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临盆渐近，人也因为腹中胎儿一日一日长大而憔悴，常常要上很厚的妆来盖住她的苍白面色。所幸，皇帝并不常来，后宫妃嫔无事也不会打扰她修养。不过是宣夫人时长来陪着皇后说话，如今凤寰宫里也唯独宣夫人能随意出入。
册封靖妃的旨意下来时，宣夫人柳氏正陪在顾臻身边。偌大的寝殿因为才熏完艾的缘故，此刻缓缓流荡着让人精神舒缓惬意的香气。她手里托着白瓷盅，搅着粥的手势一滞抬眼去瞧皇后。皇后面上仍是波澜不惊，“昨日皇上送太后回颐宁宫，今日便出了这样的事，必定是太后的意思了。”
宣夫人停手，嘴角微扬，“昨日太后似乎也对六宫近日的事十分不满，在殿上不过是给臣妾留了面子，没多说罢了。”
“她是想让你与靖妃势均力敌。”顾臻语气极为轻缓，毫不在意，“她一向着意平衡后宫势力，不会让谁独大。你、靖夫人、怡妃。太后该是想让你们三个互相牵制，只是怡妃到底不好把握，她也只能慢慢往后看了。”
宣妃忍不住哼笑着转眸叹道：“太后有心亲自扶植才是，娘娘没瞧见，那叶筝的模样，当真是费心择选的！”她一顿，讽刺笑着：“是清江长公主费心，恐怕也有太后的意思在里面。只是太后如今已经尊贵无极，何必还趟后宫的浑水呢。”
“她到底也不是皇上的亲生母后。”顾臻徐徐开口，“做这些，也不过是为她的侄女铺路罢了。好好的姑娘，如今留到十七还嫁不出去，不是冲着进宫，还在等谁呢！”她低笑着，“也唯有在皇上身边安上自己人，她们秦家才能高枕无忧，前朝后宫，永远不能分开。”
宣夫人含笑，“臣妾可盼着叶氏早些进封呢！”
顾臻晓得柳氏期盼的地方，不由笑道：“盼着她能将怡妃的恩宠分走一二？”
宣夫人不置可否，“只不晓得她心性如何，又是什么家世。”
“既是罪臣之女，就让人去查查家里犯了什么事，和宫里的后妃有没有旁的牵扯。”顾臻话罢，宣夫人跟着颔首，恢复了安然神色，舀了一勺送到皇后嘴边，“是阿胶养阴粥，里面少加了黄耆和党参，最能提气色。”
顾臻摇头，抬手示意她撂下白瓷盅，缓缓道：“忒甜了一些。”宣夫人撂下，便将袖中拢着的帕子抽出来递给顾臻道：“眼见着临盆了……”她未说下去，皇后也只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接过帕子拭了拭嘴角。“你成日料理六宫诸事，又要照看词儿。这样的事就不必亲力亲为了。”
宣夫人清淡一笑，“靖夫人赐了协理六宫之权。臣妾往后怕是会越来越轻巧。”
顾臻嗔怪着叮嘱道：“你这性子太软了些，靖妃一向仗着自己的身世嚣张跋扈惯了。本宫恐怕她越过你去。”
宣夫人面上十分无所谓的笑道：“从前在府里她不也是那样吗？臣妾都惯了的。”
顾臻低笑，“所幸，还有怡妃呢，两下里一向水火不容，必定不会让她安稳的协理六宫。而且，靖夫人一向性子浅薄。狠毒是狠毒了些，只恐怕斗不过怡妃。”
“怡妃？明面上总是温温婉婉的，不知道这一次又要遭殃，做了她除掉靖妃的垫脚石。”宣夫人不觉嗤笑一声，转眉又与顾臻道：“英承娴有意将夏氏肚子里的那个养在身边。”
顾臻垂目，看着自己高高隆起的小腹，“她到底年轻，又不是无宠的，何必这般未雨绸缪？”
宣夫人含笑摆一摆首道：“她何曾有过这个打算，”她笑眼微眯，小声着说：“那****与苏絮回未央宫，二人提及夏氏月例被克扣的事。我看那神色，必定是苏氏的意思。她们这样的年纪，如何晓得在盛宠之年给自己留退路呢，该是苏絮这一次吃一堑长一智，才替英承娴想的周全。”
顾臻不禁蹙眉，“她懂得为英承娴打算，却不知道为自己想想。”
“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小姑娘，接连遇见这样的事，怕了也是常理。”宣夫人微微思索，半刻才道：“也是好事，她经的多了，往后才能走得稳，才能狠下心。只是如今这般一蹶不振的样子实在有些难办了。”
顾臻仰脸，闭目靠在鹅绒的软枕上，慢悠悠道：“物极必反，否极泰来，该激一激她了。”
宣夫人会意着笑道：“太医说娘娘不宜用心太过，这样的事交给臣妾办。”
顾臻此刻发懒，只嗯了一声。燕语面色难看的进门，与二人请安道：“皇后娘娘长乐无极，宣夫人万安。”
宣夫人原本只与顾臻二人坐在内殿说话，平日里未经宣召她们便不会进门。宣夫人蹙眉道：“什么事？”
燕语便有些支吾着小心道：“是靖夫人才接了协理六宫的圣旨，便风风火火的去了六尚查账目。瞧见英承娴之前替敏嫔要回的那两个月分例，说是不合规矩，如今发了难，要杖责内府局、尚宫局、尚服局的人。”
皇后闻言，忍不住嗤笑着与宣夫人道：“新官上任三把火，你瞧瞧她的威风劲儿！”
宣夫人面上十分难看，忍不住怒道：“苏氏被冤枉，又被克扣了那么许多分例补上也是无可厚非的。而且，英承娴替她讨回来也是臣妾允准的。”
皇后面上一肃，缓缓道：“就是因为你允准的，她才下手。既能立威，又打了你的脸。”
燕语也是愤愤不平道：“靖夫人这不是告诉宫里的人，往后只能听她的话吗？”
皇后深看宣夫人一眼，“你若是不把她这嚣张劲儿压下来，恐怕从今以后你也只是空有个协理六宫的名头。”
宣夫人迟疑着道：“臣妾并不是怕她，只是想着若真争执起来，又要闹得沸反盈天，各自都没脸，又何必呢。”
皇后冷声道：“她何曾要过脸面？你也不必总顾忌这许多，本宫知道你不稀罕协理六宫之权，可这件事不是你就是别人，若是放在别人那。你也晓得她们手段如何，会怎么给你下磨心的绊子。”
宣夫人闻言，深以为意。面上的忧虑也逐渐被冷厉替代，她对着顾臻一笑，恭敬道：“臣妾这就去，必定不让皇后娘娘失望。”
顾臻挥了挥手道：“去吧，挫挫她的锐气，你们两个人一同管着六宫事宜，就必定要有个拿主意的。日后恐怕还有的爭，若是这一下做的不漂亮，恐怕往后更艰难！”宣夫人应了，便带着燕语出门，一路往六尚去。
“本宫看看谁还敢拦着！给本宫打，重重的打。让你们这起子偷巧卖乖的滑头借着宫里的东西，去做自己的人情，一味的捡着高枝儿去。”靖夫人这话是指着齐相宜说的，这般疾言厉色，让跪在一边的齐相宜面上便是一阵红一阵白。苏絮看不过去，忍不住开口道：“回靖夫人娘娘，是他们克扣嫔妾在先，如今把属于嫔妾的分例还回来是很应该的。齐姐姐也不过是说一句公道话。”
靖夫人冷笑一声，睨着苏絮道：“公道话？敏嫔的意思是本宫处事不公道？”
苏絮恭敬的垂首，“嫔妾并非这个意思，她们是该罚。”众人一听，只在心里骂苏絮落井下石。苏絮却缓缓开口，“她们私下克扣宫妃分例，做出这样欺上瞒下的事属实应该罚。可如今他们不过是按照旨意办事，若是也要罚，未免有失偏颇。”
靖夫人立目盯着苏絮，森然笑道：“好一个敏嫔，关了你三个月也不能让你乖觉，现下越发放肆了。”
齐相宜拽住苏絮的仪轿，对着她微微摇首道：“敏嫔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增补敏嫔的月例并非是嫔妾私自行事。是……”
靖夫人不等齐相宜说完，厉声呵斥道：“英承娴与敏嫔待久了，也学会了能言巧辩。本宫只看账目，如今出了亏空，那就是有人中饱私囊。本宫眼里一向揉不得沙子。”
听到靖夫人忽然直直的扔出“亏空”二字，内府局的总管怎能白白的领罪。忙叩头道：“靖夫人，那并不是亏空……”
靖夫人转首睇了他一眼，冷声吐言，“先打他。”跟着靖妃的内监“嗻”一声回着，便要去向内府局的总管动手。
“不许打！”
众人猛然回头，宣夫人便扶着燕语的手进了门。她面上蓄着和暖的笑意，语气里却是十足的肃穆。宣夫人打量跪在地上的一众人，又见苏絮与齐相宜并排跪着，忙道：“你们两个怎么在？敏嫔不是还病着？”
苏絮忙道：“谢宣夫人关怀，原是这其中有些误会，靖夫人寻嫔妾与英承娴来问话。不过如今似乎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事。”苏絮在“了不得”几字上咬的极重。
宣夫人丝毫不理靖夫人，摆了摆手道：“都起来吧，大冷天的，若是都着了风寒。谁还管六尚与内府局的事？”
跪着的众人瞧一瞧宣夫人，又去瞧了瞧靖夫人。皆是为难神色，燕语尖声道：“宣夫人让你们起来都没听见吗？”
“本宫没让他们起来。”靖夫人悠悠说道，冷眼干笑着看向宣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