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爱着一个女孩。
并不是什么轰轰烈烈天雷勾地火的热情,只是那样,眼中看见她,心底映入她,从最开始的无所觉,到后来的越发明显,然后他就想:就是她了。
一天天习惯性的朝着有她的地方走去,忙碌的生活中,因为看了她一眼,抬上几句杠而再一次充满活力。
就是她了……
她爱着一个男人。
并不如爱情故事里所说,一见他就心跳加速脸蛋发烫的那种浪漫情结,而是从一开始就将他的身影刻入心底,在时间的沉淀下越来越深刻的情感堆积,还无所觉,直到后来才惊讶地说:原来是他啊。
像对着一个小小的太阳,享受着暖暖的阳光,整个人像被快乐和温暖包围着,不管他扮演的是哪个角色,她都乐意随他起舞,不割舍心会乱,割舍了心会痛,所以她才总是不去细细想来。
原来是他啊……
故事的开始,曾相识。
一个没有太阳的夏日午后,城市里干燥的空气压抑着没有丝毫流动的气息,连带走在路上的行人的心情也不自觉的沉郁几分。
跟随林律师结束一个行程,戴林敏感的发现林律师的情绪变得有些伤感了起来。
“戴林,你接下来没事的话跟就先跟我去一个地方,好吗?”林律师向来平和的语调中,夹杂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叹息,敏锐的戴林却有所察觉。
“好。”他直觉地答应下来,反正他近来也都是跟着林律师在实习,而且看林律师一副很疲惫的样子,这种状态应该不适合开车,他有必要继续充当一下司机。
二十四岁的戴林才从法律系毕业没多久,进入一家颇具规模的律师事务所,身为菜鸟级的律师,在前辈面前姿态放低一些是必要的。
戴家人大都是在司法界服务的,有法官、检察官、律师……像是一种家族定律,戴家的上一代并没有主动要求孩子走司法的路,但戴家的这一辈还是在潜移默化的影响之下不知不觉地选择了这条路。
为了避免自家人在法庭上对峙的情况发生,戴家的人在选择具体发展方向时会多方考虑,像是戴林,在他之前有一位堂哥也是位律师,堂哥选择主攻民法,戴林也就顺便决定主攻商法。
初入社会,戴林并没有靠着自家的光环,而是谦逊地考入目前的律师事务所中,跟随前辈积累经验。他有更高的目标,却也有脚踏实地的耐力。
戴林停下车,意外地看着前方的灵堂,明显的,这是一场葬礼。
“前辈,我们来这里是……”他低声询问。
“哦,过世的人是我的以前的朋友。”林律师也低声回答,“戴林,你在这边等我,我进去送他一程。”
戴林直觉是想要陪着林律师一起进去,可是逝者或者其他家属又与他没半点关系,而且林律师都这样说了,他只好点点头,目送林律师下车。
他注意到灵堂前跪着两个小小的人影,是两个小女孩,看起来也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同样的素衣打扮,从背后看不清她们的脸。
他有种冲动想要看清那两个故意将肩膀挺得直直的小丫头,不知道她们小小年纪哪来这么倔强的脾气,不知为什么,他就是知道那两个小丫头是在故作坚强。
无意识的,他也走下车,慢慢靠近灵堂,没想着去打扰逝者的亲属,只是……只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
靠近的时候,好视力的他隐约遗相中是一位相貌英挺的中年男子,正在为英年早逝的陌生人默哀的时候,观察力向来超强的他,却葬礼的气氛却显得有些异样的躁动和尴尬。
“这个家伙竟然是这种死法,真是连做鬼也非得让人蒙羞不可!”
一阵刻意压低嗓音的交谈声由远而近,身子被半掩在身旁的车子后面的戴林并没有引起谈话人的注意,以为没被人听到,说起话来自是毫不客气。
“是啊,还好他一死还能留下不少财产,总算是有点用处了。”
“呿!他家的财产又轮不到我们身上。”
“谁说轮不到我们身上,别忘了我们还有义务照顾他家的孤儿寡母呢,只要把他们拉过来老三留下的财产不就唾手可得了吗?”
“嘿嘿,说的也是。”
“咱们动作要快一点,恐怕有人已经先下手为强了。”
“哼,也不想想那个女人是什么货色,她凭什么分老三的遗产!那两个小丫头也够大了,养到她们十八岁就把她们扫地出门得了。”
一男一女交谈的声音渐远,戴林缓缓靠直身躯。
真是听得明白至极,戴林没想到只是不经意间就能听到这种类似谋夺家产的阴谋。
不关他的事,就算身为律师,他也向来不是什么热心人士,可是当他回头,看见原本跪在灵堂前的两个女孩不知何时已经不在原处,一个走向一位妇人,另一个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走出灵堂,见到那没有半分血色的小脸之后,戴林的心似被什么刺了一下,他注视她半晌,然后果断地走向前去。
“小丫头!”
女孩似乎没有听到,还是继续向前走。
戴林不死心,大步走到她身后轻拍了下她瘦小的肩,“嘿,小丫头,你还好吗?”
沈月回过头,先是看到一颗胸前的纽扣,然后视线上移,仰着头,她看到一张年轻俊朗的面孔,对方的眉宇间带着些许愤怒或是忧虑的情绪,她不甚明了,却也没有心思深究,只是仰高小脸,将红通通的眼眶对上他低垂的视线。
“你是逝者的家属吗?”戴林尽可能放轻语气,不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调查户口的。
“是。”小女孩轻声回应。
好简单的回答,摆明不想再跟他说话嘛,可偏偏戴林就是有点反骨,继续不死心地追问。
“那么过世的人是……”
小女孩瞄了他一眼,似乎有点不耐烦,“他是我爸爸。”
戴林轻皱了下眉,总觉得她的口气有些不对劲,如果不是看见她闪动着盈盈泪光的眼眶,他大概会认为这个小女孩对她父亲没有感情。
“你家还有什么直系亲属?”虽说有点突兀,他心中也已大概有个答案,但他还是要多问一句,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或许只是下意识地想从她口中多听到几句话吧。
“有姐姐,还有妈妈。”她答得有气无力,像是经过一场又一场战役一样,完全没有十四五岁的样子。
“你跟我来!”戴林不由分说地拉着她离人群远了一些,直到耳力听不到的范围。
“你干嘛?”小女孩后退了一步,瞪他。
戴林却没有惭愧或懊恼,她总算有点激烈的反应了。
“不要怕,我不是坏人。”戴林无辜的举起双手作投降状。
哈!难不成当坏人的都会在自个儿脸上刻上“我是坏蛋”几个大字吗?
见她似乎不以为然,戴林也不再赘言,“我是陪林律师过来给你父亲送行的。我想给你一句提醒,守好你爸爸留下的遗产,小心不要被你那群如狼似虎的亲戚给吞得一干二净,我不小心听到他们正打算剥削你们母女,小丫头,聪明的话就去告诉你妈妈这件事吧!”他以大哥哥的口吻哄着她,猜想一个母亲无论如何都会极力护着自己的孩子的。
闻言,原本沉浸在伤痛中的小女孩——沈月仰起头,定定地瞧着眼前这个大男生。
不认识他,他们家的事也与他无关,这人……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垂下眼,她不再探究。
“来不及了。”还是轻轻淡淡的嗓音。
“什么?”戴林惊讶的瞧着她。
女孩无所畏惧的与他的视线相接,一字一顿的说,“我说,来不及了。”
因为觊觎她爸爸留下的遗产的,又何止一对长辈?他们之中很有“本事”的可是大有人在,相信爸爸的葬礼才举行,他名下的财产应该已经被有心人士转移得所剩不多了吧。
“喂,小丫头……”戴林皱眉,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会从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眼底见到类似沧桑的神情。
沈月打断他的话,“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
她回身想走,戴林再次忍不住从身后叫住她。
“喂,如果保不住你爸爸留下的财产,你们这样剩下孤儿寡母的,日子会很难过的!”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有点惊讶,他什么时候这么有同情心了?
“那倒不会,你多心了。”光是她和星星以两个人的名义的存款就够她们吃喝玩乐至少二十年还有得剩,至于其他的,他们要有本事拿就拿走好了,反正她们也不稀罕。
想想也该感谢他们长期以来的愧疚心,使得她们零用钱的数量剧增,虽然她们得不到最渴望的亲情,但至少还留下了日后用得着的金钱,不是吗?
见戴林皱着眉看着她,一副不甚理解的样子,沈月不由得放软声音解释,“我和姐姐的生活有足够的保障,不需要靠其他亲戚生活,所以你不必替我们抱不平。”
她没有解释更多,可是戴林听懂了,他发现这个小丫头并不是像他想象中那么简单的人物,也许如她所说,她们能保护好自己吧!这么说来,还是自己多管闲事了。
见她的视线转移了,他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远处正有一群人围着另一个女孩和看起来像是她母亲的女人不知在说些什么,再低头看着她,却发现她视线根本就没有焦距,一副灵魂出窍的样子。
沈月感觉头顶传来一阵暖意,微讶地抬头,便撞进一对深沉的眸中。
“想哭就哭出声来,你太小了,不适合压抑。”安慰的话就这样出口,戴林也不明白自己的同情心什么时候泛滥成这个样子。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像是无意中打开水龙头一样,当戴林回过神来的时候,小小的身子已靠向他怀中,一双小手抓着他的衣襟,颤抖不已。
戴林一阵手足无措,拜托,他虽然已经老大不小了,可抱女人哄女人的经验还是有限好不好?更何况他怀里的这一只似乎还算不上女人,充其量也只能称为小女孩,天,他干嘛多事叫人家想哭就哭啊……
沈月的哭泣,不是嗷嚎大哭的那种,而是轻轻的啜泣,默默的垂泪,流满了整张小脸,同时也将戴林的衬衫弄得狼狈不已,而向来爱干净的戴林却没有半点不耐,反倒还轻轻地在她纤弱的背后轻轻拍着。
她真的哭了啊……原来放纵的哭泣是一件这么痛快的事啊……
沈月抽抽咽咽,汹涌的眼泪终于慢慢止住,小手还是紧紧揪住戴林的衣襟,舍不得放开。
“你爸爸他……是怎么过世的?”戴林想起刚刚过去的两个人的谈话。
话落,他感觉怀里的小人儿僵了一下,飞快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她慢慢吞吞地放开紧贴着他的胸膛的小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再次低下头前他似乎见到她嘴角掀起一抹冷笑。
“我爸爸和恋人一起出车祸。”
“抱歉……”好像问错话了,戴林有点尴尬。
沈月却无所谓般的讽笑了声继续道,“我妈妈赶到医院时是坐着情夫的车一起来的,很好笑吧?”
这是家务事,而且是绝对家丑级别的,不该向外人道,沈月却反常地将它说给一个陌生人听,不知为什么,她就是对他没有防备。
这回戴林结结实实的愣了一下,尴尬道,“抱歉,我不该问的。”
沈月瞟了他一眼,“你干嘛说抱歉?外遇的又不是你。”
戴林一时间被沈月的态度弄到傻眼,这小丫头也未免太善变了吧?他只不过是问错了一句话,却明显的感觉到她在两人中间筑起一道墙,刚刚才在他怀里埋声痛哭的小人儿迅速的升起武装,把他当成陌生人来看——虽然他们也的确是陌生人。
戴林还不及反应,沈月就见上前拜祭父亲的林律师已经走了过来,她迅速地抹抹眼泪,再回头深深看了戴林一眼,轻声说了句,“刚刚给你添麻烦了,再见。”
然后她转身,轻轻闭了闭眼,够了,不需要更多的,只这短短几分钟的交集已经足够了。她迎上林律师,寒暄几句又听了几句安慰的话语之后便头也不回地走回妈妈和姐姐身边。
戴林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等到他回神时,发现林律师已经喊了他好几次,向来豁达的他忽然觉得这个没有太阳的天有点昏昏沉沉的,竟让他感觉胸口有些说不出的闷。
直到后来他才发现,他忘了问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