我,我却面无表情地转身走掉,他应该明白我不需要安慰,只因任何的安慰已不能起作用。

司马相如从蜀边回长安了,他收服周边小国归顺汉朝,立了大功,刘彻对他重赏了一番。卓文君来信说,他放弃了休妻之念,他们和好如初。我回信与她,替她感到欣慰,但她问起我回宫之后的事情,我骗了她,我说我一切安好。

大家的生活看起来都这么平静,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这既让我了却了牵挂和担心,又忍不住为清韶忧伤。

大家过得好了,她却不在了。

到了九月底。

那日在长乐宫和田蚡争论,窦婴一气之下将田蚡与淮南王相勾结一事捅了出来。刘彻虽下令关押窦婴,但他已起了疑心,暗地里早派人去调查田蚡和淮南王之间的关系。

田蚡自然很着急,不停地催王谷打探消息,留意刘彻的动静。偏偏刘彻有什么吩咐都不找王谷去办,而是命华晓去跑腿。王谷和我说起此事时,我们俩都不禁担忧起来。

王谷说:“许是陛下已经察觉到我的背叛了。”

“有这个可能。”我点头道,“但也许有别的原因,我们先不要自个猜度了。田蚡催你打探消息,你切记要想法子安稳住他的心,让他别轻举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