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不是答应我,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吗?”
苏正义此刻正守在门外,里面的对话,他多多少少也能听见一些,秦向晚这种态度,他至今还从未在哪个女人身上见识过,哪怕是恩宠正盛的玉贵妃,也不敢这般放肆无忌。
他在心里冷笑,皇帝的脾气,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温厚的背后,藏着的,其实是不容挑战的冷威,秦向晚这是往枪口上撞呢。
但出乎他意料,皇帝并未觉得自己有受到冒犯,当真回答起秦向晚的问题来,“这世上没有哪一个父亲不爱自己的孩子,朕也一样,只不过,朕不仅仅是一个父亲,也是一个国家的君主,他们是朕的孩子,同时也是朕的臣子。古人云,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也,朕的地位再高,权利再大,终究也只是一介凡人,做不到事事兼顾。要想做好一件事,就要懂得取舍,有取有舍,不舍不取,小舍小取,大取大舍,这万里江山,自然是朕的大取。”
秦向晚顺势接道:“这么说,您的子女,就是您的大舍了?”
皇帝没有否认:“你若想这般理解,也无不可。”
收回目光,她静静道:“我明白了。”
她是真的明白了,皇帝那番话已经明白得不能再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认为最重要得东西,为了这个心中之最,可以付出一切,抛弃所有。就像自己,认为这时间的温情暖意是最重要的,所以,即便她是一只向往蓝天的苍鹰,也愿意为了这心中之最,而甘心折翼。她与皇帝之间的区别,说白了,就是这心中之最的区别,所以,他可以将自己的亲生骨肉作为筹码,拿去赌江山这盘棋。
仔细想想,她真是问了一个傻问题,他既然能那般无情地对待蝶樱,还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呢?
可即便她自己认为自己已经明白了,但皇帝却不认为她是在真的明白。
“朕这一生,有过无数女人,子女亦是不少,但最让朕在意的,就只有第六子楚越漓了。”
秦向晚不说话,只静静听着。
皇帝知道她在听,于是也不需她的回应,继续说道:“朕从一开始就知道,那些所谓的诅咒之说,全部都是杜撰出来的,朕之所以没有拆穿他,只是想看看他究竟想做什么。也亏他心思缜密,用鬼神一说做掩护,这才平平安安度过了数十年,否则,在这权势倾轧的皇宫,他怕是早就尸骨无存了。”
听到这里,秦向晚忽然有些愤怒,皇帝竟然什么都知道!他既然知道,为什么不给于自己亲生骨肉该有的庇护?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心思,皇帝口吻中带了几分挪揄和嘲弄:“一个连基本的生存都要靠父亲庇护的皇子,还有什么价值活在这个世上?”
秦向晚下意识反驳:“人的价值,不是拿这种事来衡量的!”
皇帝眼中挪揄之色愈发重:“老百姓就该过老百姓的生活,皇室之人就该过皇室之人的生活,没有道理皇子公主拥有比百姓们优渥奢侈数倍的生活,却还想要过与他们一般悠闲随意的生活。享受了什么,就要承担什么,朕一直认为,老天是公平的。”
这话秦向晚赞同,收获永远和付出是成正比的,但她却不赞同皇帝最后一句话,老天若真是公平的,那他还怎么会活得好好的与她说这些?
皇帝轻咳一声,语声渐渐变得低沉起来:“朕最在乎老六,不是因为欣赏,而是厌恶。朕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这般厌烦他,也许是因为,他这个人太不简单了,你知道身为一个统治者,最讨厌的是什么吗?就是他手下的人,比他还要出众。”
妒贤嫉能,这不是某一个皇帝的专利,事实上,历代的君王当中,完全开明大度的人根本就不存在。
想起自己之前的担忧,秦向晚越发地不安了:“既然如此,那您为何还要提拔他,甚至不惜给他亲王的封号?您不怕他羽翼丰满后,反过来对付您吗?”这种话,她原本不该问,也不能问,但如今一切已经说破,没有再继续遮遮掩掩的必要。
皇帝直言道:“朕自然有这方面的担忧,但凡事都有双面性,朕的这个儿子,就像一把双刃剑,只要用好了,也能成为一把极为称手的武器。”
呵,原来楚越漓在他心中,只是他手中的一件工具而已。
“但您怎么就能确定,这把双刃剑不会伤到您自己?”
皇帝掸了掸袍子,笑得很是和蔼,但那笑容落在秦向晚眼中,却诡谲得令人汗毛倒竖:“世间万物,都是其天敌的存在,有吹毛断发的宝剑,就有坚不可摧的盾牌,朕这样说,你可明白了?”
秦向晚看着皇帝那淳淳善诱的笑脸,浑身的血液,都似在瞬间倒流。“您太看得起我了,我这个盾牌,并非坚不可摧。”
皇帝赞同道:“朕明白。”随后话音一转:“但对于老六这把利刃来说,你比这世界上任何事物,都要坚固。”
她一点点扯开唇角,觉得脸颊都僵硬成了石头:“真不希望会有领您失望的那一天。”
“朕也是这么想的。”说着,皇帝站起身,目光淡淡自她脸上瞥过:“时间不早了,你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就派人找苏正义。”走了两步,忽地回过头来:“这座明曦宫,原本是为朕的一位故人建的,可惜空置了许久,如今得你入住,朕很欣慰。”
直到皇帝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秦向晚这才疲惫地瘫坐在榻上。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心里的不安感,也越来越浓。
皇帝一向不问政事,如今却突然认真起来。很明显,他是打算拿自己来制衡楚越漓,可问题是,楚越漓到底做了什么,竟会让皇帝对他生出这样强烈的防备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