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宣眉头微拧,她向那玉佩看去,的确是她的玉佩,再看向萧长风,却见他面色苍白,眼含疲态,浑身透出风尘仆仆的气息。
那一向深邃的双眸像蒙住了一层尘土,并没有以往那般震慑人心。
看得出来他这一趟找玉佩着实辛苦。
她是真的没想到萧长风会将玉佩找到,简直无比佩服他的恒心和他的固执,可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萧长风,你回去吧,你的要求我无法答应了。”
萧长风眼神微眯,“你不用害怕君简,如果你想走,我会不顾一切带你走。”
洛宣摇头,“我知道你会不顾一切,可是,作为一国之君你不该这么任性,而我也不该任性,我无法将我的国家和子民当做赌注,我也不想你为了我牺牲那么多无辜的生命,君简毕竟不是普通人,他的尊严容不得别人践踏。”
萧长风深深凝望她的眼,她眼眸无波无谰,她并没有赌气也没有用言语刺激到他之后的得色,那异常冷静的眸子告诉他,她不过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萧长风嘴角慢慢弯出一抹诡异的弧度,“看样子是我来晚了,而你也从来没想过要等我是么?”
洛宣并不想再解释了,君简就隐匿在宫殿之中紧紧凝视着他,萧长风继续在这里逗留于他并没有好处。
“我跟你或许就缘尽于此,就此别过,各自珍重吧。”
洛宣丢下这句话后便转身向那巍峨宫殿走去,萧长风并没有拉住她,他只是呆呆站在那里,眼睛紧紧盯着脚下的青石板。
他慢慢收回握着玉佩的手,指节收拢,五个骨节上都因为过力而泛出了触目惊心的白色。
他艰难的挪动着刺痛的身子转身,紧闭了眼抬高手臂再猛力甩下,本来要张开的手掌却像是长到一起般无法松开。
既然她都食言了,这玉佩留在身上还有何用?
可是这是她留给你的唯一东西啊。
萧长风并没有狠下心将玉佩摔碎,他将它妥帖的放到胸口,踏着略显沉重的脚步走下青石台阶。
穆黎正跟宫门戍守的人酣战,见了萧长风骑马而来,他急忙挥手示意众人停下,戍守王宫的将士见萧长风出来了,也不念战,待到他骑马出了王宫,便见他们“砰”一声将宫门沉沉关上了。
穆黎见萧长风脸色不好,急忙迎上去小心翼翼问道:“大王?”
萧长风挥手制止他说话,翻身下马往马车上去,他这一路走来太过劳累,他从来没有这般精疲力竭过,浑身就像被无数辆马车碾过一样难受。
萧长风脚下虚浮,穆黎看着惊心,正要下马去扶扶他,却见他脚步一颤,穆黎还未来得及伸手扶住他,便见他的身体如干枯的木桩一般不受控制倒在地上。
他太累了,太痛了,他太需要休息了。
成亲之后洛宣在大周王宫逗留了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君简对她可谓是爱护有加,目前他的后宫只有她一个女人,她简直可以说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凡君简得到一件难得的宝贝,首先想到的就是她。
所以她所住的宫殿简直成了奇珍异宝的展览馆。
他知道她怕冷,给她准备的也是向阳的房间,并在成亲之前让工匠在她宫殿墙面夹层中填充了泥土以保暖。
他知道她喜欢吃酸的,每日午时总会让人给她备一碗酸梅汤,知道她喜欢听段子,每晚总会让人请来太城最好的说书先生说段子给她听,而他则默默陪在身边跟着笑。
大婚那日,君简试着亲近她,却见她脸上带着抗拒,他叹了口气,对她丢下一句颇为大男子气概又深情的话:你不用担心,你若不愿意,我定不会强要你,但是我会等到你愿意的那一天。
至此以后他就真的没有碰过她。
抛开一切不说,君简真的是一个称职的好夫君。
不过她却一直很抗拒他的靠近,不仅因为她知晓他不过是想利用她,更因为她在他身上闻到一种熟悉却恶心的味道。
她知道君简从一开始对她就不是真心的,所以她并不迎合和也不沦陷,她就像一个局外人一样看着君简表演。
?
虽然君简自从她醒来之后一直对她温柔呵护,让她住最华丽的无霜殿,赐给她最昂贵的珍宝,让人给她织最舒适的长袍。总之,她被君简捧为最高贵的周国皇宫女主人,女子天生的虚荣所需的一切应有尽有。但她知道君简有他的目的,幸而她没有因此沉沦其中。
因为她有血玉镯——师傅留给她的血玉镯,这血玉镯她一直收的好好的,就连萧长风也不知道它的存在,血玉镯能够帮她判断别人对她感情的真假,这是她一直守护的东西,她答应过师傅,这东西她绝对不会落在外人手中。
周国皇宫在大陆的最北方也是最寒冷的地方。
记得她刚到周国皇宫不久,那天她站在无霜殿的冰湖边。冰湖就如它的名字一样在湖面结了一层很厚的冰,然而晶莹透彻,可以透过冰面看到湖水中游弋不停的鱼和开在冰下的花。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空飘起大朵大朵的雪花,不一会儿就看到房顶覆盖了一层莹白的雪,天地间通透清明起来。可她却感到满目荒凉,仿佛蹋入了时间的荒野,她一个人在荒野中负重前行,无所依傍。她整了整衣衫正准备离开时却发现君简正用他的披风盖在她头上。
“外面很冷。”他微笑着对她说,“不要把自己冻坏了,我会心疼的。”
她望着他的脸半晌没有回过神来。他俊逸的脸和饱经沧桑的双眼很容易让人迷醉。
君简用披风护送着她到达廊沿的时候她问:“为什么……要对我这样,这样好?”
君简将披风搭在自己身上,这一路上他都细心的将披风遮住她的头顶,所以从头顶到肩上早覆上一层雪。
他弹掉披风上的雪温情的看着她说道:“也许你不知道——我喜欢你!或许,爱上了你,但是你不知道。”他的眼神柔和,看在人身上就像沐浴着春天的第一缕阳光,整颗心都在寒天腊月中复苏,那片片雪花看在眼里都仿佛是灿灿的流星。
他的双手握住她的双肩,很轻柔,却让人感觉得到被他捧在手心呵护的重量。他是君简——周皇,统治者着北方最大的疆域。可是他却愿意将自己最柔软的地方向她敞开。
这时间的荒野仿佛在他的脚下死去,而他的身后是生机勃勃的世界,那里暖如春日,百花齐放。他厚实的胸膛就如避风的港湾,她慢慢的将自己的头靠过去,可是当她下意识看了看血玉镯时却像被毒蝎扎到一般将自己的头收回来望着他,很不可思议的,然而略带失望的……
“怎么了?为什么用那种目光看着我,不要这样好不好?会让我心碎的。”
一阵冷笑差点就从她的口中溢出了。他可是君简,让暮雪嫁给她却让她像是从人间蒸发一样的君简。
而且,血玉镯根本没有收缩,根本没有!!一点收缩的趋势都不存在。
这个凝结了师傅所有的爱恨和所有的智慧的血玉镯在看似深情的君简面前一点反应都没有!
不过,她还是对他笑了,“没什么,只是看到你肩上有雪花。”她伸手轻柔的弹掉他肩头的雪。然后将脸靠在他胸膛,脸上却早已如覆严霜。
“这血玉镯之所以是稀世珍宝,那么多人想得到它,只因为除了制作他的材质难得之外,他还可以帮你窥探人心,注意不要那么轻易就相信一个头的话,尤其是男人。当别人对你说着看似真心的话时你看着他的眼睛,如果血玉镯收缩那证明他的话可信,反之,那么你就要注意,你面前的人肯定是个虚情假意的人,千万不能相信他!”
师傅的话犹如耳畔。不过她真的很心寒,一个人居然可以虚情假意的这么真实。可是在心寒的同时她未免觉得可笑——自己差点就在他的怀中沉沦。
她总是对他那些柔情蜜意,甜言蜜语感到厌烦。然而还是要迎合他,不迎合他就不知道他目的何为。也许迎合他就能由此知道暮雪的下落。可是与君简的对演让她精疲力竭,她总是在那些真假的话语里面纠缠挣扎,有时候竟忘了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君简仿佛很能精准的揣摩出一个女人的内心,所以他很自负于自己的手段。
不过有一次君简对她说:“洛宣,我有时候真的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那次是在阁楼上,她第一次主动邀他喝茶。他显得很激动,一连喝了三碗茶。可是她知道他只是在作戏。君简就是这样一个连细节都可以伪装的人。
“你知道吗?当我听说你要邀请我时我是真的很开心。”君简抹了抹下巴残留的茶水。他斜坐在毡毯上,眼神迷离的看着她。
她端起茶碗轻抿一口笑而不答。
“你总是这样,眼神总是冷冷的。”他似自嘲的说。
“那,要什么样的眼神才不是冷冷的,你教教我。”
“看着我,”他表情严肃的说,“看着我的眼睛,你能读到它里面的真诚吗?你知道吗——这真诚来自我对你的真心!”
洛宣瞟了一眼他的双眼说道:“我是知道的。”顿了顿又说:“那么,你看看我的眼睛,看看它猜不猜得出你真诚的份量。”
只见她的目光深邃,面带佛光似的微笑。从她的眼中仿佛遗漏出两道不易察觉的光,那光掉落在眼眶深处,让人情不自禁想要去寻找,它们时而飞快时而缓慢的向远处前进,你想捕捉它,它仿佛就是在戏弄你,吸引你靠近却又不让你得逞,越是这样你就越是穷追不舍。也不知追了多久,你突然感到一片空白,让人心惊的空白,你将一切遗忘,出现在面前的是无垠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