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看来,她们二人,是不是还算幸运许多?
这几日朝廷似乎接到告密,更关心的是暗中揪出隐藏在朝廷之中,和敌国勾结的官员,一时间风吹草动,朝中人人自危,红袖的案子虽简单,却因为一时难以兼顾,被一压再压。
直到七天已过,消息才终于下来。
省去一切繁文缛节,她们仅仅是被带出牢房,简单问了几句口供,之后,各自在一纸文书上按下了一个手印。
甚至没有给她们阅读的时间,他们已经没有这个耐性,但红袖的目光却恰巧扫到,在文书的末尾,那赫然的几个字。
三天之后,午门斩首。
红袖望着那几个字,怔了片刻。
只是片刻而已。
继而,她落下了手指,在纸上按下了通红的一个印记。
一个印记,也是一个生命终止的符号。
红袖发现自己开始愿意回首往事,那些记忆中被埋藏在角落里的丝丝缕缕,如今都成了闪亮的片段,她开始愿意把它们挖掘出来,好好咂摸一番,会别有一种感悟和韵味,无数人在她的记忆中来了又走,留下或轻或重的痕迹,她开始很奇怪地,有了很多从前不会有的想法,这些变化,让她自己都觉得讶异。
她甚至大胆觉得,连师傅说的话,也未必完全正确。
师傅说她与别人不同,她却早就忘了自己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师傅说,只要她努力,命运也许就会按她希望的方向发展,可是她做出了所有她能做的,命运依旧是这个样子。
她说,她会经历很多很多,还说当自己领悟了她所说的话,她会再找她的……
全然不是这样子。
全然不是的……
如果不是那天下午的一个偶然事件,也许红袖和含玉就会这样毫无波澜地挨过三个日夜,然后静静被送上法场,接受末日的来临。
可在那天下午,在她们画押之后的第二天,因为这次偶然,两人的命运就此改变了。
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他显然是新近被被抓进牢狱之中的,从入狱开始就大呼大叫着冤枉,官兵不理会,对他严刑拷打,反复逼供,红袖在他歇斯底里的叫喊中,依稀听到一个遥远的词。
程门。
他像一个绝望的唠叨的老妪,不断哭喊着他已经被程门赶出门来,和程门已经没有关系,一切都不过是酒后之言……
红袖的思绪有些凝滞,仿佛过了好久好久,他才忆起程门这个字眼,依稀记得,这是一个承载了她许多恩怨情仇的地方,可这不过一闪即逝的念头,恩怨情仇这四个字,已经在这几日的静悟里,化成她心底至轻的一页,而且很快,即将要同她的生命一起,随风消散。
那男子接连两日被提讯,每天这样撕心裂肺地喊叫解释,又遍体鳞伤,被带回来,他已经到了恐惧之巅。
当男子再一次路过红袖牢房,在他绝望的向官兵哀哀求饶之际,不意中,忽然看到了牢里的两个女子。
哀求戛然而止,短暂的愣神之后,这个披头散发,满身是血的男子渐渐瞪直了眼睛。
他颤抖着手,指着这狱中的两个人,抽****仅剩的气力,用尖锐而干枯的声音喊着:“她们,我认得她们!她们来过程门,知道程门的好多事情!她们知道!”
这突兀的一声,空洞深远,时间忽然在这一刻凝固。
官兵们对视一眼,望向牢中两人的眼神,忽然复杂了许多。
那是一种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漏掉一个的寒冷和阴森。
“她们哪个知道?”一个官兵冷冷地问。
“都,都知道,她们都知道!她们曾经女扮男装,在程门住了好一段时间,与少庄主称兄道弟,同食同行!小人拿脑袋起誓!”男子声音抖着,惶惶然急着说道。
一种不祥的预感,出现在红袖心底。
含玉贴近,悄悄说道:“小姐。”
声音略略发抖,而她的脸色,也和红袖一样,渐渐变得苍白。
官兵们小声交谈了一句,一个官兵扫了牢内一眼,突然抽身去了,不一刻,又转回来,向另一人使了个眼色,那人得令,竟先行把男子送回去关押。
一股凉意瞬间窜上红袖的脊背,她的身体僵直,脑中也开始轰轰作响。
她不知道他们想要问什么,只是眼前突然出现那一路延伸的血渍,那骇人的画面,让恐惧忽然在她心底生根,膨胀,越来越浓。
之后,风平浪静,他们几个时辰都没有再出现。
事情并没有完,只是没有马上提审她们而已,当牢门的沉锁再次发出震人心脾的一声响,已是入夜,两人的心顷刻间再次坠入寒窟。
她们看到官兵如恶鬼夜叉,面色冰冷,迈开大步走进来。
死罪难免,活罪也还是难逃。
四围几处簇动的豆火,映照着这个昏黄的石室,微暗的灯光中,红袖看到屋内遍布的一些稀奇古怪的物事,她叫不上名字,只觉森然,虽然外观看不出来,想来必是逼人招供的刑具,这些刑具的四围皆是斑驳的血,悠悠然,散发一股血腥的气息,弥漫在整个石室内,闻之骇人。
石室内早等着一个精瘦的中年男子,官兵称其左大人。红袖看到他悠然地坐在高背长椅里,身体远远地靠着墙壁,双脚档在椅子前的桌上,晃晃荡荡,在这充满血腥之气的屋子里,他竟还磕着瓜子,高椅前后,一地的瓜子皮壳。
他的眼睛是一条线,眯着的,官兵叫了一声大人,他未言语,红袖以为他假寐,可后来发现并不是,他打从二人进来,就一直研究着她们,那眯着的眼,发出比灯光更阴暗诡异的光,悄悄黏在两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