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言走出婚姻走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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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大伟(1)

大伟起初是很以他老婆为傲的,英子是个天生的过日子能手,哪里能俭省、哪个地方能占到便宜,都在她的大脑里刻录着。英子走到哪笑到哪,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让人觉得这个女人虽然长得有些魁梧,却不乏美丽。

大伟在北方一个小镇上的一家国企做业务员,工作稳定、收入稳定、回家的时间也很稳定,这让英子很知足。英子也不是那种只知道靠男人活着的女人,英子没正式工作,但她经常在外面揽一些编席子、绣坐垫的小活拿回家做,一个月也给家里贴补不少家用,大伟经常看着静静坐在沙发上编制东西的英子看到鼻子发酸,然后起身给英子倒一杯开水,带点北方男人特有的疼媳妇的埋怨口吻说:“你编这些破玩意儿干嘛?咱家又不缺那几个钱!”英子瞪一眼大伟,依然编她的席子,绣她的垫子,但心里已经甜得起了波纹。

小两口结婚第二年,英子为大伟生了一个女儿。“可惜不是儿子。”大伟常常在心里这样想,但嘴上说的却是,“都好,你生的都好。”孩子一天天长大,日子一天天平淡地延伸向永远到不了的明天,大伟的话越来越少,英子的话却越来越多。“今天黄瓜又涨价了……隔壁李婶的儿子结婚了……家里的双缸洗衣机可以淘汰了……”都是些家长里短的小事,大伟对这些不可能停止的絮叨多数采取不回应政策,实在需要回应的时候,也就在牙齿缝里挤出一两个音敷衍了事。大伟想,也许这就是婚姻,这就是生活,谁不是这样呢?

大伟和英子也经常拌嘴,但都是无伤大雅的那种,他们第一次激烈的争吵发生在他们的七年之痒,但不是因为这七年之痒,而是因为他们的宝贝女儿妍妍。妍妍五岁了,到了上学前班的年纪。

小镇里没有特别正规的幼稚园,所以妍妍五岁前都是由大伟的爸爸妈妈看管,爷爷奶奶疼孙女是没有限制的,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摔了。只要妍妍开口,便没有不应的事。大伟几次开口劝二老不要这么溺爱孩子,都无济于事,反倒被数落回来,就连英子也站在爷爷奶奶的统一战线,因为孩子的事,大伟暗暗地生了英子的气,很多个夜晚都默默地把脊背留给英子,可惜英子天性是个心宽的,竟没意会出什么,只当是老夫老妻没兴趣了而已。

妍妍上学前班,可把爷爷奶奶累坏了,忙前忙后准备这个准备那个,深怕小孙女在学校里有一丁点的不顺心。可不顺心还是来了。妍妍只去了一天学校便坚持不再去了,“学校有个小朋友很脏,鼻涕那么长……学校的厕所可吓人了,我一定会掉进去的……学校的老师让我一直坐着不许动,我坐不住的,爷爷奶奶,我不去了好不好?……我不想上学,我想陪着爷爷奶奶……”五岁的妍妍用和她妈妈一样水灵灵动人的大眼睛楚楚可怜地看着两个老人,于是两个老人立刻成了这个小娃娃的俘虏。

两个老人接了妍妍一边往家走一边商议起来,“这事不太好跟大伟讲啊。”奶奶略有担心地对爷爷说。爷爷沉默了一下说,“是啊,平时咱们怎么惯着孩子都没什么,可读书是正事。要不咱们先跟英子商量下吧。也不是不让孩子上学,她现在还小,迟一年不打紧的。”

这一天对于英子来说也是十分悬心的,从没单独在外面逗留的小宝贝不知过的好不好,有没有摔到碰到哪里。两个老人领着孩子一进家门,英子就跑过去狠狠地亲了闺女一口,一刻不停地打听她这一天的状况。妍妍奶奶便趁热打铁说了让妍妍推迟一年念书的打算,没想到英子竟一口答应了。

出于少数服从多数的光荣传统,一家人也没和大伟再商量,只是欢天喜地地将这个重要决定通知给了下班回来的大伟,大伟一开始也没怎么在意,可后来看到一家人开心的样子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不免诧异——怎么会有这么一家子人?为了小孩子不用去上学而开心成那个样子。当然,这话只能在大伟的脑子里运转,大伟在老人孩子面前什么都没说。

吃过晚饭、看过9点钟的电视剧,老人和孩子都回屋睡觉了,英子从浴室走进卧房。刚刚出浴的英子娇羞地向丈夫笑了一下,大伟没理会,他在酝酿一个开始,一个不能跟老人孩子一般见识,却要跟自己妻子好好理论理论的开始。

英子没在意大伟没有表情的脸,吹干头发后便钻进了被窝。英子在被窝的掩盖下用手轻轻地扯动了下大伟的平角裤,大伟转头看了看英子,然后又面无表情地转回去。求而不得的英子有些羞愤,转身过去,下定决心不再理会大伟。这时,大伟却突然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他的理论。

“英子,不是我说你,老人糊涂,你也跟着糊涂吗?孩子上学是闹着玩的吗?怎么能说不念就不念了呢?都不跟我商量一下,推迟一年也就算了,至于还乐成那样吗?什么好事似的。”

大伟的话一下子把英子蛰了起来,“这能怪我吗?老爷子、老太太要这么着,我有什么办法?你跟我吼什么?你有能耐跟他们吼去啊!”

大伟被反击了,击得他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大伟沉默了,结婚几年下来,大伟已在无形中养成了一种习惯——怕老婆,虽然他自己并不承认。大伟像是自嘲似的笑了一下,然后霍地掀起被子,在英子的屁股上亲昵地打了一下,边打还边嗔到,“现在把你厉害的,都敢顶嘴了,再说,我吼了吗?你才是吼的,跟个母老虎似的,说不得喽。”

正当大伟自顾自地圆场时,英子突然起身狠狠地踹了大伟一脚,大伟险些从床上跌下去,大伟错愕地看着英子泪流满面地开始抱怨,“现在嫌弃我是母老虎了,早寻思什么来着,一天天的,能耐不大,脾气不小,就知道跟我发火,我伺候老的伺候小的都没伺候出个好来。我嫁你算是倒了大霉了。你以为你多了不起,铁饭碗有个屁用,五年了,你往上爬一步了吗?我看直到你们单位黄了你也就这德行了……”

大伟的理论彻底宣告失败,英子的声讨却吹着冲锋号前仆后继地向他袭来。英子的嘴在大伟眼中变成了一个硕大的爆米花机器,噼噼啪啪地爆出一串串他不忍听的絮叨。

“这还是当初坐在沙发上静静编织席子的他的英子吗?”大伟想着,心中的憋闷搅合着一丝厌倦让大伟向英子摆了摆手,“我错了,别说了,睡觉吧!”

英子只停了一秒钟,接下来却是更加声嘶力竭的控诉,“我知道你厌烦我了,一年到头碰都不碰我一下,早就不稀罕我了,外面的小姑娘好啊,你有能耐养吗……”

大伟不知该如何处理这样的场面,七年,大伟已经从一开始对英子的溺爱转成了对英子的恐惧,大伟打算去客厅躲一躲。不想英子早已看出了大伟的动机,一把拉住大伟的胳膊,“你干嘛去?!就厌烦我到这个地步了吗?你要实在不想过了,咱们可以离婚!”

这话从英子嘴里吼出,却不是英子的心里话。女人就是这样,总是要用一个个自己挖下的陷阱来试探领地的安全。

“神经病!”大伟不可置信地随口丢出了三个字,甩手走出了卧室。这边的响动已经惊动了老人和孩子,两个老人守在客厅又不分青红皂白的对大伟进行了一番教育,幸好有个推销房子的广告电话打了进来,大伟便谎称单位里有急事躲了出去。大伟走后,婆婆过去安慰了英子一阵,英子只是不言语,直直地盯着房门流眼泪。

大伟走在夜晚的街道上,小镇不似大城市一样繁华,入夜后很多店门都已紧锁,街上的亮光稀稀疏疏的,像一个中年人不景气的脑门。大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或许哪里都好,都无所谓的吧。

大伟独自暴走了几个时辰,终于在凌晨疲不可支地回到了家中。大伟犹豫了一下,推开了卧室的门,哭红了双眼的英子还坐在床上没有睡。大伟有些不知所措,反倒是英子抹了抹脸上的泪水说,“你回来啦。”大伟“嗯”了一声,转身迅速脱了衣服钻进被窝睡觉了。

第二天,大家像约定好了一样,谁都没再提起昨晚的事,但谁都看得出来,英子和大伟之间似乎出现了什么问题。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大伟和英子都表现得很反常的正常,不吵架,甚至连拌嘴都没有了,两个人客客气气地,真正是相敬如宾。大伟不是记仇的人,只是太偏执于内心的感受,总是越不过自己心里的坎儿,而英子,自从那次争吵后,她第一次发现,她其实并不了解大伟,这个同床共枕了七年的男人并不是像她想的那么简单,而她自以为完美的生活也并不是那么完美。两个各揣心腹事的人都将烦恼包裹在了自己体内,不愿让对方发觉,于是拼命掩饰,而掩饰得太过,反而暴露得更加明显。大伟和英子都希望时间快点过去,也许只有时间能治好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