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该是清静的周日早晨,却因为一通电话而被吵醒。
蔚海蓝以为会是谁,可是屏幕上显示的名字让她瞬间睁眸。
正是许久不曾有过联系的蔚默盈。
“一个小时后,清风茶楼见!”蔚默盈冲着她如此说道,不等她开口,便独裁地挂断,一如她风风火火的个性。
清风茶楼单独雅致的包间,蔚默盈静静坐在里面。一条玫瑰丝绒裙,贴身着装,看上去高贵大气,黑色的大衣外套就挂在一旁的衣架上,她只是这么坐着,也没有喝茶。面前倒有一壶刚沏的茶水,还冒着热气,一缕袅袅升起的白烟,她的丽容被白气挡了,微微有些模糊。
蔚海蓝走了进去。
刚一坐下,蔚默盈就主动放话了,“公司资金危机。”
只一句话就让蔚海蓝明白了她此番的来意,她平静反问,“所以呢?”
她一脸的从容冷静让她更为愤怒和生气,仿若再一次的失败,让她心中难平,蔚默盈的脸庞骤然冷若冰霜,刻意地忍耐着什么,低声说道,“城西的地皮,当年你不是卖了?那笔钱先拿出来救急。”
原来是打那笔钱的主意。
蔚海蓝轻声说道,“那笔钱是我的,凭什么拿出来给你救急?”
蔚默盈平时第一次这么低声下气地开口和她说话,不料她却是这种态度这种口吻,当下让她不是滋味,可是又碍于窘迫的现状,她依旧在忍耐,“你应该知道公司是爷爷和爸爸的心血,绝对不能倒了!”
“这是你的问题,是你自己经营不善。”蔚海蓝犀利地指出事实。
蔚默盈被说中了痛处,脸色一下变得难堪,“难道你眼睁睁地看着公司倒闭吗!”
“我会考虑考虑。”蔚海蓝冷淡地丢下这句话。
“你别忘记,你之所以会有那笔钱也是爷爷给你的。如果不想爷爷在地下不安宁,你就该把这笔钱拿出来!”蔚默盈一下握紧了拳头,美眸忍着怒气,脱口而出。而后她提过衣服,徐徐起身。
面前的她信步离去,蔚海蓝静坐在原位,莫名有些冷意。
可是这里,分明还开了暖气。
蔚海蓝独自出了茶楼,慢慢走在人来人往的街头。
其实,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公司的重要性?
瑾园和公司都是祖父毕生的心血,只是这座园子对祖父意义非凡。而父亲苦心投入于公司,无论成败,皆是煞费苦心的。当年,二者选一,她选了前者。那么多的回忆,那么多不能割舍的东西,那是她唯一的家。
时隔四年,这又是一场卷土重来的破产风波吗。
蔚海蓝走着走着,心念一定,便在路口拦了辆出租车。报了地方,师傅一脚踩下油门,朝着前方而去。从城东到城西,这个城市的两个极端,一路上飞驰而过的风景,她无心欣赏。
城西的乡郊,这边民风淳朴,大抵都是自家盖的两层三层小楼房。
其实,蔚海蓝对于这里没有什么印象,在她的记忆里,从来不曾来过。
之所以会知道这个地方,还是从康丽口中得知的。
她不确信母亲是否住在这里,她只是来碰运气。
至少,她是没有勇气给她打电话了。
先前赵娴曾亲自带人前来瑾园搬冰雕,后来她并没有再来,只是陆续地派搬运工来。
那时候助理康丽还陪伴在她身边。
有一次,她向搬运工问到地址便告诉了她。
当时她一下就记住了。
只是,她不曾去探望过她。可能是心凉了。
如果不去打扰她,才会让她快乐,那么哪怕是分开,都是她愿意去做的事情,最后能做的事情。
蔚海蓝依着记忆里的门牌号码寻去,随后瞧见了三间并排而建的平房。
这样的平房在周遭看来十分简陋,现在的生活水平大抵都好了,所以都盖起了楼房。
蔚海蓝走近一些,却不敢出声。
最后,她才敲响了门。
赵娴瞧见她的时候,着实一愣,她的母亲,一如记忆里的模样,哪怕是住在这样的平房,可依旧还是那样的美丽。赵娴像是没有料到她会来,一开口,声音也依然是那样冷冷的,“你来这里做什么。”
她并不请她进去,生疏得连陌生人都不如。
若是陌生人,还会打声招呼,至少不是这样的冷然。
蔚海蓝竟然也可以平静地面对,只是淡淡说道,“我是来问你拿东西的。”
“什么东西!”赵娴问道。
“你从我这里收掉的银行卡。”
“你要来做什么!”
“这是我的东西,我有权拿回来。”
赵娴的目光突然变得很复杂,似是喜,似是悲,一时难辨,“这是蔚家的钱!”
她的话语有些刺伤她,无形中孤立了她。
“公司资金危机。”她简单地解释。
赵娴什么也没有说,转身进屋,立刻又折出。她将银行卡递到她面前,蔚海蓝接过,应了一句,“那我走了。”
赵娴不再多言,她迟疑了一瞬,这才默默而去。
蔚海蓝笔直地朝着来时的路返回,阡陌小路,纵横交错,枯黄的野草丛生,一如每一次的离开,她不曾回头。
可是,若是她回过头来,就会发现那道身影依旧还在。
那双眼睛含泪相望。
久久不曾消失。
蔚海蓝没有再找蔚默盈碰头,直接问她要了账号转了资金。
挂线之前,蔚默盈决然地说道,“你放心,这是我最后一次找你!”
蔚海蓝缄默不语。
圣诞节临近,杜馨宁和寰美影视的最后一部古装大戏也到了最后一组镜头开拍。这日,寒风瑟瑟,影视基地的烽火台,那抹红衣阙阙的身影格外撩.人。戏中有爆破场面。一个镜头杀青,蔚海蓝取了外套奔向了杜馨宁,刚刚替她********,只听见轰得一声巨响,震耳欲聋。
周遭搭建的戏台随即倒塌,一下压向了两人。
“啊!”杜馨宁惊恐地大叫出声。
蔚海蓝应变能力强,急忙推开了杜馨宁,而自己瞬间被硬物压倒。
“快救人!快啊!”导演急吼,指挥工作人员抢救。
众人顿时乱作了一团,路嫣也吓呆了,愣愣地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而这时,人群里一道矫健身影飞速奔出,不顾一切地冲向那片废墟。
他的速度太过快了,路嫣只觉得一阵风闪了过去。
她定睛一瞧,才认清他是谁。
现场闹哄哄的一片。
沈逾安的模样从所未有过的凝重焦虑,他发疯似地挪开那些硬物,这是路嫣不曾瞧见过的。几个人合力从废墟里拉起意识不清的蔚海蓝,望了眼她苍白的笑脸,大步转身,又是大声呵斥,“车呢!车在哪里!”
“蓝!你怎么样?要不要紧?蓝?”他在焦急的呼喊,一路抱着她狂奔。
蔚海蓝突然想到了当年,他也是这么抱着她跑的。
那时,阳光明媚,这个少年像一缕清风,就这样走入她的世界。
蔚海蓝想要告诉他,她没事,可是突然感到很疼,来不及开口,就陷入了昏厥。
沈逾安见她昏了过去,心急如焚。
“逾安!”路嫣在喊。
沈逾安没有回头,沉声回了一句,“路嫣,我送她去医院。”
车子一路飞驰向附近的医院,医生和护士急忙诊断。杜馨宁由于被蔚海蓝推开了,所以只是一些皮外伤,而蔚海蓝在由众人拉起的时候,导致肩关节脱臼,除了一些磕碰的擦伤外,幸好也没有什么大碍。
消息走漏得很快,无数媒体前来病房采访慰问。
杜馨宁已然惊吓过度,只匆匆交待几句,经医生准许,赶忙出院回去安神。
蔚海蓝由医生治疗关节复位后,便躺在病房里输液。
沈逾安担忧询问,“怎么样?还疼不疼?”
“我没事。”蔚海蓝笑着摇头,“你回去吧,路嫣还在等你。”
“那你好好休息。”沈逾安默了下道,果然听话地站起身来。
此时,有人推门而入。
雷绍衡带着王珊到来,扫见病房里相处融洽的两人,沉凝的俊颜随之展露阴霾微笑。
沈逾安瞧见来人,神色镇定自若,没有半分异样,朝他点了下头。而后望了眼病床上还在输液的蔚海蓝,沉声说道,“今天拍摄的时候,发生了一点意外,所以我送她来医院了,肩关节脱臼,已经复位。雷律师,你来得正好,我刚要走。”
雷绍衡漠漠地聆听,却是连一声道谢都没有。
沈逾安迈了一步,又想到什么,回头叮咛,“医生说了,你身上还有很多擦伤,这瓶软膏记得擦,留下疤痕就不好了。”
他比了个方向,蔚海蓝顺势望去,果然瞥见了那个墨绿色的瓶子。
这个墨绿色的药瓶,雷绍衡一眼就认了出来,正是那时在纽约的时候,他替她擦过的那一瓶。瓶身印有中英文的双项文字,打开瓶子就有股薄荷味儿,药效还很不错。他终于明白,原来是他送的。
沈逾安转身走出病房,雷绍衡的目光和他一瞬对焦,而后擦肩而过。
一时悄然无声,他突然喝道,“说!到底怎么回事!”
蔚海蓝望着他道,“刚才不是已经说了吗?拍摄的时候,发生了一点意外,所以他送我来医院了,肩关节脱臼,已经复位,没什么大事!两瓶水挂完,我就可以出院了。”
“我问你这瓶药膏是怎么回事!”雷绍衡执着质问。
“什么?”
“纽约那一瓶也是他送的吧!说啊!”
蔚海蓝觉得他实在是有些小题大做,只是一瓶药膏,有必要这样么?
她的沉默代表了默认,雷绍衡一下怒火中烧,几个大步上前,抓起那瓶药扔进了垃圾桶。
他太过用力,哐啷一声,瓶子都碎了。
病房里弥漫起浓烈的薄荷味。
王珊站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
雷绍衡又是冷眸问道,“受伤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回了一句,“来不及。”
“来不及?好!我就当你开始是来不及,那到了医院后呢?肩膀都给你复了位挂了水,你都躺在这张病床上和别人说话了,难道就没有时间给我打个电话?别跟我说你手不方便,你就一只手脱臼了!还有,你这包不就放在旁边吗!手机用来做什么的?摆着玩儿的?好看啊?之前就跟你说过,有事儿你就打我电话!又找骂呢吧?”
雷绍衡冷声大喝,只见她一脸无谓,他恨不得掐死她,“你给我说话!”
蔚海蓝素来不想去多说什么,可是对于他突然叱呵,只觉得快要抓狂,情绪也被压迫到边缘,终于忍不住吼了回去,“找你?怎么找你?给你打电话?我怎么给你打电话?你让我找的着你吗?我有你号码吗?我给鬼打吗?还是让我联系王秘书,告诉她,我生病了,通知你一声?我没那么娇.弱,我不需要!”
她一番话说得又快又急,雷绍衡突然愣住了。
他想到那一次她在酒吧被人灌醉,当时他也是这么质问她,可她什么也没有说。
气氛骤然压抑,震天的咆哮对峙过后,两人谁也不再说话。
她负气地不去看他,而他就这么僵僵地站着,一动不动。
王珊只觉得这么僵下去不行,小心翼翼地开口,“那个,雷先生,蔚小姐确实没有你的号码。”
雷绍衡眉宇一皱,顿时支吾了下,而后反问,“你怎么不给她?”
“我……”王珊实在是憋屈,她不好在这个时候说,其实是你不让我给吧?
这下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你的手机呢?”雷绍衡转而冲蔚海蓝问道。
蔚海蓝别过脸去,并不想理他。
“我翻你包了啊?”像是怕她生气,见她不应,雷绍衡又提了声醒。他这才取过她的包,翻找到她的手机。
雷绍衡握着手机走近到床畔,在她面前按了一串数字,然后尝试拨打,他的西装外套里果然传出了声响,他这才挂了线,又是说道,“这个是我的号码,你快点保存好。”
蔚海蓝依旧别着脸,一声不吭。
雷绍衡有些恼怒,只觉得自己已经很低声下气了,可面前这个女人还不领情,他将手机丢回包中,“存不存随便你。”
“水快挂完了,我去叫护士。”王珊急忙说道。
护士立刻被请来,拔了吊水的针管,轻声嘱咐,“肩膀要是疼了,那就得来医院做检查,这几天就不要工作了,好好休息。”
雷绍衡凝了俊颜,“你住院好了。”
“不用,只是小伤。”
“都脱臼了,还小伤啊?”
“死不了。”她随口一句,他被气得胸闷。
“我让你住你得就住,甭给我废话!”雷绍衡低喝一声,大男子主义开始发作了。
王珊一听,登时又苦了脸。
哎哟,这下真是要完蛋,敢情是火星撞地球了!
护士看不下去了,当起和事老,“这位帅哥,你别大小声的,这是你女朋友吧?她现在是伤患,你温柔点!”
雷绍衡被个护士教训了,倒也不生气,嘀咕说道,“成,不住就不住。”
王珊替她拿了东西,雷绍衡则上前去扶她。
蔚海蓝性子倔,硬是不让他扶,雷绍衡更是犟,一个不让,一个就偏偏要。两人就这么别扭地出了医院。
瑾园里,康丽已经在了,看来她又要来照顾她。
蔚海蓝躺上床,眼睛一闭就要睡觉。
雷绍衡见她如此,沉声说道,“明儿你也不用去上班了!”
蔚海蓝果然在家中休养,华夏那边也没有打来电话,明显已经打过招呼了,而她也懒得去知会。
一连在家待了数天,蔚海蓝闲到发闷,倒是联系了袁圆,可惜她正在外接案出差。
圣诞节那日,雷绍衡让康丽接她过去。
蔚海蓝很少来他的事务所,细细一算,次数竟然数得出来,第一次是陪袁圆来面试,第二次是和蔚默盈饭局后,第三次是纽约培训的事情,只不过她没有进去,至于这最后一次,有关于路嫣,他替她出了头。
那座建筑依旧如此恢弘醒目,蔚海蓝觉得很美。
下了车,康丽见她还在仰头观望檐角的古铜风铃,只以为她喜欢,随口问道,“小姐,这房子漂亮吧?”
“恩。”
“这可是雷先生亲自设计的。”康丽笑道。
蔚海蓝一怔,突然想起那日在申城,他那样准确地说出建筑分类的详细。
难道,这是他曾经的梦想吗?
王珊接应了她,只说他正在忙,让她等一等。
蔚海蓝十分无聊,便在事务所里兜着看看。
大厅的书架上,满满都是雷绍衡的报道。
这些年来,她鲜少会关注他,可是却总能听到有关他的消息,报纸和杂志将他捧得高高在上,甚至一度让她觉得这个男人,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而是在另一个国度的,远不可及。
“呜呜呜!”角落里,一个小男孩儿正在哭泣。
旁边坐着一个身材干瘦的中年女人,一边替他擦眼泪,一边安抚他,显然是他的母亲。
“妈妈,我肚子好饿。”小男孩一直在哭。
女人连连轻声安抚,“小志,你听话好不好?”
“妈妈,我饿。”
“好不容易排了队,快要排到了,你听话,等一会儿律师叔叔接了案,妈妈回去给你做好不好?”
“不好不好,我要吃东西!”
“妈妈不是跟你说过吗?我们现在要很节省很节省,不可以浪费!妈妈还要替爸爸打官司,你还要读书,我们不在外面买东西吃好不好?”女人哽咽地说道,小男孩这才委屈地点了头。
“江梅女士,到你了。”下属喊了一声。
女人带着男孩儿跟随那人而去。
“小姐,雷先生找你呢。”康丽奔到她身边道。
五楼的那间办公室内,雷绍衡正在忙碌。
一推开门,就可以瞧见他低头肃穆的俊颜。
蔚海蓝猛然惊觉,认真工作的他,竟有着别样的魅力。
而他突然抬起头来,朝着她微微一笑,“我承认我长得挺帅,你也不用瞧傻了吧?”
蔚海蓝有些无语,这个男人怎么这么臭.美呢?
雷绍衡朝她招了招手,他一贯是这样的举动,让她只觉得自己像某只小动物,而他曾经也那么说过。她并不走过去,却是开口说道,“你不是还在忙吗?我不打扰你了,我去下面等。”
“别啊,我这不快好了吗。”他沉声说道,握着笔快速地签字,“最后一份文件了,看完就可以走。你就乘着这个时间,想想今儿个该去哪里吃饭,顺便想想圣诞节要什么礼物。本来我想着有人过来陪你一起过,现在不成了,那两人不知道去哪儿了,一时半会儿肯定也回不来,你这手还伤着,我也不好带你去玩儿。”
“谁要过来?”蔚海蓝却有些狐疑。
雷绍衡低着头阅览文件,一目十行,漠漠说道,“一男一女。”
“谁?”
“等来了你就知道了,你会对那个女的比较感兴趣。”
他故意点到为止卖关子,她也不再继续追问。
蔚海蓝站在鱼缸前观赏漂亮的鱼儿,不过多久,他将文件一合,起身说道,“好了,咱们走。”
蔚海蓝诧异,这才多久呢,他就把一份文件给看完了?
雷绍衡提了外套走到她身边,顺势揽着她走往外边儿走。他刻意没有碰触她大衣内还绑着绷带的胳膊,小心地带着她往外走。而他连步子都迈得很小很慢,蔚海蓝受不了地问道,“你踩蚂蚁呢?”
雷绍衡瞪了她一眼,这才迈了大步。
刚走到二楼的楼梯转角,就听见大厅里一阵鬼哭狼嚎,凄惨无比。
女人抱着男孩儿坐在地上,哭得满脸都是泪水,伤心地嚎啕,“这该让我怎么活啊!让我们孤儿寡母的怎么活下去!你们当律师的,难道不主持正义吗!这个世界就没有真理了?你们一个个都串通好了,所以连案子都不肯接了!永生啊,你在天上看看,这些人的良心都被狗给吃了!”
“江女士,你快起来吧!有什么话好好说!”
“这个世界都没有天理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任由职员如何劝说,女人全都置之不理,愈发哭闹得厉害。
“你不要这样,这里是公众场合!你要是再不起来,我只能叫保安了!”
“你们叫吧,我一走出这里,就立刻撞死在外边的石狮子!”女人放了狠话。
“哇——”男孩儿也大哭起来,“妈妈,我好饿。”
大厅里乱作一团,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蔚海蓝瞧着这幅场景,确实被怔住了。
到底是什么事情,会让一个女人带着儿子说这样决绝的话语?
王秘书立刻做出相应处理,冷声说道,“马上报警!”
“雷先生!”有人瞧见了从楼梯下来的雷绍衡,急忙喊道。
一时间,众人纷纷恭敬鞠躬。
蔚海蓝随着雷绍衡站在转角处,他的手还搂着她的腰,她侧目瞥向他,只见他俊颜冷酷,丝毫没有为之所动,仿佛眼前的一切,全都与他无关,什么以死威胁,不过只是春风细雨,真若是死了,也不会让他有半丝撼动。一时间,她竟有种错觉,他像是掌管了一个帝国的王,那么处之泰然,却也冷血无情。
雷绍衡搂着她走下楼来,王珊急忙迎了上去,“雷先生,这里我会处理。”
雷绍衡一言不发,只是沉默微笑,搂着她走出事务所。
而那个原本坐倒在地上哭喊的女人却突然起身奔向了他们,“雷律师!你救救我们吧!”
女人哭花了脸庞,泪水交错,“雷律师,整个春城只有你能救我了!你就发发慈悲,救救我们吧!雷律师,我给你跪下了!你救救我们母子两个吧!不然,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了!”
雷绍衡不得不停了步伐,低头俯视跪拜在自己面前的女人。
他的笑容温煦,沉声说道,“不好意思,我已经不接案子了,不过你可以咨询事务所里的其他律师。”
“雷律师!没有人肯接案子!雷律师!我求求你了!我给你磕头了!”女人苦苦哀求,狼狈地开始磕头,一下又一下。
保安前来维持次序,硬是将女人阻拦包围在中央。
雷绍衡以身护着蔚海蓝,带着她往大门口而去。
“雷律师——”凄厉的哭喊声从身后传来。
蔚海蓝想要说些什么,可是他却在她之前开口,“不要多事。”
语气平平的四个字,便将她心中所想彻底打消干净。
蔚海蓝还是有些了解他的脾性,向来是说一不二,不想理会的时候,纵然是别人死在他面前,他也不会扫一眼。人生百态,各自都有各自的苦和难,她不是大慈大悲的神佛,同样不过是渺小的沧海一粟,哪来的能力容她去解救苍生呢。
当她跨出大门的一刹那,却有人抓住了她的衣摆。
蔚海蓝顿时惊愕,猛地扭头望去,瞧见了那个小男孩儿。
这个小男孩儿,大概是四岁左右,瘦瘦小小的,而且很黑,像是长期营养不良。他无法和聂彤相比,聂彤自小娇生惯养,生活优越,他却生活在贫瘠和困苦之中,所以就连那双大眼睛,都透出一丝卑微的可怜,含泪相望。
他怯懦开口,清澈的童声,却让她不禁心颤,“阿姨,帮帮妈妈好不好。”
蔚海蓝就这么望了他半晌,她感受到他扶在腰间的手一紧,示意她不要理会,漠视离开。
她踌躇了下,就要决然回身。
可是那个孩子却同时揪住了雷绍衡的衣摆,又是喊道,“叔叔,帮帮妈妈好不好。”
瞧见此情此景,雷绍衡的脑海里依稀浮现当年,明明是封尘的记忆,却在顷刻间枷锁尽断,一下如潮水涌来,忽然逼得他胸郁气结,让他眼眸一紧,瞬间不能自己,神色肃穆沉重。
蔚海蓝僵持了许久,终究还是看不下去。
她望着他说道,“你可以说我多管闲事,也可以说我不自量力,但是,如果可以,你帮帮他们吧。”
半晌,雷绍衡才道,“给个理由先。”
蔚海蓝一时茫然,竟也想不出什么理由,只是余光看见大厅的日历标志着圣诞节的字样,脱口而出,“就当是送给我的圣诞节礼物行不行?”她顿了顿,似是怕他拒绝,又是说道,“你自己刚才说让我想想要什么礼物,不是随便我选吗?”
雷绍衡凝眸望向她,漠漠笑道,“我还以为我说的话儿,你从来都当耳旁风呢。”
“那你答应了?”蔚海蓝急急问道,眉眼带喜。
雷绍衡的视线转向面前的小男孩儿,甚至都不顾他身上满是污渍,直接将他抱起,“刚才是不是说饿了?”
“恩。”小男孩有些紧张地点头。
“那我们去吃饭?”
“好。”
蔚海蓝露出一抹笑容,朝着后边还跪在地上哭泣的女人喊道,“你快起来!一边吃饭一边谈吧!”
女人经历了大悲大喜,一时也没了反应。
最后还是王珊将她搀扶而起,“江女士,起来再说吧。”
女人张大了嘴,许是不信,喃喃问道,“真的吗?雷律师真的接了吗?”
女人又是失声痛哭,擦着眼泪走向雷绍衡。
四人陆续出了事务所,只留下众人瞪目结舌,不敢置信。
老天!雷先生竟然接案子了?
要知道多少人出高价请他接案,他从来都是不肯的呢!
众人张望而去,只见那辆房车已经载着他们远去。
车子里,女人抱着小男孩儿拘谨地蜷缩而坐。男孩儿从未坐过这样的轿车,一双眼睛骨碌地打量四周,不时好奇地碰触。女人急忙抓住他的小手,不让他乱碰,又是不好意思地朝两人点头道歉。
“雷律师,请你打官司,律师费是多少?”女人结巴地问道。
女人有些害怕,她不知道有钱人吃一顿饭要花多少。
蔚海蓝在旁机灵地应道,“这样吧,你就请我们去你家吃饭吧。”
一路上,女人简短地诉说了自己的遭遇。
她叫江梅,丈夫李永生,儿子李志。
江梅是下岗女工,在家照料儿子阿志,时常接些手工回家做。而丈夫李永生在一家货运公司开长途车。生活虽然清贫,可是日子还能过得去,苦中有乐,儿子又聪明活泼,亦可以算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谁知道一夜之间发生了巨变,家里的顶梁柱倒了。
李永生每天工作超过十个小时以上,在一次出货任务中,过度疲劳而失手撞到了前面车子的后车盖。而后双方起了争执,李永生被对方狠狠捅了七刀,送医院后抢救无效死亡。现在案子在公安局,说是等法医看检验报告,还说这几天比较忙,等忙完后再说案情,明显是在拖延时间。
江梅只好带着儿子直接找上了害死丈夫的凶手,要求讨个说法,可是那人却是本城有名的富甲之子,甚至信誓旦旦地放话,要是不服,大可以起诉,他们不怕打官司。江梅无奈之下,只好带着儿子周转在各家事务所。但是谁知道每一家都将她拒之门外,像是联合好了。
前几天,江梅从邻居口中得知了雷绍衡,知道了林恩事务所,便想来寻求帮助。可是没有想到,雷律师见不到,排了一个下午的队,再次被拒之门外了。江梅一时茫然无助,只觉得自己连活也活不下去。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他们所看见的大厅那一幕。
“我要讨个说法,人不能这么白白死了!”江梅抱着儿子愤然不平地说道,那固执的神情却是为人处事的自尊和骄傲。
蔚海蓝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黑暗,可是先前汤姆斯马修的案子,让她不得不承认社.会复杂人心难测。
雷绍衡沉默听完整个过程,没有多说什么。
江梅的家住在极为偏僻的乡郊,那种十分狭窄的水泥小道,车子只在路口就进不去了。
于是四人下了车。
沿路经过买菜的集市。
其实只是小贩们自行组织并拢的一条小街,前后不过只有二十米,可是买菜的人却很多,穿着朴实,往往是几毛钱,都要算个清楚。蔚海蓝胳膊不方便,其实也不懂要买些什么,只是瞧见什么就指了什么。等到给钱的时候,江梅急忙掏钱,蔚海蓝本要拒绝,可是雷绍衡却握住她的手,朝她摇了摇头。
蔚海蓝望向江梅倔强的侧脸,一手牵着儿子,一手摸出钱来,十元一元全都收得整齐。
再穷苦的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自尊。
蔚海蓝又是刹那间发现,原来这个男人虽是心思深沉,可也十分细心。
简陋的两层小楼,江梅又是洗又是烧,全都包了。蔚海蓝想要进去打打下手,帮下小忙,可是江梅全都不让,只说他们是客人,这种事情哪能让他们来,便将她赶了出来。
蔚海蓝没辙了,只好作罢。
一走到厅里,就瞧见那一大一小的两人正围着桌子而坐。
雷绍衡指着书本上的文字,正在教他认字。他很是耐心,反复地发音,那种低沉的男声,说不出来的动听,醇厚富有磁性。李志坐在椅子上,两手交叠在桌上,一脸认真,在他的教导下有模有样地念字。
蔚海蓝却瞧得有些痴了。
“阿姨。”李志最先发现了她,甜甜喊道。
蔚海蓝匆忙回神,可不想让他在这个时候发现自己盯着他看痴了,这样会很丢脸。
蔚海蓝朝他微微一笑,走到一边去看报纸,也不打扰。
“不许分心。”雷绍衡喊道。
李志乖乖地“噢”了一声,又开始学念。
里边是昏黄的灯光,外边是深沉的夜空,这样一个不算太晚的冬夜,面前的他,竟然出奇的让人心动。
忙活半天,江梅做了四菜一汤端上饭桌,菜色不错,有鱼有肉。江梅的手艺同样不错,虽然不比大餐厅的厨师,可是却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比起那些餐厅里的饭菜要美味许多。
江梅使劲地给雷绍衡和蔚海蓝夹菜,让他们多吃些。
“妈妈,刚刚叔叔教我认字了。”李志扒着饭,开心地说道。
江梅问道,“你学会了吗?”
“有些会了,有些不会。”
“你也要好好念书,你看叔叔多厉害,以后也要像叔叔一样。”江梅叮咛道,李志点了点头。
饱餐一顿,两人离去时,江梅问道,“雷律师,这个案子能不能赢呢?”
雷绍衡再次沉默。
“梅姐,你放心,他很厉害的,一定会赢。”蔚海蓝替他开口回应,下了保证。
江梅这才松了口气,目送他们离开。
月光清幽,这一条小径很是寂静荒凉,人烟稀少。
两人静静走着,蔚海蓝睨着他问道,“恩,那个,你也喜欢小孩子吗?”
“不喜欢,讨厌死了,很烦。”雷绍衡冷声说道。
蔚海蓝撇了撇嘴,学着他那天的口吻说道,“说谎了吧。”
“谁说谎了?”他哼了一声。
“你啊。”蔚海蓝突然栖近他身边,突然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说道,“小衡,爱说谎。”
雷绍衡顿时缓慢了步伐,冷不丁问道,“什么时候你也给做一顿饭啊。”
“行啊,为了感谢你,等案子结了,我就替你做。”蔚海蓝回头嚷道。
雷绍衡只见她一蹦一跳地朝她跑去,黑色的头发飞起在半空,夜色下那抹微白的身影定格在脑海。整个世界,全都成了黑白两色,她是唯一的白,醒目扎眼,他继续望前走,就这么静静瞧她。
可仅仅不过是一天,江梅的案子就发生了变化。
蔚海蓝和江梅约了时间,一起于下午准点前往事务所。
“阿志呢?”
“我把他寄放在隔壁阿婆家了。”
两人边聊边走了进去,只是没有想到,王珊却说,“江女士,雷先生说临时有些事情,所以他不方便接您的案子了。”
“什么?”江梅受不了这个打击,再度崩溃起来,“怎么会这样?昨天晚上,雷律师还答应的!”
“蔚小姐,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江梅慌张地询问。
蔚海蓝确实是措手不及,没有想到他突然会这样,瞧着江梅惶惶不宁,又要哭泣的脸庞,冷声问道,“王秘书,雷先生在哪里?”
“您还是回去吧。”王珊劝说道。
蔚海蓝秀眉一蹙,作势就要上楼。
“您不能上去,雷先生在会客,蔚小姐……”王珊不敢动手,只怕会伤到她。
“好,那我们就在这里等。”蔚海蓝也不硬闯,回头说道,“梅姐,你不要担心。”
两人就坐在大厅里等候。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人从楼梯而下。
蔚海蓝猛地抬头望去,只见其中一人正是雷绍衡。
而另一个男人,身材肥胖,腰缠万贯似的,戴着金表,跨着名牌皮包。两人谈笑寒暄,一副熟络友好的模样,不疾不徐地走了下来。蔚海蓝并不认识这个男人,可是身边的江梅却大惊失色,“怎么是你?”
正是杀人凶手的那个富豪父亲!
谢有全满面笑容地走下楼来,那神情满是不屑,冲着江梅说道,“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我可不怕打官司的!”
“雷律师!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呢!你不是答应接案子了吗!”江梅怆然欲泣。
“昨天晚上,我们不是还一起吃饭了吗?”蔚海蓝亦是开口问道。
“我可没说过,接了这个案子。”雷绍衡悠然笑了,那笑容很冷,眼神更冷,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来,而后递向江梅,“这是昨天的饭钱,够了吗?”
不等江梅有所反应,蔚海蓝一下夺过那沓钱。
她望着他,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却是无比的失望,可是她怎么会失望,这个人,从来都是如此。
她突然就笑了,一抹绚丽无比的笑容。
挥手一甩,那沓钱被高高抛向空中。
眼前是一片花花绿绿,纷纷扬扬落下,却似乎丢弃的不只是这些钱而已。
雷绍衡微笑依旧,瞧见她眼底的懊恼和失落,她抓过江梅的手,从他面前漠漠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