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绍衡瞥见左前方的栏杆勾住了一条白色丝巾,他眼眸一紧,一眼就认出了那条丝巾,正是昨日她来见他,脖子里所系的那一条。他迈开脚步,走到栏杆处,伸手扯下丝巾,神情愤然中带了几许惆怅神伤,让他胸口窒闷,似要无法呼吸。
他突然想起她最后的注目。
那么深凝,那样的目光,此刻回忆起来竟是她在诀别。
蔚海蓝!
她终究是那么决绝,宁愿是死了,也不愿意留在他身边!
不远处,有人找到了倒在地上的同伴,立刻上前,试图要将那两个倒在地上的男人给弄醒。
可是仔细一探,又是急忙回禀,“雷先生!他们中弹了!”
雷绍衡揪着那方丝巾,思忖其中玄机,像是要将其撕碎,眺望着那片大海,眼神忽而变得冰冷嗜血,声音也更为低沉阴戾,“给我找!就算把海水全给捞起,翻遍了整个春城,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一行人留了大半,开始听从指挥下海打捞。
雷绍衡转身踱入车中,沉默而去。
医院是暂时不能回去了,只得到了万京。
清晨的万京,难得的安静,一夜繁华喧嚣过后,恢复了最初的沉寂。
一行人由万京后院进入。
秦臻早已收到消息,匆匆起来,机敏地意识到大事不妙。他站在后院的门口等候,整个人肃穆冷峻,瞥了眼手下示意,便由那人将那两个中弹的下属送入医务间。两人皆是沉默,纷纷踱进了里屋。
娱乐城顶层的办公室,两人刚刚坐下,这边聂文诚也赶到。
三人早已认定蔚海蓝是被人截走!
聂文诚感叹,“嫂子真霸气!我们仨都没跳过!”
雷绍衡横眉冷冷扫向他。
秦臻皱眉睨他。
聂文诚不禁哑然,可不敢再开玩笑,收了笑脸道,“一大早嫂子去了海边,我们的人就追了过去,大哥到的时候,他们就在那边中了弹,现在嫂子又是不知去向,八成是被救走了。只是这个春城除了大哥之外,还有谁这么关心嫂子,派了人彻夜守在外边的?之前都没有露过痕迹,看来不简单!”
“已经派人出去查了,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秦臻道。
聂文诚凝眸道,“二哥,你心里是不是有些眉目了?”
“只有那两家了。”秦臻简短回道。
聂文诚亦是深沉细腻的人,沉声说道,“如果是风家,看来他们无法坐视不理所以出了手,不过这次到底是谁派的人,还不得而知,难道又是风家的小姐?至于杨家这边就比较不明确了。”
雷绍衡正抽着烟,狠决说道,“放话出去,谁动了我的女人,我不会善罢甘休!”
秦臻点了头。
聂文诚不由得唏嘘,看来这次是碰到他的雷区了。
“咚咚!”
下属敲门而入,中弹的两人被押来。
两人仍旧迷迷糊糊,意识很是不清,各自的肩膀处中弹,还绑着绷带。只觉面前坐了三道黑影,那三张脸庞恍惚了下,慢慢聚拢清晰成形。瞧见了这三位爷,当即吓得颤了声,虚弱呼喊。
“说!”雷绍衡森森吐出一个字。
“夫人跳下海了,我们刚想要下去救,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中了弹。浑身无力,动也不能动,然后就昏了过去……”
一旁的下属补充道,“他们中了麻醉弹。对方的枪法很准,刻意避开了致命部位,显然不是要命。而且那两颗子弹似乎经过特殊改良,里边的麻醉药剂十分厉害。刚才用了加倍剂量的强制清醒针,才让他们醒过来。”
秦臻挥了手,那人低头退去。
“真是不简单。”聂文诚笑道。
雷绍衡不疾不徐地吞吐着烟圈,眼神有了嗜血光芒,“派人去盯着蔚家,看看他们有没有和谁联系!严密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只要和他们有来往的人,彻底调查清楚底细,一个也不许放过!还有蔚家,给我彻底收了!”
聂文诚应允。
“大哥,你的伤口裂了。”秦臻望向他的腹部,衣服上染了鲜血。
聂文诚道,“哥,你还是先回医院,这边有了消息,一准马上告诉你。”
两人纷纷劝说,可是雷绍衡并没有离去的意思。
聂文诚又道,“和平一会儿找不到你,要是急了,惊动了白叔他们不好。嫂子不会有事,你放心。”
“嫂子还等着你,你得快好。”秦臻漠漠说道。
雷绍衡抽烟的动作一窒,这才掐了烟,站起身来离去。
瞧着他走了,聂文诚无奈说道,“哥这回儿,是真的栽了。”
“死.穴一旦暴露,这不是好事。”秦臻英俊的脸上,有着一抹忧虑。
座钟的钟摆开始摇摆,嗡嗡地鸣了八声。
此时已是早上八点。
蔚家这边也乱作了一团。
一家人昨晚喝了些酒,心情也好,所以都睡得很沉。就连平日里一向起得早的三夫人,这日也没有早早起来。
而蔚舒画的一声惊恐尖叫,将众人从睡梦中惊醒。
众人纷纷走到客厅。
二夫人不悦喝道,“舒画!大清早的,你乱叫什么!你爸还在睡!你要吵醒他吗!”
“怎么了?”三夫人轻声问道。
蔚舒画急到不行,亦是刚刚醒来的她,声音还很沙哑,慌忙说道,“二姐!二姐不见了!”
众人这下是大为震惊,急忙将整间公寓找了个遍,又是将小区找了个遍,却是没有瞧见她的身影。而她穿走了蔚舒画的衣服,还从蔚默盈的包里取了钱,鞋柜里边她的鞋也不见了。她做好了一切准备,就等着众人睡下以后,自己悄悄离开。
可是她去了哪里?
宿醉的蔚默盈感到头疼,一醒来就面对这样的情况。她突然不知该如何是好,急忙找来了王谨之。
王谨之却说,“你们不要急,海蓝没有事,我们就让她自己一个人住些日子。”
众人虽是松了口气,可心里总归是有气的。
“她一大清早就去找你?”
王谨之“恩”了一声,模棱两可的态度。
蔚默盈本就是气傲的人,那目光积聚了太多哀怨,冷笑呵斥,“呵呵!太可笑了!她想自己住段日子?所以就这么一声不响走了?她把我们当成什么?你告诉她,我再也不会管她了!保释监护人,我也不会当了!她去坐牢也好,她死了也好!”
蔚默盈迅速地整理好自己,就准备去公司。
陈晟每天都准时来接蔚默盈,方才在下边等了许久,也不见她下来,随即接到公司的电话,他急忙奔下了车。
陈晟上楼的时候,蔚默盈正在穿鞋。
蔚默盈瞧见他上来了,意识到情况不妙,便厉言质问。
陈晟站在外边,低声说道,“大小姐,股市刚刚开盘,公司快不行了。”
蔚默盈这下一气又一急,差点站不住。
陈晟急忙扶住了她,蔚默盈道,“马上去公司。”
王谨之隐约听见他们这么两句谈话,沉声问道,“默盈,是不是公司有状况?”
蔚默盈猛地回过头来,望着王谨之,望着这一屋子人,无力地抓紧挎包提手,斩钉截铁地说道,“公司绝对不会倒!”
“啊!啊!啊!”屋子里边,蔚雄谦叫了起来。
蔚默盈穿着鞋就奔了进去,她来到他跟前,艳丽的容颜有些疯狂,黛眉凄楚,握着他的手说,“爸!你放心!公司是你交给我的!我不会辜负你的嘱托!我一定得稳住!我……”她哽咽了下,又是说道,“一定稳得住!”
蔚雄谦发出呜咽的声音。
瞧见此情此景,任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为之动容。
蔚默盈随陈晟走了。
王谨之愣了片刻,也道别离开。
他清秀隽雅的脸庞格外凝重,像是在做着什么斗争。最终,他眉宇一凛,不作停留拦下了车。
那是城东近郊的老房子,一幢幢矗立,连带着有小花园。
王谨之凭着记忆来到一幢花园洋房前。
门牌上镌刻了“方家”二字。
这里所住的人,正是蔚家祖父蔚光兆的私人律师方禹老先生。
王谨之默了片刻,这才抬手叩门。
过了一会儿,门被打开了。
开门的是个老太太,头发花白,慈眉善目,询问他找谁。
这位老太太正是方禹的发妻,方老夫人。
王谨之却对她还有印象,温温说道,“方伯母,我是来见方伯伯的,我是王谨之。”
老夫人年事已高,记性也不好。一连念了几遍他的名字,却依旧没有记起,只让他进来。
清早的方家院子里,年愈古稀的老人正在打太极拳。周边是花花草草,郊外的空气更是清新绝佳,这里的生活十分安逸自然。老人面容安详,穿戴整洁,精神抖擞,这一招一式都打得很有模样。
“老爷,有个年轻人来探望你。”老夫人轻声说道。
“让他等等。”方禹打完这一整套动作,这才收了手,他慢慢地转身望去。这么一望,却也是定住了。他似是以为老眼昏花,瞧错了人,赶忙取了眼镜戴上。又是定睛一看,当下感慨喊道,“谨之!你这个孩子,真的是你!”
方禹立刻拉着王谨之往屋子里边走,又吩咐老夫人去沏茶。
一壶清茶,两人面对面而坐。
“什么时候回来的?”方禹问道。
王谨之道,“就前些日子。”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离家太久,总要回来看看。”王谨之幽幽说道,却还刻意避讳了另外一些。
方禹似是了然,又是说道,“好歹这里还有你的家人,外边的世界再好,也抵不上家的。回来就好,这以后不会走了吧。”
王谨之却是默然,并没有回应。
方禹是祖父蔚光兆生前的心腹助手,跟随了他大半辈子,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所以对于蔚家一些事情略知一二。瞧见王谨之如此神情,料到他一定是有事而来,便沉声问道,“是不是蔚家出了什么事情?几位夫人和小姐,她们还好吧?”
王谨之瞧着老人家已经过半百的人了,经不得太大的风波,所以这里边的变故他全部压下,不向他提起,只怕他会受不住,“方伯伯,我只是来问问,那笔钱还在吧。”
“钱当然还在,你要用?”方禹狐疑,想当年他是如此坚决地拒收。
王谨之漠漠说道,“公司出了点事情。”
听见他这么说,方禹明白过来。
两人多年未曾相见,老人家便留他下来吃饭。两人杀了几盘棋,等到日落之时,王谨之这才告辞,离开前他恳请道,“方伯伯,我来找过您的事情,请不要告诉别人。如果需要,我会再和您联络。”
“你放心,我不会说的。”方禹不由得感叹,“你伯母近年来记性不好,估计也记不住你。”
王谨之点了头,瞧见老夫人憨憨地朝他微笑。
这一日,可以说是蔚氏最糟糕的一天。
四年前的绝境再次重现,逼得人快要窒息。
大势已去,人心涣散,高层主管纷纷递上辞呈,不打算继续为一家濒临倒闭的公司卖命劳碌。蔚默盈发了很大的火,却也是无法力挽狂澜,心有余而力不足,她将能摔的东西全都砸了,怒声骂道,“走吧!走吧!全都走吧!一群废.物!”
“大小姐!您别这样!”陈晟奔了进来。
“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难道就这样了吗?”蔚默盈拿起键盘,发泄似地砸在地上。而后气喘吁吁,只见一地的残缺,不得收拾。她抬头望向陈晟,又见他愁苦了一张脸,更是万分气馁。
陈晟道,“还是有办法的,只要有资金投入,那就还有一线生机。”
“资金?哪来的资金?没有可能了!”蔚默盈倒在椅子上,整个人快要崩溃,目无焦点。
“我去跑银行想想办法!”
“别傻了!陈晟,没有一家银行会贷款给我们!没有!”蔚默盈垂了眼眸,捏着太阳穴道,“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陈晟眼底满是担忧,可还是退了出去。
诺大的办公室,仅剩下蔚默盈一人。
恐怕此刻,公司上下也所剩无几。她独自坐了半晌,只觉苦闷难挡,起身走向酒柜,拿了一瓶酒,开了酒瓶冲着瓶口喝下。她喝得慌忙,似是要释放那份痛苦心情,偏偏越喝越难过。酒一瓶一瓶地喝,她终于倒了下来。
夕阳西下,有人推开了门。
蔚默盈抱着酒瓶,咆哮喝道,“出去!全都给我出去!”
而进来的人却是王谨之和陈晟。
王谨之刚从方禹那边回来,实在是放心不下,便到公司看看情况。一路进来,竟然畅通无阻,更可以瞧见许多员工收拾了东西准备离开。现下又见到蔚默盈醉醺醺地倒在地上,一向高傲聪慧的她,如此落魄潦倒,让他看了心痛。
“大小姐!您怎么喝那么多酒!”陈晟双眼一红。
两人几个大步奔向她,将她扶了起来坐向沙发。
蔚默盈瞧了瞧陈晟,又是望向王谨之,那神情一会儿笑,一会儿悲,“陈晟!你出去!我要和我的谨老师喝酒!”
“大小姐!”
“我让你出去!”
王谨之道,“这里有我,你先出去吧。”
陈晟只好松了手,却放得很慢,叮咛一句,“大小姐每次喝完酒,醒来都会头疼,先用冷毛巾替她敷敷。”
王谨之只觉他格外的细心,他注意到他的眼神,看向蔚默盈的时候很不一般。
“谨老师,来,我们喝酒!为了公司明天宣布破产而干杯!”蔚默盈喝得稀里糊涂,撒起了酒疯。
王谨之夺过她的酒瓶,往旁边一放,不让她够到,她着实不依,就要去抢,委屈地喝道,“怎么连你欺负我!多少人在看我的笑话,你知不知道!蔚氏明天就要倒了,他们都在看我笑话!我不能倒!我不能倒的,你知不知道!王谨之!我答应过爸爸,不会让他失望的!我一定得稳住!可是怎么办?我没有钱啊!王谨之!你教教我!我到底该怎么办……”
蔚默盈不断地询问,终于忍不住抱着他嚎啕大哭。
王谨之一怔,也只有她在喝醉的时候,他才敢轻轻拥抱住她。
她在他的怀里哭得像个孩子,让他还在犹豫迟疑的念头,于此刻终于落定。
夕阳的余辉散去,晚霞亦是褪去最后的美丽颜色。
医院的病房里,聂文诚收到最新的情报赶来。
“哥,二哥那边有新消息。蔚家安静的怪异,只有早上的时候在小区里找寻了一会儿。然后那个王谨之就到了。不过,王谨之今天离了蔚家之后,又去了城东近郊!你猜猜他是去见谁?竟然是蔚家祖父蔚光兆的私人律师方禹!他一直在方家待到了下午,然后才离开了!当然,他也有可能是去叙旧!关于王谨之的背景资料,正在调查中,相信很快就有线索!”聂文诚道。
雷绍衡眉宇一蹙。
他记起来了,是那个老师,曾有过一面之缘。
“有没有她的消息?”雷绍衡问道。
聂文诚的声音低了几分,“暂时还没有。”
“行了,你回吧。”雷绍衡道。
聂文诚知道他现下心情不好,也不敢开什么玩笑,立刻走了。
雷绍衡点了支烟,闷头猛抽一口。
窗外的天空,渐渐转为了深浓。
寒冷冬日九点的晚上,窗户上覆了一层白色的大雾。外边寒风冷冽,屋子里边却开了暖气,温暖如春。
这是位于城西偏北的别墅。
别墅三楼,那是一间豪华的套房。
套房里却拥有精密的医疗设备。
医生、看护和女佣急忙忙地照看着大床上昏睡不醒的女子。
那个女子一头长发到肩下,柔柔地顺在胸前,她的唇瓣很苍白,却又因为高烧而导致脸庞通红通红。手背处挂着点滴,她戴着氧气罩,呼出大团大团的白气。她似是很不安,所以两道秀眉紧蹙在一起。
“景少爷!”瞧见来人,众人急忙呼喊。
那个男人,从众人的注目中徐徐走来。
他穿着干净的白色衬衣,修身的西裤将他笔直的腿型勾勒得更加完美。黑发黑眸,而他的头发亦是柔软黑亮,英气逼人。这个男人给人的第一感觉是机敏,那双眸锐利锋芒,却有着最为深沉的光芒凝聚,冷中带着疏远,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不能让他为之所动。
医生急忙回道,“景少爷,小姐肺部的积水已经清了,不过海水太过冷了,再加上她的身体原本就很虚,所以引发她高烧。而且她的求生意志很薄弱,康复也有难度。不过,少爷请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治好小姐。”
男人挥了手。
众人纷纷退下了。
诺大的套房里,灯光是明亮的暖色调。
她就躺在那张大床上边,离他只有几步的距离。远远望去,她正在忍受病痛煎熬,仅剩的意志力,却不曾想要求生。他终于走近她,在床沿坐下,她的容颜满满映入他的眼底,那张小小的稚嫩脸庞,不知不觉中幻化。他记起那张先前看过的照片,她比照片上更加美丽动人。
她已经长大了。
他想要去握她的手,像小时候每一次的结伴而行,他始终牵着她的手。
他的眼中浮起朦胧光晕,指间碰到她的,却不曾握住。
究竟是怎样的折磨,才会将她逼到这般境地。究竟是怎样的男人,才会将她逼到跳海。
他低声呼喊,“蓝。”
她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起来,又是呼出大团大团的白气,可没有清醒过来的迹象。
只是这么静静地瞧了她半晌时间,深深地凝望她一眼,他这才不疾不徐地站起身来。
他走到外边,冲着所有人冷声喝道,“给我治好她!不准她有半点差池!还有,窗檐挂上风铃!”
“是!”
众人立刻着手办置。
“景少爷,夫人来了,她就在书房。”下人轻声回禀。
男人沉默地转身走去书房。
幽静的书房,一盏昏黄的壁灯。
纤细苗条的女子侧身站在书架前,正拿着一本书在默览。她的脸色偏白,灯光下依旧没有显暖。长发梳成好看的发髻,姿态高贵,透出温婉娴雅的气质。听见开门声,她捧着书回头,那神情很是温柔,却也透出几分担忧。
“景辛,海蓝她好些了么?”她轻声询问。
她正是风家的大小姐风琳,风国华唯一的女儿,当年那对双胞胎中活下来的妹妹。
而她也是蔚海蓝的母亲赵娴,名义上的姐姐。
风景辛走向风琳,扶过她往沙发坐下,“情况不是很好。”
“哎,好好的一个孩子。”风琳不禁叹息,“若是她妈妈还在,恐怕她也好过些。”
风景辛默然,并没有出声。
“你也应该知道,爷爷不会允许你和蔚家有往来的。你接了海蓝回来,如果被爷爷知道了,他一定不高兴。”风琳拍了拍他的手,望着他劝说,“我知道你放不下她,姑姑也心疼她,她吃了不少苦。可这都是命,命里都有命数。”
“蔚家的公司,你就不要管了,你若是再插手,一定会惊动爷爷。至于海蓝这孩子,我也知道你不会放任不顾,我会去对爷爷说的。但是你要记得,等到事情解决了,你不能执迷。”
“你赵阿姨也不希望让她想起那些不开心的事情,这样才是对她好,也是对你好。”
风琳温温地说了许多话,又是喊他,“景辛?”
风景辛静静聆听,从头至尾,他不曾开过口。只是这么听着风琳说话,他的眉头紧锁,化不开的愁绪。
最后,他仅是“恩”了一声。
风琳似是放心地点头,而后说道,“今天也不早了,我先回了,等明天我再来看她。”
风景辛将风琳送下楼去,又是瞧着她坐车而行。
他伫立于夜色之中,扭头望向三楼那间房间,眯起眼眸,窗檐下是一抹小点。
那是她最喜欢的风铃。
又是一夜宿醉后的蔚默盈醒来了。
她是被一通电话给吵醒的。
熟识她的人都知道,蔚默盈的起床气向来不小,所以绝不会在清早扰她。
蔚默盈起先拿过手机的时候,可以说是怒气冲天,但是那头慈祥和睦的年迈男声却让她刹那消了火。正当蔚氏面临绝境已然要宣告破产的时候,蔚默盈却接到了方禹伯伯的电话。而方伯伯在电话里所说的一切,让她感受到了重生的希望,让她感觉似是奇迹发生,精神更是满满,直接赶去公司和他会面。
“大小姐,怎么这么高兴?”
“陈晟,公司有救了!”
陈晟面露喜色,狐疑问道,“怎么回事?有银行同意贷款了?”
“总之去了就知道。”蔚默盈来不及多说,脸上的笑容却是满满。
陈晟跟随在后边,却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公司这边,方禹已经到了。
他由他当年所带出到的律师徒弟陪同前来。
一行人碰了头,赶紧往办公室奔去。
蔚默盈不曾并退左右,便急急地说道,“方伯伯,这笔钱来得太及时了!”
方禹是个谨慎的人,瞥了眼一旁的陈晟示意。
“你们慢慢谈,我先出去了。”陈晟自然也懂。
“不必。”蔚默盈却否决了,从容说道,“方伯伯,陈晟是自己人。”
陈晟一听此话,心里顿时一暖,有种甜蜜酝开。
方禹见蔚默盈是如此信任,也不再多说什么,便吩咐了徒弟,将事情摊开来说。
办公室内忽然很安静,唯有他低沉缓慢的男声。
所有的一切都非常顺利,签署完过渡协议后,蔚默盈抬眸问道,“方伯伯,这笔钱是哪来的?”
方禹道,“这是你爷爷留下来的。”
“那为什么以前不拿出来?”
“你爷爷说了,这是紧要关头才可以用的钱。好了,钱拿到手了,快些去办事。”
“方伯伯,我送您。”
“你忙你的吧,我们自己下去就好。”
方禹话题带得很快,也走得很快,蔚默盈尚且存留许多疑问,可也顾不上那么多,立刻去行事了。
“陈晟!快点!去银行把钱转入公司名下!”
“大小姐……”陈晟喊道。
“你磨蹭什么呢?还不快点去?”
“这笔钱可是最后的钱了,还要往公司里边投吗?”
“当然!这还用考虑?这是爷爷的钱!当然往公司里边投!”蔚默盈喝道。
陈晟神色惶惶欲言又止,可最终还是收了声。
大楼的地下停车室,有人疾步钻入车内,而后拿出了手机拨打。
“聂董,蔚氏公司这边最后一笔钱有下落了……”
消息传得很快。
眨眼就传到了雷绍衡的耳朵里。
聂文诚倚着窗台吹风,望着他说道,“风家虽然没有动静,不过总算是把那笔钱等到了。今天早上,方禹带着自己的徒弟找到了蔚默盈,办了些手续过户,现在陈晟已经去银行了。”
雷绍衡凝重了俊颜,聂文诚笑道,“这笔钱数目不小,当年盘账的时候,少了这么一笔,总觉得是个大患。现在出来了,倒是好事,我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让他们血本无归!”
雷绍衡点头默许。
“咚咚咚。”外边有人敲了门,秦臻赶来了。
秦臻虽是板着酷脸,可神色却是微喜。
“二哥,是不是嫂子有消息了?”聂文诚急忙嚷道。
秦臻踱到两人面前站定,沉声说道,“刚刚收到的消息,但是还不完全可靠。昨天风家那边确实接了个女人,而且还把风家医院里最好的医生和护士带了过去。不过,并没有见到那个女人是谁。”
“绝对是嫂子!”聂文诚一口咬定,“她在什么地方?”
“城西偏北的一幢别墅。”
“又是风家大小姐。”
秦臻点了头。
聂文诚的余光瞥见雷绍衡掀了被子就要下地,他急忙嚷道,“哥,你该不会是现在就要去吧?”
“给我准备衣服准备车。”雷绍衡沉声吩咐。
聂文诚有些晕。
这底都还没有探实,就这么贸然前往?再来,城西那边不是他们的地盘,实在是有些危险!
“哥,情况还不清楚,缓一缓吧。”聂文诚谨慎提议。
“少废话,我自个儿去。”雷绍衡固执喝道。
秦臻见他态度坚决,也知道他缓不了,沉声说道,“行,我去准备,带几个人去。”
“去去去,我们一起去!”
雷绍衡决定赶去城西找人,秦臻和聂文诚考虑了下,还是带了十几个人,一行人浩浩荡荡飞车而去。雷绍衡是何等心思缜密的人,可是三番两次为蔚海蓝破了例,两兄弟虽是无奈,更是断定了蔚海蓝的重要性。若是蔚海蓝有个三长两短,这日子估计也不会好过了。
长长的车阵尚未到达目的地,便引来注意鹧。
不过多久,车阵已经到了别墅前。
黑鸦鸦的车队,下来的男人清一色是黑色西服,几人打开了车门。
从车里边下来三道身影。
雷绍衡居中而站,涓狂不羁,稳如泰山。
秦臻和聂文诚分别左右立于他的身后,锐利锋芒,内敛深沉。
这三人从容地现身视野,气场非凡。
别墅里边有人立刻出来相迎,那是几个家丁。其中一个管事儿的往前几步,冲着三人问候,“夫人请三位里边叙话。”
秦臻比了个手势,只让带来的下属全都在外边等。
雷绍衡先行迈开脚步,秦臻和聂文诚于后,随着那人而去。
三人倒也没有诧异,似是早就料到会是如此。他们并没有询问便让进去,显然已经收到了风声,毕竟城西这边是风家的地盘,自然是在情理之中。只是这一举动,却也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更是让三人断定,跳海后的蔚海蓝就在这幢别墅里边。
别墅的茶居,纯中式格调的装潢,所有的家具都是上等的红檀木。
大檀木椅上稳稳端坐着的女子,优雅娴静,嘴角是一抹恰好的微笑,正是风家大小姐风琳。风琳处变不惊,面对三人的到来,镇定自若,轻声说道,“原来是雷律师,还有盛世的两位董事,真是幸会幸会。”
“三位坐下来喝杯茶吧。”风琳待客礼数周到。
三人纷纷入座,聂文诚笑着回道,“原来高夫人也知晓我,我才是荣幸。”
“聂董太客气了。”风琳吩咐下人沏茶,继而又道,“华夏影视出的影片,我最是喜欢了。”她轻声说着,望向秦臻道,“秦董,听说这万京是春城数一数二的娱乐城,你看我都还没去见识过,哪天也该开开眼赏识赏识。”
秦臻端起茶杯道,“高夫人若是能来,万京蓬荜生辉。”
这边客套地说了几句,风琳终于对上了对面而坐的男人。
他笑容楚楚,品茗的姿势潇洒温雅,显得极其绅士风度。徐徐太头,可是眼底却不曾沾染半分笑意。自始至终,他还不曾开口,那双墨黑的双眼凝望着她,盯得人竟有些胆战,说不出的寒凉,从心底透了出来。
“高夫人,这雨前龙井味儿很正。”雷绍衡温温笑道。
风琳道,“原来雷律师对茶叶也有研究。”
“哪里哪里,只是我的妻子对这有所喜好,我才略懂一二。”雷绍衡不疾不徐,话锋一带,直接提到了关键处,丝毫不拖泥带水,“我想高夫人也认识她,不需要我再介绍了。”
风琳只觉这人桃花眼犀利,眼峰如剑,她笑着回道,“我当然知道。海蓝这孩子天资聪慧,漂亮文静,雷律师又这么优秀能干,她能嫁给雷律师,那是美事一桩,佳偶天成。”
“可惜前些日子因为岳母突然过世,小蓝的精神就不大好,有些魂不守舍,这不就出了点事。我想她要是在这儿小住,想要静静心,我也是乐意的。可总得告诉我一声,好让我这心也定一定。”雷绍衡幽幽说道,双眼紧凝,簇起火焰。
他这一番话说得隐讳,可却意味深长,风琳哪里会听不懂。
风琳低头品茗,似是思忖斟酌,默了下道,“雷律师好不容易来一次,我也不好让你空手而归。我也不打算瞒你,海蓝的确在我这儿,只是今日,我不能让你带走她。她一直在睡,医生说她累了,不宜惊扰。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就让她好好睡,等睡醒了,我一定立刻通知你。”
雷绍衡眼眸一敛,只是眨眼之际,就已经衡量利弊,随即定定地看了风琳半晌,那目光比审视更为锐利,却是淡淡说道,“我自然信得过高夫人,只盼高夫人不要食言。不过,这人一急起来,什么事儿也做的出。”
风琳笑笑,暗想他这是在向她威胁警告。
三人又是寒暄片刻,起身离去。
车队又是浩荡地驶离。
聂文诚回头道,“嫂子昏迷不醒啊?”
“恩。”秦臻点了头。
风琳那话的意思,任谁都听得懂。
聂文诚只怕他烦乱,沉声安抚,“哥,你别太担心,风家独独不缺医生护士,抓一个是一个。”
雷绍衡默然不应,车子调头的时候,他侧目望向那幢别墅。
“夫人,人都已经撤了。”下人来报。
清散的茶居里除了风琳之外,又多了另一个男人。
“我看他们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雷绍衡在春城很有声望,我听你姑父提起过他。”风琳抬头瞧见风景辛眼眸微紧,冷峻的容颜没有太多情绪,却是坚决无比。她心中了然,退下周遭的人,这才开口说道。
风琳一向不理会家族生意,由于身体长期欠佳,所以也鲜少出席宴会之类。她不曾正面见过雷绍衡,可是也听说过他。毕竟先前盛世集团成立,也有送来邀请函。风家虽然没有出席,可后来高岩告诉了她一些事情,关于蔚海蓝已经结婚的消息,她成了雷绍衡的夫人。
雷绍衡究竟有多少能耐,风琳并不清楚,可是就连高岩也对他不可小觑,那么必定是个人物。
方才瞧见他的眼神,那么凶狠的模样,哪怕是曾见过大场面的风琳亦是为之心悸。
“来者不善”这四个字,十分符合风琳此刻的心境。
“海蓝还没有醒么?”
“恩。”
“景辛,有句古话叫劝合不劝离。”
“已经到这个地步,这句古话早就不适用!只要她不愿意,谁也不能把她带走!谁也不能!”风景辛沉声否决,凛然的眉宇敛着坚决,那是他要保护她的决心。
风琳一怔,颤着声说道,“景辛,你难道忘记了……”
风景辛打断道,“所以才要姑姑出面。”
风琳顿时惶惶不安。
午后的阳光,明媚温暖,照的房间里通透明亮,窗户开了小半,便有微暖的清风徐徐吹来。风吹铃响,那一串风铃发出叮叮咚咚的脆耳乐声,像是在呼喊着谁快快醒来。朦胧的光和影,朦胧的一切,眼前那样昏忙,她好似瞧见了谁,那个似曾相识的谁。
耳边是那声熟悉又陌生的呼喊,他低低地喊她,“蓝。”
仿佛回到了那个封尘悠远的梦中,梦里有追逐嬉戏的小狗,还有那个温柔的少年。
她坐在那片灿烂阳光下,听见他吟诵那澎湃热烈的诗歌,宛如飞蛾扑火。
少年握住她的手,牵着她奔跑,他跑在她的前方,他的头发柔软富有光泽。他的笑容那么清澈,比阳光还要耀眼。
蓝,你知道青鸟么。
那是什么。
传说中,只要青鸟从你头顶飞过,就会获得幸福。
那有人找到了吗。
没有。没有人找到。
她亦是欢快地大步奔跑,仿佛这般握着他的手,就会找到传说中的青鸟。
纠缠的回忆如海藻让她窒息,她发出破碎的声音,“哥……”
那单音节的字眼刺入耳底,他的手轻颤,终于宝贝地握住她的小手。
许久,照看的女佣大喊,“醒了!醒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