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云泽带着雨儿气喘吁吁地赶到心脏专科医院的手术室时,潇潇和她的母亲正在那里焦急地等待着。
“云泽,你来了?”那个女人首先跟他打招呼。
李云泽轻轻地嗯了一声,“情况怎么样?”
“现在还不知道”,那个女人忧心忡忡地说,“上次你来看过他之后,他的身体就一直没有好转,我劝他去医院,他也不肯。虽说是在家里休养,可是他每天还是会接很多电话,有时还让秘书把文件带到家里来看,他根本就是把家里当做了办公室——”
李云泽静静地听着那个女人絮絮地说着父亲的事,表情严肃而冷峻。
雨儿看他们一个个愁容满面的样子,便说道:“坐下来休息一下吧,心脏手术,没那么快出来的!”
那个女人这时才注意到雨儿,“这位是——”
“她是我女朋友”李云泽说,却没有跟雨儿介绍那个女人。
雨儿知道那是他的后母,便朝她笑了一下,那个女人也雨儿笑了一下,两个人算是致过意了。
大家一起在旁边的长椅上坐下。
潇潇将轮椅摇到李云泽旁边,“大哥——”眼里泪汪汪的。
李云泽握住她的手,“大哥在,没事的,不用担心!”
潇潇点点头,又摇到她母亲身边,“大哥说没事就一定没事!”
李云泽漠然的望着手术室的大门,双手不断地交替握着。
雨儿看出他的紧张,她伸手过去,轻轻按住他的手,她想给他力量。
时间在焦急地等待中一分一秒过去,七点多钟的时候,手术室的门开了。
几个人立刻拥上前去。
主治医生和李云泽是认识的,两个人还一起参加过学术讨论。
“李主任,你是病人家属?”
“是的,是我父亲,情况如何?”
“目前情况算是稳定,手术也很成功,只是病人的心脏功能已经很差,血管老化严重,他的身体状况会越来越差,随时会有突发状况发生,所以他的饮食起居最好有人悉心照料”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去看他?”那个女人问。
“稍后我们会送病人去加护病房,到时你们就可以去看他了”
之后,李云泽在加护病房看到了父亲,他的心里忽然透出一丝悲哀:生命竟是如此脆弱,那个曾经意气风发,潇洒地抛弃妻子,让他恨了十几年的男人,此刻却罩着氧气,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他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继续恨他,他只知道刚刚在手术室外他的确是紧张过,担心过,这种紧张和担心是不由自主就冒出来的,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血浓于水吗?毕竟是在生死关头了。
“一起去吃点东西吧,你爸爸没这么快醒的”那个女人对他说道。
“你们去吧,我现在还不想吃”李云泽回答。
“那我吃完再来替你”那个女人又说。
“不必了,今晚我留在这里就行”李云泽说,“你带潇潇回家去吧,她明天还要上学”
“那好吧,我明天早上再来——你记得和你女朋友去吃点东西”那个女人朝雨儿招呼了一声“先走了”,然后带着潇潇走了。
雨儿握住李云泽的手臂:“去吃点东西吧,不然怎么又体力熬夜?”
李云泽看到她关切的目光,点了点头,“好吧!”
两个人便在医院附近的餐厅吃了点东西,出来的时候,李云泽看看时间,说:“八点多了,我先送你回去吧!”
“才八点多而已,我再陪你呆一会”雨儿说。
“那好吧!”
两个人又一起回到病房。
“你知道吗?”李云泽对雨儿说道,“当年他抛弃我母亲的时候,我对自己说,他是我的仇人,不再是我爸爸,我会恨他一辈子,假如有一天他生意失败或是病的奄奄一息的时候,我会很开心地走到他面前去看他的笑话,他越痛苦我就越开心——可是现在,他就躺在我面前,而我却并不开心,你说,我这样是不是很不正常?”
“当然不是了”雨儿说,“应该说这才是最真实的你才对,其实在你的心里你是关心你爸爸的,刚才在手术室外面等的时候,你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一个生活在仇恨里的人,是不会快乐的,你这些年的不开心都是因为仇恨所致——”
她的这番话让李云泽有些震撼,这些年来从没有人这样对他说过,即使是了解他过去的好朋友,无论是邢涛还是魏敏芝,都只是一味的让他忘记过去而已,却没有像她这样深刻地剖析他的内心,可以说她的话说到他的心坎上了,他所有的不开心皆由仇恨所致。母亲临死的时候叫他不要恨父亲,母亲都已经原谅父亲了,而他却偏偏这样执着。如果说当年是因为年纪小,理解不了大人的情感纠葛,那么现在的他已经是成年人,经历了和魏敏芝,方婷的事之后,他早已深有体会——一厢情愿的感情是没有结果的,无论那个人有多痴情,只要另一方没有感觉,都是没有意义的,如果勉强在一起,结果就子能使令自己和对方都痛苦。
李云泽被自己吓了一跳,想不到他的心里竟有这么多原谅父亲的理由,而他自己却丝毫不曾察觉,个中缘由他是清楚的,因为他从来没有静下心来想过要去改善和父亲的关系,他只是让自己那么一味的仇恨下去,以至于形成了一种习惯。
“谢谢你,雨儿!”李云泽握住她的双手,“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些话,现在我觉得有茅塞顿开的感觉”。
“我希望你快乐”雨儿说,“一个没有思想包袱的人才能真正地快乐起来!”
“我会努力的”,李云泽说,“有你真好!”
雨儿陪他到十点多才回去,李云泽本来要送她,却被她拒绝了,她说:“你还是留在这里吧,我坐出租车回去,你爸爸不自动什么时候会醒,希望他醒之后第一个看到的就是你!”
李云泽没有想到,这个小他十多岁的女孩子,除了可爱、乐观、善良、热心之外,还超乎他想象的理智和善解人意。他很想老套地说一句:感谢上天让我遇到了你!但是这种话老是挂在嘴上实在太肉麻,最后他就只跟她说了一句——路上小心,到家给我电话!
凌晨四点多的时候,父亲苏醒了。
“你醒了,爸爸?”
父亲看清楚是他之后,盯着他的脸足足看了十几秒,“你,刚刚叫我什么?”
“爸爸——”李云泽又叫了一遍。
父亲的眼角立刻就涌出了泪水,“我以为自己这辈子要带着遗憾去见你妈妈了,没想到——”
“是我太执拗了——”
“你不恨我了?”
“人生苦短,生命又如此脆弱,如果只是消耗在仇恨上,实在太可惜——”
父亲激动地抬起手,李云泽立刻将它握住,父子俩的手在母亲死后第一次握在了一起。
李云泽又开始面临新的问题,既然已经跟父亲和好了,那么之前父亲连同那个女人一起请求他去父亲的公司帮忙的事,就成为他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从医院出来,李云泽原本应该回家去睡觉,但是因为面临的新问题,他睡意全消,后来他去了邢涛的公司。
“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准备辞职呢?”李云泽问。
“从实际情况看,毫无疑问”邢涛说。
“连你也这么认为,看来辞职是势在必行了”
“看你的样子,似乎有点为难,怎么舍不得放弃医院的工作?”
“在一个地方做了这么多年,总是有点感情,不过这并不是真正的原因——”
“那是什么?对自己没有信心?”
“三十多岁才从头开始,会不会有点迟了?”
“只要你是那块料,年龄不是问题”邢涛说着,把头伸到李云泽面前,“你是不是那块料?”
“你说呢?”李云泽反问。
两个人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是不是那块料。邢涛知道,他自己也知道。
回到家,李云泽美美地睡了一觉,一直睡到下午四点多,起床后洗漱干净,便开车到医院去接雨儿下班。
“你爸爸已经醒了?那太好了!”雨儿说,“早上本来想给你打电话,又怕你在休息,会吵醒你——我们现在去哪儿?”
“当然是去看我爸了”李云泽一边开车一边说。
“现在?”雨儿立刻紧张起来,这回可真是要见家长了,她好像还没心理准备。
“干嘛?不想去?”李云泽故意问道。
“不是,只是有点——”
“不用担心,我爸爸很慈祥的!”李云泽笑着说。
路上李云泽停车下去买了鲜花和果篮,雨儿在一旁抢着付钱,说:这样才有诚意!
两个人走进病房的时候,潇潇和那个女人也在,也就是说除了他过世的母亲之外,所有的家庭成员都在。雨儿看到这个场面,有些怯场了,她本能地站住了脚。
李云泽拉起她的手,稍稍用劲地将她带到父亲面前。。
“爸爸,这是我女朋友,她叫陆雨儿,是我们医院的护士!”
“伯父,你好!”李云泽介绍完毕,雨儿就立刻打招呼。
父亲一直用惊讶而喜悦的目光看着雨儿,“哦,就是这位啊,刚刚你阿姨正和我说这事呢,我还因为昨天没见到而遗憾,没想到你马上就把她带来了,还真像你阿姨说的那样——又年轻又漂亮,你小子艳福不浅啊!”
“爸爸你可别这么夸她,她会骄傲的,以后不听我的话怎么办?”李云泽笑着说。
“你听她的话也一样啊,哈哈。。。。。。”
在场的人都乐了,病房里笑声不断。
说了一阵子话,那个女人带潇潇先回家了,李云泽和雨儿继续在病房里陪父亲说话,很自然地聊到了上次说的那件事。
“我知道不应该要求你太多”父亲说,“可是现在我这个样子实在是没有办法,上次跟你说的事你是否有考虑?”
李云泽握住父亲的手,“都在我心里,你不用担心,这两天我会着手去办”。
“真的吗?”父亲的两眼放出喜悦的光芒,“那真是太好了,谢谢你,云泽!”
“我是你儿子,应该为你排忧解难,有我在,以后家里所有的事都不用操心!”李云泽说。
父亲激动地看着他,两眼泛出泪光。
“哦,几点了?”父亲忽然说,“你们应该去吃饭了吧?”
李云泽看了一下时间,七点多了,“那我们先去吃饭,爸爸你想吃什么,我买回来给你吃。”
“不用了”父亲说,“你来之前,你阿姨已经喂我吃过粥了,你们去吃吧!”
“那好,我们吃完饭再上来陪你”李云泽说。
“还上来干嘛?吃完饭你们应该去逛逛,享受二人世界才对!”
“那晚上——?”
“晚上也不用在这里陪我了”父亲说,“下午医生给我检查过,说我的情况很稳定,而且医院给我派了私人看护,你就放心和雨儿走吧!”
“可是——”
“不要可是了,你们去吧,没事的,有事我给你打电话,快走吧!”
出了门,雨儿忽然扑哧一声笑出来。
李云泽看看她,“你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