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培根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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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哲学和宗教的思考——

美的至高无上的部分,无法以彩笔描绘出来

谈死亡——死亡原本是一件自然的事情

人类对死亡的恐惧,就像儿童害怕进入黑暗一样。儿童对黑暗的自然恐惧由于多听鬼怪故事而增加,成年人也是这样。诚然,如果把死亡视为是罪孽的报应,是通向另一世界的必由之路,那是神圣的,是符合宗教教义的。但是,由于至今处于未赎罪状态,把死亡视为一种献祭,并对之心存畏惧,便是一种怯懦的表现。

当然,在宗教的反省中也难免掺杂虚荣和迷信的成分。在某些修道士的苦行录中,你或许看到过这样的话:一个人应该自己想想,如果他的指尖受到挤夹或刑罚,那会有多么疼痛,因此不难想象,当你全身腐烂、全身分解时,你的痛苦会有多么巨大。但我们要知道,当死亡来临的时候,在大部分情况下,比肢体受刑的痛苦要少一些,因为人身上最致命的器官并非是痛感灵敏的器官。具有哲学家和凡人双重身份的塞涅卡[1],有句话说得非常好:“伴随死亡而来的一切,甚至比死亡本身更让人畏惧。”随着死亡的来临,呻吟、痉挛、失去血色、亲友的悲泣、黑色的丧服以及葬礼等都会出现,这一切使死亡显得更加恐怖。

有一点值得注意,人性并不像世人所想的那么软弱,它跟死亡的恐惧不相上下,甚至能控制死亡的恐惧。因此,死亡并不是真的那么可怕,一个人有那么多可以依靠的伙伴,定能在这场较量中胜出。复仇使人战胜死亡,爱情使人忘记死亡,荣誉使人慷慨就义,而悲伤更是使人期盼死亡。只有恐惧才会去吸引住死亡,使人在死亡到来之前扼杀心灵。

不仅如此,历史还告诉我们,奥陶大帝[2]自刎以后,怜悯(那是一种最温柔的感情)也促使许多臣仆跟着去死,作为最忠诚的追随者,他们这样做仅仅是出于对君主的同情。不仅如此,塞涅卡进行过补充,他认为厌倦和无聊也会使人去寻死。他说:“你想想看,你日复一日重复着同一件事情,又怎么会不厌倦呢?这不仅使勇士和贫贱者想到死亡,也会使空虚无聊者想到死亡。”[3]可见,即便是那些不英勇、不窘困的人,也可能因厌倦、无聊而轻生。

同样值得注意的是,当死亡来临时,那些伟大人物的变化是极其微小的,直到最后一刻,他们看上去还是从容不迫。在弥留之际,奥古斯都·恺撒[4]向皇后致意:“永别了,里维亚,请你终生记住我们共度的美好时光!”提比留斯[5]大帝毫不理会身体的不适,就像塔西佗说的那样,“他虽然体力日衰,但神情依然强作镇定。”菲斯帕斯[6]坐在椅子上迎接死亡,他幽默地说:“我想我快要成为神了。”卡巴尔[7]是向前伸出脖子,对即将得手的刺客说:“杀吧,只要这对罗马人民有好处。”塞泼蒂缪·塞纳留斯[8]临死前还在惦念着工作,他的遗言是:“还有什么事情要我去做,那就快点吧。”像这种视死如归的人,还有很多。

斯多葛学派把死亡看得太过严重了,由于他们不厌其烦地讨论对于死亡的种种精神准备,使死亡显得更令人畏惧。罗马诗人朱维耶说得好:“我将死亡的终结视为大自然的一种恩惠。”死亡原本是一件自然的事情,就跟一个婴儿出生一样。死亡是痛苦的,出生也同样使人痛苦。在热烈追求中死去的人,就像那些在热血沸腾中受伤的人一样,在那一刻是很少会感到疼痛的。因此,一个思想坚定、一心致力于行善积德的人,往往不会感受到死亡的可怕。

死亡还有另一个重要的作用,如果一个人达到了有价值的目标,实现了自己的期望,这无疑是最好的挽歌。“主啊,如今请让你的仆人离去。”[9]这种情况下,死亡就是最好的挽歌,它可以打开赞美和荣誉之门,并能平息世人的嫉妒。

谈迷信——迷信实质上就是在亵渎神灵

对于神,与其陷入一种错误的信仰,还不如闭上嘴巴什么也不说。因为后者只是代表不信,而前者却是亵渎神明。迷信实质上就是在亵渎神灵。对此,普鲁塔克[10]说得很正确:“我宁愿人家说这个世界上没有普鲁塔克这个人,也不愿意人家说,从前有一个普鲁塔克,他是一个靠吃自己儿女为生的怪物。”这句话是针对史诗中关于塞特恩[11]的说法。一个人对神的侮辱越大,他自身的处境就越危险。

在无神论者眼中,人类需要依赖哲学、法律、理性、名声及骨肉亲情。这些东西,就算没有宗教的引导,也能够把人引到外在的美德那里。但是,宗教却否定了这一切,让一种绝对的君主****控制人的内心。所以说,无神论尽管可恶,但是它从来没有危害过国家,因为它让人变得谨小慎微,只专注于自身的福利。所以,历史上像奥古斯塔斯大帝那样倾向于无神论的时代,都是太平盛世。

跟无神论相比,迷信的危害更大,它曾经给很多国家造成过破坏。迷信具有一种把政府的所有工作都搞成一团乱麻的力量,因为迷信总是群众性的。在一切迷信活动中,有智慧的人反倒要服从愚蠢的人,理论反过来去适应实践。在特伦托公会议[12]上,经院派的哲学家[13]占据着主导地位,某位高级的教士曾经意味深长地说:“经院派中的人,跟天文学家非常相似。为了解释天文学中的现象,天文学家假设了本轮、偏心轮等各种学说。虽然他们知道宇宙中根本没有这个东西,但是为了自圆其说,他们只能如此。”确实,经院哲学也运用了这种方法,构造出一些错综复杂、深奥难懂的原理,以解释教会的日常工作。

陷入迷信的原因比较复杂,比如:对教会礼仪的繁复、奢华的过度尊崇;过于在意形式上的神圣和虔诚;教士们设计的追求财富或者满足野心的计谋;执着于传统,带来压力;以世间的事情揣测神明的意旨,并产生非分之想;过于看重个人的仁慈,而这种用意却引发出标新立异及想入非非;最后,野蛮时代,尤其是灾祸频仍的时代。

一旦被揭开面纱,迷信就会暴露出丑恶的本质。这就如同一只猿猴,因为它跟人长得有几分相像,反而显得更加丑陋。所以说,迷信发展到具有宗教性质时,它就会变得更加丑陋。同样,如果良好的礼仪和规范受到腐化,就会像好肉生蛆那样,很容易滋生出各种繁文缛节。

而另一方面,有的人会把离迷信最远看成最好的行为,其实,在这个时候,他们反而陷入到一种反迷信的迷信之中。因此,千万不能(像为消除体内郁积的毒素而使用不恰当的手术那样)只求速成,一定要谨慎小心。当普通百姓承担改革的责任时,这种事情往往会发生。

谈预言——大部分预言都可以算作一种欺人之术

我们所讨论的预言,并不是神的启示,或异教徒的妄语,也不是自然界的征兆,而是那些貌似有根据,其实却由来不明的所谓的预言。如《圣经》中的女巫曾对以色列王扫罗说:“明日,你和你的子民将与我同归[14]”。《荷马史诗》中,也有一个预言说:

伊里亚斯族将统治每一个海岸、每一个地带,

直到他的子孙世世代代。[15]

这好像预言了罗马帝国的兴起。悲剧作家塞涅卡作过如下预言:

将来会有那么一个时刻,

大海将敞开她的衣襟,

呈现广大的胸膛,

狄菲斯将发现新的世界,

特勒不再是最远的海疆[16]。

这似乎是对于后来发现新大陆的一种预言。

在梦中,波利克拉特斯的女儿看见丘比特为父亲洗澡,阿波罗给父亲身上涂油[17]。不久之后,波利克拉特斯果然被钉在十字架上,太阳使他遍体流汗,风雨冲洗他的尸体。马其顿王菲力普梦见妻子的肚子被泥封了起来。刚开始,他还以为这是妻子不能生育的预兆;但预言家却告诉他,他妻子怀孕了,因为人类是从不对空瓶罐封泥的。后来,亚历山大出生了。布鲁图斯刺杀恺撒后,在他的屋中出现过一个鬼影,对他说:“你在菲力帕还会遇见我的[18]”。提比留斯曾对加尔巴预言说:“加尔巴,你早晚会尝到帝国的滋味[19]”。在罗马时代,东方出现了一个预言,说救世主即将诞生了。塔西佗以为这个预言是指奥斯帕斯的,结果是在说耶稣。以上预言后来都成为了事实。

罗马皇帝多密汀在被刺前夜,曾梦见自己的脖子后面长出一个金头——后来他的继承人果然开创了一个经久不衰的黄金时代。英王亨利六世曾对一个给他送水的幼童说:“有一天你将得到我们正在争夺的王冠。”最后,那个幼童竟成为亨利七世。法王亨利二世的王后曾派人以假名替国王算命,算命者预言这个人将会在决斗中丧生。王后不信,因为她认为不可能有人向国王挑战。可是,她的丈夫后来正是死于一场赛马术的竞技中。在我还是孩子的时候,也就是伊丽莎白女王年轻时,曾有一个人尽皆知的预言,说:

当麻织成线,

英格兰就完蛋啦。

把英国几代君主名字的头一个字母排列起来,就有了预言中的“hempe”这个词。于是,人们都认定,等到这几位君主(就是亨利七世、爱德华六世、玛丽一世、菲力普二世和伊丽莎白一世)的时代过后,英国就要天下大乱。感谢上帝,事实并非如此,预言在英国的国名上得到了证实,因为我们当今的国号从“英格兰”改为“大不列颠”了。在1588年以前,还流行过一个预言,当时大家都很费解:

有一天人们看见,

在两个岛屿之间,

挪威的黑色舰队。

在它来了又去了以后,

英国啊,开始大兴土木吧,

因为再不会有战争了!

直到1588年,西班牙无敌舰队被我国海军击溃以后,人们才明白,原来这个预言是针对西班牙的,他们的国王就姓挪威。

当时还流传过一个占星术的预言:

“88年,一个出现奇迹的年头[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