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黄连之苦
她居然染指一个男人的清白?
这下子丢脸丢到了爪哇国去!战御寇铁定被她吓得不轻,否则,不会怔得连推都不推。彻底完蛋!他不会以为她就是个水性杨花的放浪女子吧?
其其格趴在榻上乱捶一气,被褥从头到脚盖得严严实实,不露丝毫缝隙。
敖登为难地直措手,“我说公主呀,你就是练功也不必虐待自个儿吧。”
“别管我,让我自生自灭。”郁闷的咕哝飘出被窝。
“公主,你这样会闷死的,快出来啦。”敖登去拉被褥,结果整个人被其其格甩到屋外凉快去。
“敖登!”自驿馆前庭绕来的突利设见状,不悦地斥责,“怎么回事儿?让你叫公主出来,半天连屋子都没进去?”“亲王。”敖登扁着嘴委屈道,“不是奴才不进屋,而是进去后又被公主扔出来啦!她说什么都不肯见人,自己躲在被子里死活不让人碰。”
“胡闹!大热天,捂什么被子?”突利设一甩大袍,气冲冲迈步而入,当看到榻上窝蜷的人儿时,哭笑不得,“其其格,你再耍脾气下去,可别怪我送你回锡林郭勒见可汗!”
没动静。
“一、二——”
不等突利设数到三,其其格翻身而坐,咬牙嚷道:“好好!你老人家厉害、最厉害!算我怕你,满意了吧!”
“这不就结了?”突利设满意地哈哈一笑,说:“快点让敖登给你打点行头,人家宇文公子代表爵国公上门看你,总不能失了礼数。”
“不去。”混蛋,若不是他欲害战御寇,她也不必急着冲到那危险之地,更不会那么倒霉遇到大棕熊,几乎丢掉小命。而罪魁祸首竟跑来给她献殷勤?无耻,天下第一无耻之徒!若非答应过战御寇要在众人跟前隐瞒实情,只胡编个理由唬弄过去,她一定要他死得好看!
“为什么不去?”突利设的两撇小胡子一翘,“其其格,不要任性。大隋的人总觉得突厥是蛮夷之邦,你甘心吗?去给他们见识见识‘草原独秀’的气度,嗯?反正也该走了,莫留下个口实才是。”
“走?”其其格瞪大眼睛,惊讶地问。
“离开突厥有段日子了,逗留太久,极易生变。”突利设端好瓷杯,漫不经心地呷一口茶。
“我不要走。”其其格握紧被褥,倔强地一抿菱唇。她还没有抓到那一颗飘忽的心,决不会离开此地!
“想什么呢?你不是最讨厌这里的人吗?眼不见心不烦,离开是最好的法子。难不成,丫头接受皇帝的建议,准备在大隋找个男人嫁?”若非当日他酒喝太多了,也不至于错过后面一大堆的新鲜事儿。
“是又如何?”其其格一扬尖尖的下颌。突厥人彼此间说话向来干脆,不曾避讳什么东西。
“哦?哪个倒霉的男人?”突利设托着下巴寻思。能让挑剔的小鬼相中,实在不简单。
“突利设叔叔,”其其格警告性地一眯眼,“你应说‘是哪个幸运的男人’!被我看上,是他前生修来的福分。你瞧着,我一定会把他‘猎’到手!”
“你看上了我也不拦。”突利设一耸肩,道:“其实,草原的儿女本就是由自己寻找另一半儿。不过,别怪叔叔没提醒你,切莫一厢情愿。汉人轻贱咱们,你心里有数。所选的男人是否真心相待,关系你日后的幸福。其其格,自己慎重点哪。”
“我晓得的……”思及战御寇那推拒的冷淡模样,其其格一阵辛酸,黯然神伤。
他为何不肯接受她?仅仅是因她太小的缘故吗?他的汗父和阿娘相差二十多岁尚能婚配,为何她不可以和喜欢的男人厮守?
平生不懂愁滋味,而此时,其其格却初尝其中苦涩。
“公主、亲王,宇文少爷仍在外面候着呢。”敖登不得不提醒两个一扯开话题就绕不回来的主子。
“对对对。”突利设站起身,看一眼若有所思的其其格,“你自个儿的事我不干涉,事关突厥大体,你不能不去!敖登,去给公主打扮一下。”
“突利设叔叔。”其其格一挑英眉,“你真要我去?若闹出了什么惊天的事儿,别怪我啊。”
突利设摸摸鼻子,莫名其妙,“好歹是宇文札请的皇命,冒雨带人搜山,才把你和战将军从山里救出,你跟他有仇不成?一见面就闹事?”
“说得对,宇文公子对我算有救命之恩。”其其格的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我是该‘好好’答谢他。"哼!既然答应战御寇不能把那件事公开,整整人出口恶气总允许吧!
相逢一笑泯恩仇,谁说的?
最起码,驿馆厅内的那两个人就是例子。其其格端着茶杯吹了吹,不动声色道:“宇文大人忙里偷闲,难得在小小驿馆看到你的大驾。”
身着便服的宇文札皮笑肉不笑,说道:“公主言重,小臣也是奉命前来探望。公主在城郊狩猎时受惊,此乃羽林郎督察不周之过。圣上业已将一干人严格惩办,以儆效尤。但不知——公主贵体安康否?”
“这样啊。”其其格佯装笑脸,扶案而立,“可怎么我听得糊里糊涂的,都不明白?记得在城郊时,宇文大人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说‘要为本公主出气’云云。哦,转脸的功夫就变了,全成了羽林郎的罪过呀。”
“公主说哪里话?”宇文札一脸无辜,甩得干干净净,“在下全然不解。”
死混蛋!翻脸不认账?
其其格一咬手指,强笑道:“不管你记不记得、解不解,总归率先带人来救我和战将军脱困的是你,这是不可否认的实事。我无以为报,便学汉人写了一首小诗,就当做是答谢。还请大人切勿见笑啊!”
“诗?给我的?”宇文札受宠若惊,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会给他写诗!他以为,经过狩猎场一事,他们会行同陌路,甚至难免正面为敌;他以为,她喜欢上了姓战的家伙,而偏无证据去告他暗中加害同僚,定然恼得一肚子火;他以为……
看来,那场大雨中发生的事不寻常。她——对战御寇是死心了吧。呵呵,女人终究抵挡不住他的攻势,还是陷入了迷惘,难以自拔。
“给你!你看后,就会懂人家的意思了。”其其格故作娇羞地一低眉,将一张纸笺丢到他怀中,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宇文札浑身若触电一般颤栗,嘴角几乎勾到耳际。他左右跟随的几个官员彼此互觑,纷纷围来,好奇地想要目睹一下突厥公主笔下的“诗”。
“宇文兄,还不快打开看看?”有人道,“皇上给响铃公主选择驸马的权利,看来,她是有意于您啦。”
“就是这个理儿!宇文兄当初带人冒雨巡山,纵是那公主再眼高于顶,也不得不为之动容。”
……
宇文札心里得意,哼哼唧唧地撕开信笺,当众展开——
沧海呀它都是水,地狱呀它都是鬼,马儿呀它四条腿……
一阵阵哄堂大笑回旋在屋中,不少人忍俊不禁道:“这是什么歪诗?”
“公主娇俏动人之处正在于此嘛。”宇文札乐得口不择言,满脑子竟在设想将来与美娇娘的洞房花烛夜。迫不及待之余,忙去瞅最后一句诗——
看着信的傻子呀,他咧着嘴!
什么?
屋内笑得前仰后合的官员面部全然僵化,咧开的大嘴再难闭合——
“骂不留痕”的最高境界莫过于此。
将军府书房
“将军……”放下托盘的阿羽望了望手持兵书的丈夫,犹豫不定地轻唤一声。
战御寇缓缓从书中抬昂首,沉吟道:“阿羽,我说过,以后你不必做那些活儿,让丫头打理就好。”
阿羽指一指盘中的点心和燕窝粥,“将军还是尝尝吧!点心和燕窝不是阿羽做的,而是婆婆让丫头端来的。”
他一拧轩眉,“她明知我不喜甜品,为什么还这样?”浅呷一口铁观音,推开托盘。
“其实……”阿羽咬咬唇,吐露实情,“晌午后,舞阳公主和盼兮郡主亲自到咱们府里,说是将军在狩猎当日意外受伤,理当补一补。盼兮郡主亲自下厨,在这燕窝中放了许多珍贵的药材,特意为你补补身子……”
“拿走。”战御寇抚案而立,便往外走。
“将军,你去哪儿?”阿羽急得一拉他的袍袖,“别跟婆婆起冲突才是!”
“你认为我会吗?”战御寇扭过头,刚毅的脸上露出一抹怪诞的表情,看似笑却非笑,比笑冷冽三分,诡异七分。
“不……不会。”
阿羽根本不用想,脱口而出。相处四年,她没看到丈夫和婆婆为何事争红脸,他绝对是那种恪守孝道之人,怎么会做出她先前所担心的事呢?
只是……总觉得这一回儿不对劲儿。自他狩猎归来后隐隐约约有了变化,虽说不具体,可的确明显。加之,下午他从宇文大人的府邸出来,一到家便自己待在书房中,不许任何人打搅。若非婆婆送来东西,丫头不敢进门,她也进不来看他。
“如此,你还拦着我做什么?”战御寇拂开她的手,“如果答应娘娶苏盼兮,你我的折腾所谓何故?”何况,现在的形式恐怕也由不得娘亲了。
“你的意思我明白。”阿羽颜色惨白,低哑道,“只可惜,婆婆此次看上去势在必行……她是喜欢盼兮郡主的,多半不会再发生以前的覆辙,所以,将军连选择的余地都没。”
“是吗?”战御寇冷冷一笑,“那可未必,有一个人会改变你所谓的‘势在必行’。如果我猜得不错,她很快——”
话音未落,外面有仆人禀告:“将军,驿馆有客到访,自称是突厥的响铃公主。”
响铃公主?
阿羽讷讷地张唇,半晌才说:“她……她便是绾娘小姐的女儿,其其格?”
“没错。”听到“绾娘”两个字,战御寇的颊上又是微微一抽,回答得有些生硬。其其格,又听到这个名字,心里真真说不清是何滋味儿。她会来是预料之中的事。可是,心在隐隐作痛。这次不是绾娘!他知道这一次不是因为绾娘——而是——
“她可知将军与绾娘小姐的一段往事?”
“我和绾娘哪里还有什么往事?”战御寇轻一敛睫,自嘲不已,“烟云散尽,一切勾销罢了。”
“看来,将军事前已知她要来啦。”阿羽若有所思,淡淡道,“其其格便是那个可以改变‘势在必行’的人吧。”
战御寇放下兵书卷轴,朝外面的人说:“请客人直接来书房。”然后回眸瞅瞅她,“娘因绾娘而对其其格不满,可她不清楚,其其格和苏盼兮虽是表姐妹,但意义完全不同。让我娶苏盼兮——娘喜欢她的话,就是多一个‘阿羽’;不喜欢她的话,便是重蹈覆辙。娘要达成的目的不但不会实现,反而会惹火上身。呵……萧后太急了,竟会想出这样糊涂的法子来撺掇此事。”
“将军……”阿羽摇摇头,长叹一声,“何苦这样?你将自己——置于何地呢?”
“我有千军万马,受封万户侯,享天下之荣华。”他一字一句地缓缓说道,“战场上、朝堂上哪里没有战御寇的栖身之地?”
“那……”阿羽苍凉地闭了闭眼,几乎不愿再问,“除却这些将军必须面对的地方外,你在哪里?”
你在哪里?
战御寇失神地盯着案上的兵书与密密麻麻的战略图,黑眸幽邃空洞。
这样一个看似无聊乏味的问题,对他来说竟是个不折不扣的迷!他从来不去想,也不敢去想——一旦想了,他就会被撕裂得七零八落,再难凑全。然而,他还不能死,至少目前不能。人要想活下去,便注定得继续忍受无边无际的蹉跎和漫漫煎熬。
砰砰——
屋内的沉寂被惊天动地的敲门声打破。
“战御寇!这是你们将军府的待客之道?”铃铛环佩作响,明艳动人的少女推门而入,老大不客气地叉着腰。
战御寇微撩眼皮,恰迎上她姣好的容颜,不由得一哂。
其其格的目光落在他嗫嚅的唇上,脑中突然浮现出在山洞时她强吻这个男人的一幕,脸刷一下红了,讷讷半天,语不成调。
战御寇似乎意识到她此刻的想法,赧然地一抿唇,说道:“响铃公主驾临舍下,蓬荜生辉。奈何公主身份特殊,加之夜深,战某实不愿再搅扰四邻,故此委屈公主直接到书房相见,不知……有何贵干?”
他又在刻意疏离她!
其其格不悦地扫视四周,发现屋内还站着一位清丽的少妇,不禁皱起眉头,“你是什么人?”夜半三更,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这样战御寇就不怕惹人非议了?难怪他不愿出来,原来窝在软玉温香中沉醉着呢。
阿羽一眨不眨地望着那张美丽绝伦的脸蛋儿,心跳如雷。
差一点,她差一点便要认为是看到绾娘小姐本人了!母女俩同样妩媚娇美……不过,再仔细观瞧,便会发现小小姐的眉宇间更添卓然,这点令她和绾娘小姐又有天壤之别!
好一个响铃公主呵!将军见到了她,内心可还会平静如昔?她下意识地去寻找战御寇的眼神。
战御寇却避开了,沉沉地说:“她是阿羽——我的妻。”
“妻?”其其格的脑子嗡一下,面白如纸,“你……你的妻子不是都已过世了?”宫中上下无人不知战御寇“克妻”之事。难道,全部是在欺骗她不成?
“公主。”阿羽适时开口,“妾身仅是将军的妾室,不算嫡妻。”尽管不曾接触其其格,但她已感到强烈的敌意。那双清澈如镜的水眸,此时充满了不敢置信的剑拔弩张,而这些——都源自她的丈夫!
“妾怎样?”战御寇一挑眉,说,“总归也是我战家明媒正娶的媳妇。”
“她就是你躲躲闪闪的原因?”其其格问得很坦白,也很小心翼翼。她怕那个答案会令她崩溃。她不知他尚有妻室的,如果知道,今夜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跑到将军府闹笑话。
莫非,在大隋人的眼中,一个做妾的女子不算人?
战御寇一定很爱这名女子,所以不愿接受她。恐怕对他来说,她充其量也只是个没长大的小娃儿。他是堂堂的将军,当然能容忍一个小女娃的无礼和撒娇。
他对她真的是出自长辈对晚辈的纵容,而非男人对女人的呵宠。
她说话做事毛毛草草,和娘一点不像,既比不上苏盼兮的端庄,也比不上眼前女子的沉静……
她后悔,为什么从小就疯疯癫癫地和哥哥们在草原上骑射?她应该学阿娘的,好让自己变得温柔可人。
大隋的男人喜欢柔情似水的女子啊!
可惜……她不是,永远不是!她不会真的去掐指算什么天命,自是不晓得有天会碰到他,会在不知不觉间迷上那个浑身浸透苍凉的男人!
如果早知有今日——她会改变自己——一定会——
“公主,战某有何值得躲闪的?”战御寇不去理会她受伤的眼眸,径自说道,“你今日来看到了阿羽,问及她的身份,在下不过是以实相告,何来躲闪之说?你不问我不说更是必然。公主深夜造访,不会是要跟战某讨论这个话题吧?”
其其格心乱如麻,本来的目的早已荡然无存。她飞快得逡巡着战御寇的面容,但见他朗健清爽,没有了那日在洞中的倦意和恹恹之色;再往下瞧,箭袖收拢之处缠着纱布,血色淡淡,也不似当初的触目惊心。
她不由得暗松一口气。
战御寇是永远不懂得爱护自己的,索性身边有个贴心的红颜,能把他养得壮壮实实……闻闻那一阵阵的幽香,看看那盘中的点心和粥,完全可以想象她没来以前,人家夫妇是多么惬意。
“我来……”其其格慢吞吞后退,一步步,像她的心紧缩着,“是要看看……对……只是看看。你的伤若好了便罢,没好的话,我带了锡林郭勒最好的药……是野发菜制的,很管用。”说着递出一个精美的小瓷瓶。
“公主有心了。”阿羽微微一笑,竟没再征询战御寇,伸手接来,而后轻轻一福,“妾身要收拾一下这些东西,先行告退。”然后端起放着点心、燕窝的托盘,退身而出。
屋中只剩下两人,其其格越发手足无措。在不知他有妻室以前,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去争取,一旦得知阿羽的存在,她便不得不正视。
从小,父汗身边就不缺女人,虽然受宠的是阿娘,但是,若看多了受到冷落的女子是怎样勾心斗角的,心里也会不由自主地毛骨悚然。她不愿当一个那样的女人——活着,生不如死,每日每夜都在尔虞我诈中煎熬的女人。
她明抢尚争不过阿羽,又如何去暗斗?
战御寇见其其格不语,反倒狐疑地盯着她猛瞧。一个向来咋咋呼呼的小麻雀失了声,倒是让人迷惑,还有那一丝丝不惯。“为什么不说话?”低低询问,已无方才的冷淡和漠然。
其其格一咬红唇,水漾的眼眸无意识地四处乱瞄,恰好发现了那一列列的卷轴,不禁幽幽低呼:“一大堆书啊,难怪你的文采会好!”
“家母要求甚严,不敢怠慢。”战御寇绕案来到近前,岔开围绕自己的话题,似笑非笑道:“说到文采,战某可比不上响铃公主的打油诗。”她戏弄宇文札的事朝中传得沸沸扬扬,人莫不知。
其其格不觉地又往后退,脱口还嘴:“不单是打油诗!”曾经闪耀着光芒的秋波,落寞不已,“是……是我在教训宇文札!你不允许我揭穿他,总不能不让我修理他一下吧!”好像,一直以来都是她自作多情,做什么就错什么,败得灰头土脸。
“我晓得你是替我出气,我都晓得。”他的嗓音十分缓和,听不出奚落的意味,话音微低,呢喃道:“所以我要谢你,其其格。”
他的谢语对她来说何其讽刺!为何她得到的总是最不稀罕的东西?其其格不敢再看那一双令她饱尝辛酸苦涩的邃眸,仓皇欲退,“我告辞了——”
战御寇想提醒她再往后退就是门槛,然而,为时太晚。
其其格的靴子绊住了横槛,足下一歪,整个人失去平衡,仰面栽倒!剧痛从腰后逐渐蔓延至四肢,骨头像是散架似的,咯咯作响。
更难堪的是她的自尊。
一股莫大的委屈涌上心头,颓坐在地,其其格忍不住嚎啕大哭。她哭得好伤心,小脸憋得通红,又是掉泪,又是顿足,十足的孩子气。
战御寇一拧眉,却笑不出口。不易察觉的怜惜悄悄袭来,他索性也屈身坐地,和她并肩,悠悠道:“初次见面,你看起来只是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少年,一副神采飞扬的模样。其其格,你哭的样子真是……和儿时的绾娘如出一辙。不过,她长大了就学会了敛藏性子,我不清楚她想什么。她如能像你这样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或许一切都会改变……”其其格长长的睫毛上凝结着一颗泪珠,晶莹剔透。在听到他的话后,一时忘记了哭泣,眨眨眼眸,嗔道:“战御寇,你别以为这样说我就会叫你‘叔父’,休想占我这个便宜!”
“我从没说让你叫我叔父,而且你肯吗?”他反问,见她不再哭泣,纠结的心略略放下。
其其格激动地摇头,“不!我小时候没见过你,也没听阿娘提过你!你是我自己找到的!”她不遗余力地强调着他与她的相遇和母亲无关,仅是际遇!
“是吗?她从没提过呀……”战御寇沉吟着。原来,绾娘连提都没提过他,真的是情断义绝,永无瓜葛了呢。
“不要提阿娘,你为什么老提她?你是要借此来提醒我辈分吗?那……大可不必。我不是阿娘,没有她的温柔,也永远不会像她那样出色,我只是其其格。你有妻子,她也是个温柔的女子。你们大隋的人都喜欢温柔的女子,可我不是,所以注定还是不能被你接受,是不是?你要告诉我的就是这些!”忍着一腔酸楚,她扶地而起。
“其其格。”他沉声喝道,“你是个知难而退的女人!”
“你、你说我是什么?”会是错觉吗?她听到他称她是个“女人”而非“女娃儿”?
见状,战御寇一勾唇,冷冷道:“我不准备说第二遍,你如果是我麾下的兵士,早就被拉出去杖脊了。”
“你把话说清楚。”其其格的心怦怦乱跳。会又是她在自作多情吗?短短几天的功夫,他能彻头彻尾地改变想法,成为另一个珍惜她的男人吗?“你千万不要耍我——我受不了这种玩笑,我会当真的呀。”
战御寇异常明亮的眸子划过一抹痛色,利闪即逝。他猛地一把扯过她的纤腰,主动欺吻上那张犹沾着咸咸泪水的檀口。
“唔……”其其格全身一颤,刚要说出口的话便被吞没。
他的吻若干柴烈火,可甜蜜却被黄连般的苦涩所掩盖。
短短瞬间的唇舌勾卷,令其其格心神俱醉,双臂轻环他的腰际,螓首顺势靠入那温暖的怀里,激动地哽咽:“你……你这样对我,是改变主意要接受我了?”
“我承认你是与众不同的。”他看她又要辩驳,率先道:“和绾娘、阿羽都不同,你只是你——其其格。”
“战御寇。”其其格好似惊弓之鸟,生平第一次用那样怯怯低语的口吻和人沟通,“你说话能不能直接点?我不懂……”
战御寇一抬她的下巴,沙哑道:“你不是要跟我吗?你只是一味地说,从不等别人回答,就自以为是地判断是非曲直,撞了满头包能怪谁?”
“我、我哪有?”她嘟着娇艳欲滴的菱唇,嗔道。
战御寇修长的指腹附着一层饱经磨砺的厚茧,款款摩挲着其其格柔腻的颈子。他吻了她!其实根本不必,他只需告诉这丫头那番话,她就会毫无察觉地跳入自己挖好的陷阱里。但是,他失策了,吻她是没经过思绪允许的行为。
其其格纯净的眼眸就那样直勾勾地望着他,毫无芥蒂,仿佛那双眸子只容他一个人,任性而坚定,绵婉而刻骨。他已无法再逃避,只有心里最最清楚,当缠吻之时到底是谁擒谁,谁在谁的掌中失去控制。
其其格的出现,在一点一滴蚕食他的毅力。而今日,危若累卵的防线被她婆娑的泪彻底撕裂。他不想承认,却不能不面对现实。曾几何时,他又有了新的牵绊?
然而——
“只有一次机会。”他痛苦得吞咽满腔苦水,“如果,你接受阿羽,又让我不得不为你臣服,那么,我娶你。”
其其格推开他的胸膛,起身到横槛边,扶着门闩扭头问:“你的话当真?我能让你不得不臣服,你就娶我?”
“只要你不后悔。”
其其格怪异地扬了扬眉,“后悔?我不懂什么叫‘后悔’,你是我选的男人,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
“无论如何?”他喃喃地重复,失神不已,“即使,日后你会抱恨也在所不惜?我可值得?”清楚真相后,其其格一定会恨死他,恨他利用她,而那愤恨足以将一切焚烧殆尽。
其其格以为他又在挑衅,索然一笑,说道:“若不能亲手擒到堂堂战大将军,其其格才会抱恨终身!值不值得我心中有数,你管那些做什么?婆婆妈妈的都不像你啦。”
是吗?连她都发现了他的变化!
他会下地狱,而且罪无可赦的是连同她一起拉下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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