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寻访那些红色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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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边区走来的老干部李培福(2)

自从1965年主管农业的副省长李老汉来这里连续多次调查研究,情况变了。他要把黄河水引上荒野滩,要把景泰川变成米粮川,要在景泰川开发建设大型水利水电工程,要引黄河水上山,灌溉万亩荒原,搞大型电力提灌站,李老汉雄心勃勃哩。不久,他真的把自己的这个大胆设想提到了省委会上,省委非常重视。经过科学论证,现场勘察,反复审定,省委、部委和中央结论完全一致,果断地批准了这个前所未有的发展方案。

1969年,景泰川电力提灌工程指挥部成立了,省里决定由李老汉担任总指挥、党的核心小组组长。工程分期实施,第一期灌溉农田30万亩,上水10个秒立方,二年上水,三年受益,五年建成,景泰川荒原变良田的梦想就要变成现实,让梦想成真。搞建设,离不开水,离不开电,要发展,有水有电才有前途,有希望。

工程启动了,人才是关键。李老汉到处网罗人才,李培福认为,不管是“臭老九”、“走资派”,还是“站错队”、“有问题”,只要能吃苦,肯工作,有志于水电事业,就都是好同志。一时间,各路人马风风火火地汇集到景泰川,队伍突增1000多人。这时,有人说李老汉“收拢了一批牛鬼蛇神”,是“招降纳叛”,企图在政治上给他找碴子。李老汉根本不理这一套,他说:“只要工程上有用的人,我们都要,没有这些人,你、我、他能把黄河水引上草窝滩吗?”他看准这些人都是可用之材,他们之中党团员多,老水利多,基本素质高,这才是事业的保证和关键。

景电施工初期,正值“早请示”、“晚汇报”、“天天读”雷打不动之际。任务再急,工作再忙,谁也不能扭转这种政治大气候酿造的局面,一些工程技术人员即便工作到深夜,也不能耽误雷打不动的学习任务。一天,李老汉委派一位工程技术人员外出联系紧急公务,却被人挡了回来。李老汉便把那人叫来问原委。那人振振有词地说:“林(彪)副主席指示,天天读要雷打不动!”李老汉一听就火了,他冲着那人说:“林副主席说的?我看就是你说的,走!”说着,便拉上那位科技人员扬长而去。从此林副主席雷打不动的“天天读”,再也不是神圣不可侵犯了。

还有个二泵站“鬼魂附体”的事情,李老汉处理得也让人感动,叫人难忘。一群人在二泵站施工,连续几天在泵坑、路基、渠道上挖出了死人的头骨、腿骨、四肢或整体的人骷髅。在那个无所顾忌的年代,人们把它们挖出,铲起,再扔到一边,拉倒。有些自恃天不怕、地不怕、鬼神不怕的小伙子,要么把人头骨当球踢,要么拿起人骨玩打仗,有的还趁姑娘们不注意,冷不防地将头盖骨扣到她们的头顶上,还有的干脆把人头骨绑上绳子当安全帽戴,怪相百出。一时间,工地上腾起一片大呼小叫,哈哈大笑,大家开心得不得了。

可是,事后怪事发生了。夜晚,凄厉的寒风夹杂着如泣如诉的长哭,又仿佛老人的干咳怪笑。断续的声响,断续的干咳长哭怪笑,时不时地掠过山顶,撞击山谷,此起彼伏,继而又伴随着夜风回旋飞荡,呼啸在工地宿舍窝棚四周,令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姑娘小伙子吓得都不敢出来尿尿,大胆的也是没等尿完,就急忙提着裤子惶恐地直往窝棚里钻,而后头蒙在被子里大气都不敢出。接着,一些姑娘神经错乱,她们胡说乱跑,哭笑吵闹,更让人奇怪的是,这些疯闹的姑娘,就连说话的声音语调方言,也变了,变得完全不像是她们自己。小伙子们也如同惊弓之鸟,要么悄没声息,要么提心吊胆,无精打采,了无生趣。如此几天,人们精神萎靡,干活没劲,工程进度缓慢,工作效率很低。

当地老百姓说他们这是“鬼魂附体”。

难道世间真有鬼魂?可是,哪来的鬼魂?共产党人是唯物主义者,不信神,不信鬼,李老汉觉得事出蹊跷,必有因由,必须认真做些调查研究,才能再下结论。

一调查才知道,这些骨头不寻常,有来头。原来,这里是红西路军景泰战役的一个主战场。那些从南方长征来到这里的红军战士,曾经在这里与国民党军阀马步芳的军队遭遇,仗打得十分惨烈,不少年轻的红西路军战士牺牲在了这里。之后,有的暴尸荒野,有的被好心人草草掩埋。他们魂魄游荡,故土难归,而今尸骨支离破碎,仍然不得安宁,将心比心,又怎不怨怒愤恨。

李老汉听说这个情况,久久不语,神情越来越凝重。他认为怪事不怪,情由可悯。一石激起千层浪,此时此刻,他想起了红军,想起了华池游击队,想起了那些腥风血雨的战斗岁月。这些牺牲在景泰战役中的红军战士,用自己的生命为新中国建立了不朽功勋,时至今日,却仍然尸骨暴野,没个归宿,实在不近情理。人死了,尸体总该掩埋啊,好歹也该有个坟墓啊,何况他们还是些年纪轻轻的红军战士,于心何忍。

夕阳西下,李老汉拄着拐棍,独自漫步在这荒山野岭,眼望着那些沉默在土窝草根间的白骨,竟然有些情不自禁。

第二天,他带着几位老同志一起来到二泵站工地,前后左右的四处寻觅转悠,终于在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找到一方藏风含水的山凹盆地。这里沙竹青翠,芨芨草摇曳,温暖静宜,盛满阳光,真是一处红军烈士上好的归宿之地。这时,有人担心地说:“这样的时期,工程进度紧张,我们建坟修墓,又是西路军,恐怕与主流要求不合拍,万一……”李老汉义正词严地说:“怕什么,天塌下来我顶着。给烈士建个普通的坟墓都怕不合主流,那什么合主流?人民的功臣,得不到敬仰,我们搞这个工程还有什么意义!”

之后,他毅然组织人马,小心翼翼地将散落各处的遗骨尽量完整地收拢在一起,逐个安放,将他们一起合葬在这个长34米,宽6米的墓地里。紧接着,又在墓前竖立起一方松木墓碑,上面是李老汉亲手题写的碑名:西路军景泰四井沟战役烈士陵墓。

说来也怪,那些“鬼魂附体”的姑娘,一下子病全好了,活蹦乱跳的她们居然记不得自己得病的狼狈情形。小伙子们也恢复了元气,又生龙活虎了,工程一切进入常规,工期竣工有了可靠的保证。

李老汉初到景泰的时候,深感职工生活供应困难,认为若不及时解决,势必影响生产。为此,他办农场,盖住房,建猪场、鸡场、奶牛场,在他的倡导下,景电水利工程局一切自己动手,像延安那样自力更生。相继兴办了许多生活基础设施,比如俱乐部、各种副食品作坊,还种植了果树,园圃,林木,改善了环境,提高了职工的生活,肉禽蛋奶,油盐酱醋,蔬菜豆腐,一应俱全。

李老汉关心群众,听说县城百姓吃水困难,取水要走一里多地,就让工程队在县委院内打了一口井,每天定时给百姓供水,解决了他们吃水难的问题。

一天,他在县城散步,忽然听到附近百姓家传来一阵哭声。近前一看,院中摆了口棺材。一打听,方知这家老太太患肠梗阻,家人见治不好,没活路,正哭着等老太太咽气办后事。李老汉听说人还没死,就活生生等着给人办后事,实在太说不过去,就立马吩咐身边的秘书赶快去指挥部请医生前来抢救。经过医生的抢救,老太太又活过来了,全家人喜不自禁,对李老汉非常感激。

李老汉关心群众,群众也支持李老汉。那年冬季,景电工程要在老龙坑搞“草土围堰”,需要长草240万斤,各种草绳几十万根。可是,景泰川历来干旱缺水,又是寸草不生的大冬天,草从哪里来?李老汉说,依靠群众。他大会宣传,小会动员,让干部职工人人想办法,做贡献。很快,景泰、靖远的群众都知道李老汉的工地需要草,需要绳,需要“草土围堰”哩。于是,纷纷行动起来,家家户户向景电工地献草、献绳,场面极其壮观感人。有户人家只有祖孙两人,为了工程早日上水,干脆把好不容易积攒下准备给孙子盖新房的麦草,也抱了出来。爷爷让孙子把金灿灿的麦草捆上架子车,祖孙两人拉着献给了工地。李老汉就这样解决了水电工程“草土围堰”的难题,如期实现了工程竣工上水。

在景泰川,无论走到哪里,都能看到李培福“面向群众”的精神在闪光,都能看到从华池陕甘边区走来的老干部、老党员李培福在群众心中的威信和分量。几十年过去了,李培福始终活在人民群众的心里,他密切联系群众的老区作风依然在传诵,在弘扬,在播种,在成长。

写完这本书,言犹未尽,许多人,许多事,仿佛仍然萦绕在自己周围,那么亲切,那么生动,那么的远远近近。完成这本书,绝非全赖个人之力,完全是在政通人和、经济发展的和平环境下,通过寻访一个个老红军,一个个“红孩子”,以及许多亲历亲为战争场面的老战士,还有一些与他们亲密相关的亲朋好友、战友、同事,抑或是学生、下级等的自述、旁述、回忆、追忆、补忆,通过大家共同的努力,才得以完成的。

在这个过程中,我聆听,我探询,我求证,我敲击,我确定,我感动。伴随着春光与秋声,伴随着绿荫或白雪,我走进一个个普普通通的家庭,探访一个个普普通通的人。我看着他们喜盈盈地为我打开大门,我静静聆听着他们的心潮与波澜,心泉的翻滚与涌动。仿佛看到无数时光岁月划过我的眼前,无数的人物具象化作群星在夜空里闪烁璀璨,如同浩瀚大漠中的敦煌千佛洞,飞天起舞,万物化生,无数活灵活现的灵魂,定格在亘古,活脱在现今。我在人流里穿行,我在典籍里咀嚼,我在史海里钩沉,我在键盘上耕耘,每一步,每一行,每一垄,无不表达着我真实记录岁月,珍惜流年芳华的浓烈情感。

历史是不能忘记的。民族的历史,国家的历史,从来都不是抽象的,从来都是由具体的年代、具体的事件、具体的人物、具体的人文历史环境而聚散离合,兴衰消长的。

遥远的尧舜禅让、汤武革命、春秋战国就不去说了,人们较为熟悉的秦皇汉武三国隋唐,或者两宋元明清,也无须细数推论,单单是近在咫尺的一部近现代史就演绎得让我们目不暇接,感慨万千。“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的维新变法斗士谭嗣同,“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的鲁迅,特别是“阅尽人间春色”,领导中国人民改天换地的******,他是那样热切地期望人类和平,岿然翘首期待着“太平世界,环球同此凉热”。

历史是人民创造的,人民创造的历史,记载着人民的丰功伟绩,及其他们在历史长河中的点点滴滴。只有在人民当家做主的时代和社会,才有可能把人民群众作为历史的主体,垂范青史,传承后代。然而,在漫长的中国历史上,能够将人民群众放在历史首位的,只有我们的人民共和国。老红军、“红孩子”,他们是共和国基石的一部分,历史是不会忘记他们的。

以人为史,是古代史官先贤开启的春秋笔法。旨在通过人物的描写,揭示恢弘的历史风貌,展现波澜壮阔的社会生活,表现人物的真情实感和内心世界,从而鉴古通今,达到明是非,知得失,以史为鉴。实在地,每个人都是民族历史的一部分,每个家庭都是社会的一部分,民族的一部分。因此,作为一个人,其经历、阅历,或亲历亲为,或直接间接,都是时代的缩影,无不打着一定时代的烙印,反映着时代,见证着历史。中国革命史上的老红军、“红孩子”是时代的象征,历史的镜子,她映照着一个民族曾经走过的艰难曲折,表现着中国革命的里程,这正是我不辞劳苦寻访和记录他们的初衷。

然而,个人与社会从来都是紧密相连不可分割的。受访者个人的经历往往自然而然地涉及一些人物、事件,及其相关的时代背景、时间、地点。可是,由于受访者大多年事已高,记忆有限,故而需要作者根据他们提供的某些线索,花费大量的时间精力,一方面深入调查,进一步求证,一方面又必须沉浸在浩如烟海的典籍、文献、党史、军史中求索,确证。尽管尽力而为,也难免疏漏有误,故而恳请各位专家和读者不吝赐教,多多指正,以期史实确切,有所收益。

感谢甘肃省委宣传部副部长范鹏同志在百忙之中为本书作序,感谢甘肃省延安精神研究会、甘肃省委党史研究室、兰州军区给予的热心帮助和支持,感谢读者集团、甘肃人民出版社对本书的关注及其所付出的辛勤劳动和大力支持!

长江后浪推前浪,春潮滚滚向东方,承前启后,继往开来,重任在我们的肩头,历史在我们的脚下,每天都有一个新的起点,迎接着眼前的灿烂辉煌,春秋冬夏。

王君 2013年6月写于兰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