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熟悉的呼喊,让他只觉心中的刺痛更甚,风景辛一个大步上前,奔向了她。蔚海蓝失去了知觉,双眼一闭,泪水却洒落在空中,淡薄如蝴蝶一般的身体,朝后倒了下去。他飞身向她,伸出双臂将她抱住,拥她入怀。
那件鸵色的毛衣,随即落在地上,沾染了尘埃。
风景辛双臂一沉便将她打横抱了起来,穿着白色丝织睡衣的她,像是童话王国里沉睡的公主。长发散下,阳光下蒙上一层金色光蕴。她再次睡了过去,已经陷入昏迷,小脸却还交错着晶莹泪痕,让人为之动容,怜惜更甚。
雷绍衡的胸口仿佛压下了千斤巨石,他更是清楚地认知,她心心念念呼喊的人并不是他。凛然的眉宇瞬间聚起怅然,锐利的双眼赤红,死死地盯着她。忽然有一丝痛楚感觉,从心里乍开,竟然吞没了他深处的痛楚。
而方才突然到来的男人,站在雷绍衡身后,望向昏迷的蔚海蓝,他犀利地扫过她的小脸,似是了解她的身体状况,笑着提醒,“她现在这样的情况,不宜吹风受寒,更不宜走动。”
风景辛漠漠说道,作势就要转身,“你没有资格带走她。”
雷绍衡猛地握紧拳头,出其不意地挥拳,他一手撑住车身,眼神狠厉,那拳头便直直地往车窗砸去。
众人始料不及,只听见哐啷一声,玻璃应声而裂。
聂文诚默然,却也暗自唏嘘:哥发疯了。
穿着休闲服的男人又是大胆地吹了声口哨。
众人不禁目瞪口呆。
天知道那可是钢化玻璃!
这需要多大的臂力,才能将其打碎!
击拳的那只手已经扎了玻璃碎片,血肉混沌模糊,众人以为这场斗争不会停止的时候,雷绍衡却突然笑了。他的笑声那么邪佞,嘴角扬起的弧度是一贯的潇洒,对于手伤,他毫不在意,深深望了眼她睡去的脸庞,目光继而扫向那个男人,愈发冷冽,他不疾不徐开口,“谁敢动我的女人,这就是下场!”
丢下这么一句话,雷绍衡漠漠转身,视风家的人马为无物,从容地迈着步子,由人群中走出。
那个嬉笑的男人立刻紧随其后,跟上了他。
两人纷纷上了外边的轿车,率先而去。
此时的秦臻,仅带了七、八个下属,强悍地突破后边的重围,绕过后院而来。只是瞧见这边的情形,和聂文诚交汇了个眼神,他确信是来晚一步,错过了精彩的场面,也错过了最为激烈的交锋。
聂文诚亦是收了手,带着自家人马奔走离去。
风家的人马却拦在了大门口,风景辛小心翼翼地抱着蔚海蓝,冷漠的目光扫过那一行人等,径自转过身去,沉凝冷意的男声从风中飘来,一抹杀意蹿过眸底,“若是再犯,就不要怪我见血!”
秦臻回以一记狠辣眼光。
聂文诚笑中带着森霾。
众人上了车,别墅沉重的大铁门立刻被人左右关上。
车队徐徐驶离。
“他应该就是风景辛。”秦臻道。
“风景辛?”聂文诚念着这个名字。
秦臻漠漠应道,“风季礼的儿子。”
“那个突然冒出来的私.生子?”聂文诚转念一想。
秦臻点了头。
“他是什么背景?”
“只知道他之前在香港任警署商业罪案调查科的高级督察,详细的资料还在调查。”秦臻垂眸道,“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不在风家的族谱名单内,看来还没有被风家的老太爷认可。而且这些年来,全都没有出现过春城。所以就连风家的人,也不大知道他。”
唯一奇怪的是,他和蔚海蓝看来交情非浅。
聂文诚静静听完,“他能够动用那么多人,看来这次风家老太爷要认回他了。”
“风国华膝下只有一个外孙,而且随了她的母亲,体弱多病。高岩虽然能挑大梁,可是风国华并不乐意将风家交给一个外姓的人。风季礼死了,原先没有儿子,现在有了个儿子,风家有了正统的继承人。”
“这个风景辛来头不小。”
“静观其变。”
“姓风的这么护着嫂子,哥这次铁定和他杠上了。”
秦臻冷不丁问道,“大哥去哪了?”
关于这一点,聂文诚也是困惑,摸不着头绪了,“不知道,斗到一半突然来了个男人,还拿了把玩具手枪,把人都给唬住了。然后他走到哥身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后来哥就跟他走了。真是奇了,哥竟然没硬来……”
车子急速奔了一阵,转眼上了高速。
那是城西偏南一处废弃的寺庙。
冬日里的竹子,依旧苍翠。阳光不算温暖,带着寒冬特有的冷意,清风吹拂竹叶,那瑟瑟声也显得寂寥。竹园的尽头,残缺的寺庙回廊处凭空设了方桌,摆了灰色的蒲团。一旁的炉子温着一壶茶水,十分惬意悠闲。
那个老人端坐在蒲团上。
蒲团的侧边放着一枚辟邪神兽的拐杖。
他头发花白,闭着眼睛,似是在养神。眉宇间却没有半丝风霜之色,高而饱满的额头,线条沿至挺拔的鼻梁,沉静从容,神情甚为温和。周身散发出非一般的气势,仿佛整个世界,也不过是在他的呼吸之间。
脚步声渐渐临近,两道身影而来。
“风老,您找的地方,总是这么有意境。”Wilson笑道,抬眸扫向屋檐,那瓦片在半空摇摇欲坠。
风老这才睁开眼睛,目光温和,却难掩霸气,幽幽说道,“清静好。”
雷绍衡则是在他对面盘腿坐了下来,那神情十分尊敬,语气也变得谦煦,“风老。”
风老捧过棋盘上的棋盅,“好久没和你下棋了,来,陪我下一盘。”
这就是所谓的“急事”,Wilson无奈地微笑,踱到一边坐下了。
雷绍衡默了下,捧过自己面前的棋盅。
两人便一来一往间无声下子。
“莲那小子要结婚了。”
“我已经知道收到消息。”
“你去不去凑热闹。”
“您都不去,我自然也是不去。”
“是么,我以为你会带那个丫头一起去。”风老眼带笑意。
雷绍衡皱了眉头,却是沉默。
“人不到,贺礼总要到吧,你打算送什么?”
“风老打算送什么。”
“我的大礼准备了不知道多少年,只是现在还不打算送。”风老眼中闪着流光熠彩。
Wilson安静而坐,听到此言,愈发无奈,想到威廉沃克,再想到莲少爷,想到将来的某一日可能出现的喷.火场面,不由得窃.笑。这倒霉的人总是一个接着一个,一个比一个倒霉。
雷绍衡微微一笑,下子反击,“那我就送新娘一份大礼,以后如果要离婚,可以随时找我打官司,免费不收钱。”
他定子抬手,眉间眼底皆是戾气,“祝他们白头偕老!”
一盘棋安静下到了一半。
“这盘棋你布得极好,棋路缜密迂回,胜败自然是关键,可逼得太紧就会到死路。”风老悠悠说道,笑容慈祥。
雷绍衡俊颜上的笑容一窒,思绪恍惚片刻。
风老瞧着棋局,瞥了眼他的手,血肉模糊扎着玻璃碎片,又是漠漠扫了眼他的腹部,大衣遮掩下,还是可以瞧见鲜血渗透,他眼眸微敛,捧着茶品了一口,眼底一片欣然。
他抬手指去,雷绍衡的目光落于他的指尖,“瞧这一颗子……”
那原是他的黑子,可是阳光下竟然却覆上了白光。
雷绍衡凝眸,盯着那颗子出神。
离开寺庙,雷绍衡并没有赶去医院,而是前往了万京。
孟和平匆匆赶来了,俊颜一沉,替他处理伤口。本来就没有痊愈,现在又经过打斗重击,伤口再次裂开。
他甚至都不让使用麻醉剂,就这样躺下,让孟和平重新缝线。
而他的耳边却还盘旋着那一句话语,“只是你这么步步为营,有没有算到,有一天自己也入了局。”
雷绍衡不再继续住院,任孟和平如何劝说都无用。孟和平当下无可奈何,气愤离去。秦臻沉默不语,聂文诚亦是不曾开口。这么多年兄弟,太过了解对方的脾性,他这样的人,一旦作了决定,就难以动摇。
下属送来一份资料。
秦臻默默打开文件袋取出一瞧,眼眸凝敛,吐出四个字,“原来如此。”
聂文诚狐疑接过,低头望向那些资料,同样错愕,“这还真是离奇,不过也合情合理。”
“哥,你看看。”聂文诚将资料放到了他的面前。
雷绍衡兴趣缺缺,只不过匆匆地扫了一眼,沉声质问,“蔚家那边怎么样了。”
蔚家公司的吞并计划,一向都是由聂文诚负责,他立刻应道,“明天就可以收。”
“风家没有动静?”
“没有。”聂文诚思量道,“估计知道这是一个陷阱,轻易不肯跳下来。不过要等明天才确准。”
雷绍衡双眸冰冷冷的。
这日临近开盘时间,蔚氏股票成交量呈现异常情况,开盘之后,股指一路跌,上午收盘时已经跌到了四年来最低数值。而等到下午再次开盘,仍然持有蔚氏股票的民众纷纷抛手,将股指继续往下降,一路降到了跌停板。盛世却在跌停板之前,又杀了个回马枪,反将民众抛出的股份统统收购。
蔚默盈慌了手脚,前几日还稳住了手脚,可是今日一下溃堤。
她万分茫然更是焦急,心突然也变得空空的。
这早早已是死局。
左右都是没有可以回头的路了。
蔚默盈茫然然望向座钟。
此时已是下午二点三十六分。
下属奔进书房,低头回禀,“景少爷,蔚氏震荡到了最后一波。没有资金投入,今日收盘后就要被盛世收购。”
风景辛背身而坐。
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却开始嗡嗡打转,他足下一点,接通了电话。
刹那,那头传来急切男声,一反先前的温雅,正是王谨之,可以想像他是如何焦虑不安,“景辛!我知道你一定了解情况!难道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没有挽救的可能了吗?”
“谨老师,很抱歉,那些事和我无关!”他冷绝的话语幽幽说出。
王谨之低声道,“保住公司也是海蓝的心愿!”
“前天我就让蔚氏清盘,这是一个无底洞,已经被吃死,不管投入多少资金都没有用!蔚默盈明明知道,是她自己一意孤行,怪不得别人!”风景辛沉默片刻,终于开口。
随即挂了线。
又是一室的安静凝重。
准时三点整,蔚氏彻底崩塌。
蔚默盈这一次是连眼泪也流不出来了。
王谨之站在一旁,亦是一声不吭,瞧见这样沉静的她,心中满是担忧。
“大小姐!”陈晟却突然闯了进来,他的身后还有一行人等。
蔚默盈抬头一瞧,只见西服笔挺的雷绍衡走了进来。他微笑从容,步履优雅,初初相见之时,他寻上门来声称有意购下瑾园。他所开的价码很高,那笔钱足以应急,填补公司的亏损。当时他更是主动开口,将会替公司处理一切法律相关事务。
雷绍衡刚涉足春城,就在圈子里富有名气,她自然也是知晓。
他们谈笑风云相处融洽,蔚默盈以为他对自己有意,而在那个节骨眼上,有了他的相助,无疑是雪中送炭,她自然欣然接受。可是之后的一切,全都不按她的构想发展。
“陈晟!你是怎么搞的!为什么放人进来!”蔚默盈厉声呵斥。
陈晟却缄默不言,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告诉她,公司已经易主了。
“你来做什么!”蔚默盈继而望向雷绍衡喝道。
雷绍衡径自往她面前一坐,大有喧宾夺主的气势,望着那张大班椅微笑说道,“这个位置,已经不属于你了。”
蔚默盈一惊,心中悲戚愤怒。
“不过,你也可以继续坐下去。”雷绍衡嘴角的笑容更甚。
蔚默盈不明所以,“你这是什么意思!”
雷绍衡朝后比了个手势,立刻有人将数份文件摊在了蔚默盈面前,他这才不疾不徐说道,“公司还可以继续挂蔚氏的牌子,蔚总还可以是蔚总,一切都不会改变。你要是同意,那就签名,协议立即生效。”
蔚默盈困惑了,他没有提出任何条件,却说了这样的话。可是她却只觉得这是羞辱,莫大的羞辱,发泄似地将那几份文件摔在了地上,胸口剧烈起伏,她气到胸闷发堵,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雷绍衡抬眸,那目光不羁挑起,扫向一旁的另一个男人,开口打了招呼,“原来蔚家二老爷也在这儿。”
王谨之脸色一阵泛白。
蔚默盈震惊,整个人怔住。
“王谨之,哦,不对,应该是蔚谨之先生,你好。”雷绍衡轻飘悠闲地笑道,“算起来,你还是小蓝的叔叔呢。”
这下子蔚默盈的脸色一阵泛白,陈晟面露诧异。
蔚默盈只觉这个世界开始天崩地裂,她朝后退了一步,瞧见王谨之清秀的俊颜,那是难以诉说的怅然,他却没有否决,没有出声。她慌得连呼吸都静止,猛地扭头,仓皇地逃离。
“大小姐!”陈晟追了出去。
王谨之亦是追了出去。
眼前两道身影掠过,雷绍衡道,“静候蔚总佳音。”
“王秘书。”雷绍衡喊了一声。
王珊应声上前,他望着前方道,“替我联系局里,我要见她。今天要是见不到人,那就不用调解了。”
四点未到,公安局的调解室面对面坐了几人。
办案的警员,还有两位当事人,以及陪同前来的风景辛。
蔚海蓝刚刚清醒,可是精神仍然不是很好。她甚至都没有和风景辛说过话,就这么被带了过来。仅仅不过是隔了一天,雷绍衡再度和风景辛对峙。任几位调解员说了半天,双方谁都没有开口,气氛尴尬到不行。
最终,还是风景辛先行开口,“雷律师不是要调解?”
“我要单独和她谈,其他人出去。”雷绍衡俊颜微笑,只是这么睨着他,摆明是不将他放在眼里,更是轻飘地放话,“我只有五分钟时间,过了这个点,就再也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风景辛知晓他在律师界的地位,言旭东当年的案子也让他明白他的能耐。蔚海蓝捅刀是事实,他就算是请最好的律师,也不一定能够打赢官司,他没有百分百的肯定。余光瞥向外边,透明的窗户,他一声不响地起身,与几位调解员走到了外边。
不过是隔了一面玻璃,却完全听不见里边的动静。
雷绍衡这才望向她。
自她进来后,他还没有好好瞧过她。
今日的她,不像昨天穿得那么单薄,仿佛随时要倒下去一样。厚实温暖的外套,还有围巾裹着她纤细的脖子。她也没有再哭,十分安静。只是脸色白到让人担忧,双眼亦是无神。
雷绍衡这么瞧了她一瞬,低声说道,“是不是吃不习惯别家厨子的手艺,我让园子里的厨子过去怎么样。”
蔚海蓝放空的双眸,迅速地闪过一丝光芒。
雷绍衡又道,“你这么跳下去,海水不冷么,冻着你该怎么办。”
他的声音忽然很温柔,蔚海蓝眼底的光芒又集聚而起,这次盘踞的时间更长了。
静默无声,时间已经走过四分。
雷绍衡望着她那张小脸,依旧是那抹微笑,“我不会告你,我要你记得,这一刀是你捅的。”
蔚海蓝轻轻一颤,他只盯着她的双眼恶狠狠地道,“我要你一辈子都记得,这是你欠我的。”
分针又悄悄走过了五十秒,余光扫了眼窗外边谨慎伫立凝视的那道身影,雷绍衡的目光在重新对上她的时候,突然低声说道,“如果我说你母亲的死,和我无关,你信不信。”
话音落下的同时,雷绍衡猛地起身,而后打开门笑道,“我要撤案,这一刀是我自己捅的。”
而在这个时候,她的小手攥住他的衣摆。
风景辛诧异地瞧见,木偶般的蔚海蓝竟然有了反应。
多日以来,蔚海蓝的精神状态都很不好,昨日昏倒之后,她刚醒过来,就被风景辛带到了这儿。一路上,她也没有开口,风景辛只怕惊扰她,更是不曾开口。他轻轻搂着她,带她来到了局里。她就由他带着走,也不出声。
可是这么突然,蔚海蓝竟然站了起来,她甚至伸出手攥住了他的衣摆。
她那么轻轻地攥住他,雷绍衡却感觉她轻如鹅毛的力道犹如千斤重。
他眼眸一凝,嘴角的弧度飞扬而起,漠漠回头,又见她那张尖瘦的小脸格外的孩子气。她正茫然地凝望着他,那双眼闪烁着昏暗的光芒,她像是一个迷路的孩子,想要找到回家的路,所以瞧见个人,便小心翼翼地抓住,可是深怕他会拒绝,只能这么攥着不放。
雷绍衡低下头,冷冷地说道,“放手。”
蔚海蓝却不肯松开手,死死地攥着,纤细的手指,将他的衣摆弄出了褶印。
“放开。”雷绍衡又喝了一声,他甚至伸手,将她的手挥开。
可是下一秒,她又重复动作,再次攥紧他的衣服。
这儿可是纪律严谨气氛窒闷的公安局,雷绍衡却没由来的觉得一阵好笑。可他没有表现出来,俊颜上的那抹笑,不知是假面的绅士,还是得逞纵容,他竟也开始反复地挥开她,她就不停地去攥他。
风景辛站在门外边,沉默地瞧着这一幕。
几个调解员顿时汗颜,这究竟是做什么呢。
又一次地挥手攥紧之后,雷绍衡终于抬头瞥向门外边的男人,那神情颇为无奈,“我可还有事儿。”
风景辛的目光望向后边的蔚海蓝,他却依旧没有开口,只是驻足等待。
“你……”那沙哑干涩的女声轻幽响起,蔚海蓝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她感觉自己有太久没有说话,所以一出声都有些不能自己,又是涩涩地挤出了几个字,“说什么。”
“我说我还有事儿,你能不能放手?”雷绍衡笑道。
蔚海蓝目光有了焦距,静静望着他道,“你刚才说什么。”
雷绍衡突然凑向她,在她的耳边沉声说道,“蔚家的公司,是我扳倒的,蔚家会败,也是我完全一手操作。你是不是很恨我,恨不得杀了我。可惜,小蓝,你斗不过我。你要是想死,那就更好,死了也是被我逼死的吧。只要想到你是因为我死了,做梦我都会开心的笑。呵呵。”
蔚海蓝却觉那颗空洞的心被填满,而他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让她清醒睁眸。
雷绍衡云淡风清地扬长而去,笑声渐隐。
“蓝。”面前响起那声低沉呼喊,风景辛挺拔的身影映入眼中。
蔚海蓝怔怔瞧向他,这一刻才算是瞧清了他。
那个少年,稚气尽褪,已然成了英俊的男子。
风景辛无声凝眸,眼底深邃暗涌,太多的情感交织,一时不知该如何释放解脱。
她却朝后退了一步,这让他更为怅然,听见她喃喃说道,“你不该回来,不该回来……”
繁华如梦,镜花水月,似真似幻。
川流不息的街头,满目都是奔波的车辆人群。
蔚默盈慌不择路的冲出公司大门后,瞧见一辆车开了过来,她伸手拦下便坐了上去。
师傅问她要去哪里,她茫然地摇头,只让他快点往前开,她只想离开这里。车子一路开了几条马路,师傅也不断地询问她,到底要去哪里,最后停了车。师傅向她索要车费,她就这么跑了出来,哪有带钱,一时茫然无措。师傅吵嚷着要报警,她顿时怔了,猛地摘下耳朵上的彩金玫瑰,塞给他抵了车费。
下了车,顾不得路旁众人眼里的诧异,蔚默盈大步狂奔。
她向来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什么时候这样狼狈过?
可是怎么回事,脚步一停,眼泪就一直没有停过。
她竟然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可以有这么多的泪水。
蔚默盈顺着人流随波逐流,仿佛不知倦一般,只是不停的走,脸上是麻木到极点的木然,还有泪痕未干,混在人群中,一眼便知是个失意人。
这世上,总有太多失意人。
蔚默盈想她这二十几年,想到她快乐的童年,想到蔚家还是蔚家时她风光的那些日子,想到蔚家出事后,她苦苦支撑的那些日子,又想到那个人不远万里回到这里……她那时甚至还天真地认为,他也许是为了她而回来的。
蔚默盈忽然就很笑,可是她笑不出来。
她不知道人生居然能这么讽刺?
叔叔?
这才是他的身份吗?
蔚默盈发现自己又流泪了,但她懒得去擦。
蔚默盈一边走一边想,想的脑袋发晕发疼,却还是止不住的想,想起关于那个人的一切,想起他来到蔚家的第一日,就连那一天天气很好,她都还记得,她甚至记得他那天的衣着,他的第一个笑容,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瞧瞧,关于那个人的记忆,她从来都没有刻意,却没想到已经满是他了。
公司没有了,而那个一直深埋在心中,她所爱着的那个人,竟然是自己的叔叔。
压垮她的不是失去蔚氏这件事情,而是王瑾之。他在蔚家这么多年,却只字不提,他看着她一步一步沦陷,却仍然什么都不说,他到底是怎样狠心的一个人,他为什么不早早就让她彻底死心,也好过如今这般。
她的天空在今天崩溃的那么彻底。
路上的行人经过她身边,总忍不住要多看两眼。失意的美丽女人,木然的神情,空洞的眼睛里不停往下滑的眼泪。自然不会有人上前安慰她,红尘中摸爬打滚的众生,管好自己已经不是易事,哪还有多余的闲工夫去管别人呢。
路灯亮起来的时候,蔚默盈被寒冷的气流冻得清醒过来。抬眼打量,这条路很是陌生,她无路可去,更不想回去。可是该去哪里,她惶惶走着,居然无意识的走到了城东近郊。
她想到方禹伯伯就住在这附近,那么关于王谨之,他又知道多少呢?
蔚默盈这样想着,人已经往那片而去。
远处的那一幢花园洋房,正是方禹伯伯的住所。
开门的人正是方禹,瞧见她单薄又狼狈的模样有瞬间的怔愣,随即将她拉进了温暖的屋子里,他忙倒了杯热水让她端在手里暖着手,一脸慈蔼地责备道,“你这孩子,怎么穿的这样少就跑出来了?发生什么事了?”
这孩子他算是看着长大的,虽是女孩子,却总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儿,又太要强,蔚家发生种种事情后,他也知道一直是她咬牙顶着,蔚家这几天来的情况他虽然一知半解,可今日他也明白大势已去。
方禹在她对面坐下,长叹一声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蔚家……这不是你的错,你尽力就好,别太自责。知道吗?”
“方伯伯。”蔚默盈捧着水杯,眼睛紧紧盯着杯里热水氤氲出的白色水雾,眼泪啪的一声掉进杯子里,泛起一阵一阵的涟漪,水光潋滟的眸子里闪着坚定的光芒,颤声问道,“您与爷爷最要好,请您告诉我,王谨之……他是不是爷爷的儿子?”
方禹神色一震,陷入了沉默,半晌才喟然一叹,“这件事,原来终究还是瞒不住的。”
“谨之那孩子是个老实人,他虽然知道自己的身世,但从来不争也不抢,老爷子原想着亏欠他太多,只让他认祖归宗,可他拒绝了,说这样挺好……”方禹三言两语,简单几句诉说了王谨之与蔚家的关系,末了,感慨叹气。
“那笔钱根本不是爷爷留着给我们急用的,而是留给他的。”蔚默盈转念明白过来,恍惚说道,“留给他的儿子,王谨之。”
喉咙有些痛,像是被灼伤了。
然而当那个名字从喉咙里滚出来时,像一把极薄极锋利的刀子突然割断了她的声带,痛得她险些说不出话来。
夜幕降临,屋子里飘来饭菜香气。
方老夫人准备好晚饭,吆喝他们来吃。
“好了,不管发生什么事儿,饭总是要吃的。”方禹拉过她,硬是将她带到了餐桌上。
蔚默盈已然恍惚,不知不觉也就跟着他坐下了。
三个人的晚餐很简单,是很家常的菜色。方伯母虽记不得蔚默盈,可依然不停地给她夹菜,让她多吃点。
蔚默盈哪里吃得下,拿着筷子的手一直在发抖。
蔚默盈目光发怔,取过白瓷酒瓶,将酒斟了两杯,一杯往他面前推过去,笑着说道,“方伯伯,爷爷走了以后,爸爸也病了,好久没人陪您喝一杯了吧。今儿个我陪您喝。”
方禹轻叹了一声,仰头将酒喝下。
蔚默盈也不再说话,只觉这酒液太过辛辣,所以入喉像要燃烧。她拿着瓷杯,盯着杯中的酒瞧了又瞧,思绪陷入久远的岁月。
方禹又絮絮的说了良多,蔚默盈只是静默的听着。面前人影闪过,她想起他隐忍而忧郁的眼睛,想起他两次推开她的情形,想起他的温柔和偶尔不小心流露出的痛苦……眼泪仿佛已然干涸,却再流不出半滴来。
蔚默盈手中的这一杯酒端了半天,不曾动过一口米饭。
这顿饭却是吃了很久。
蔚默盈起身告辞时,已经九点多了。
告别了方伯伯与方伯母,她刚要走出园子,却见外边站了一道墨黑颀长的身影。
那个男子,不知在何时到来,他就站在外边等候。
月光下,他那张清秀的俊颜变得模糊。
那是她今生永远也不能触及的男子。
王谨之方才接到了方禹的电话,就立刻赶来了。电话里得知他们在吃饭,他不敢入门,只在外边等。现在一瞧见蔚默盈,刚刚放下的心,一下子又提了上来,眼底闪烁着月润光芒。
王谨之和两老打声招呼,便接蔚默盈回去。
两人踏着月色前行,越走越远。
夜里的风更冷,蔚默盈跑出来时连件厚外套都没来得及穿上,而她此刻却是心中的寒凉更甚。忽然有带着温暖体温的大衣披在了她的肩上,她微微一怔,却没有抬起头来,手指紧紧扣着那件大衣的扣子。
蔚默盈认得这颗扣子,白玉石一样的颜色,触手而凉。
她今天曾见过它穿在某个人的身上。
她不说话,身边的人也没开口。
好半天,他才开口,嗓音低沉而萧索,却似往昔温柔,“回去吧,别着凉了。”
蔚默盈依然没有抬眼看她,她看着脚下,只是不断不断地往前走。这一条路,突然希望长一些,又希望短一些。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的很长,并排而立的两个人,两道影子几乎融成一道。
可是她却知道,他们绝不会有可能。
坐车回公寓,到了小区门口。
蔚默盈眼眶一红,自嘲地掀了掀唇角,凝望着他认真地质问,“你为什么不说?你为什么瞒着?你当我是傻瓜,你觉得很好玩是不是?如果你早点说出口,如果你早点说出来!如果……”
她的声音已经哽咽,王谨之只说了一句,“我答应过我的母亲,这一生不入蔚家,不称蔚家人。”
“呵呵。”蔚默盈笑了,扯下身上的衣服还给他,终于转身疾步而走,将那人远远抛在身后。
路灯昏黄的光芒落在王谨之的眼睛里,他沉默的看着那道身影渐去渐远,直到再也看不见,他也没有收回视线。有一些奇怪的东西从身体里冲出去,又撞回来,盘旋着好像已经把内脏都搅散。
蔚默盈大步奔向大楼,前方却有脚步声急急响起。
蔚默盈只看见陈晟一阵风一般冲了过来,脸上的焦急与疼惜毫不掩饰。
“大小姐!你去哪里了?冷不冷?有没有吃饭?”陈晟担忧地问道,质问斥责的话语却没有半句。
蔚默盈瞧着他,这个男子,一直跟随她多年,面对她的趾高气扬,他不曾有过怨言。
蔚默盈只觉得很累很累,她终于上前一步,而后将头抵在他的肩膀上。
陈晟有些不知所措。
蔚默盈自言自语地呢喃问道,“我已经不是大小姐了,你为什么还要在这里等。”
夜色沉沉,树影曼曼,月光洒了一地如银。
这日回去之后,蔚海蓝似乎恢复了正常,只是仍然很沉默。用了晚餐,她便早早就睡了。睡了一晚,她很早就起来。
九点的时候,有人来访。
王珊亲自送来了一个行李箱,轻声说道,“夫人,这些是您的东西,请您清点是否有缺。”
“雷先生说了,今天早上十点,瑾园就会拆除,您要是有空,可以来参观。”王珊顿了片刻,见她没有出声,又是说道。
蔚海蓝不曾有所反应。
王珊离去后,她才痴痴地说道,“我要去看看。”
风景辛立刻备了车。
车子一路往城东行驶。
正是瑾园的方向。
等到了城东,车子转入那熟悉的林荫道,却没有靠近,只在路口停留。蔚海蓝下了车,风景辛也下了车。她走过小道,往后边的巷子里走。他就跟着她,一路跟着她走到了一座大楼。从大楼的地下室,直接搭乘电梯到了顶层的天台。
推开天台的门,眼前是一片蓝天。
蔚海蓝往前迈了一步。
风景辛急忙跟紧她,谨慎锐利的目光灼灼。
蔚海蓝站在这最高处,静静地眺望远处的风景。这里的视野辽阔,更可以看见前方的园子。
那是蔚家的老宅子,放眼望去郁郁葱葱。
而此时的瑾园,更可以聚集在园前的车辆,以及园子里隐约的人影。无数的人在走动。隆隆声响,数辆挖掘机驶入了瑾园。还不曾开始动工,但是时间一到,就会一致启动,可以想像那震耳欲聋的场面。
蔚海蓝静静说道,“高三那一年的五月,我和他有过一个交易,只要我和他结婚,瑾园有我一半,他不得擅自拆除。”
“他骗了你。”风景辛漠漠说道。
蔚海蓝眼底浮起几分黯淡光芒,整个人愈发沉静。
“我已经查过了,中国境内以及境外任何一个国家,都没有你们登记注册的信息。你根本就不是他的合法妻子,你们之间的交易也根本就不成立。”风景辛转念一思量,眉宇凛然,沉声说道,“那时你未满十八岁,还没到法定年龄。”
蔚海蓝记起他们结婚的那日,连夜赶去了意大利。
“他带我去教堂,我们在神父面前许下誓言,还在结婚文书上签了各自的名字。神父告诉我,我已经是他的妻子。”
“就算是在国外注册结婚,也应在中国驻该国使馆或领馆办理结婚登记。”
“那份文书不具备法律效益,他设了一个局,他骗了你。”
“我查过他的资料,但是查不到太多。只知道他祖籍也是春城人,后来才移民去了美国。之后就一直在美国定居,他在法律界很有威望,而且认识很多金融奇才。外界有传言,美国一次最著名的金融危机,就是由他引起,伙同了几个伙伴。但是后来没有足够证据,所以不了了之。那几个伙伴里,有炒股票的能手菲力罗德……”风景辛漠漠开口,“而且据我了解,罗德先前和你的父亲有接触,是生意场上的伙伴。蔚家倒了,沈家也倒了,我怀疑这不是简单的商斗,他是来报仇的。”
他低沉的男声在风中被吹散开,蔚海蓝定睛地瞧,仿若未闻。
许久许久,她才轻声说道,“原来连结婚都是假的。”
九点,九点三十分,转眼到了十点。
十点一到,车声隆隆震响,那座园子应声开始逐一被挖起。
一时间尘土飞扬,遮迷了双眼。
周遭满是喧嚣,瑾园主别墅的大厅里雷绍衡端坐在正座上。他坐了许久,似是在等待什么,可又似是早就料到,那个人永不会来。直到动工拆园,他这才站起身来。
雷绍衡刚要踱出园去,却有几人惊慌失措地奔来。
“雷先生!”那人面如土灰,指着园子里道,“地窖里有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