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织初坐在书案前,手握书卷,却无法静下心去看。自他离开已有一个月了,才一个月,却像过了一生;才一个月,思念就如铅石般压得她无法喘息;才一个月,她竟……希望他能回来。一个月而已!
她以为自己会心如死灰,以为自己能将他忘记,却没料到,原来她是高估了自己。她自以为是的坚强、冷绝在对他的思念面前显得那么苍凉、无力。她不知道如此下去,自己还能撑多久。
“越姑娘。”季成轻敲门扇。
织初定了定神,走过去将门打开,“季大人,有何事?”
“嗯——咳!”季成清了清喉咙,书生似的抑扬顿挫道:“越姑娘,看今日,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姑娘何不出去走走。”
“谢季大人挂心,我不想外出。”
“越姑娘,请别再用这几个字打发在下好不好?”季成听到她的答话,顿时跨下了一张俊脸,“总呆在房里不好啊。颐紫湖也好、逛逛街市也好,随便哪里都好,出去走走吧。”
“季大人……”她本想拒绝,但却在话出口前改了主意,“有劳季大人安排。”
她没有骑马,而是坐进一驾小巧、舒适的马车,季成与几个随从则驾马伴在左右。颐州城的街市一如既往地繁锦、喧闹。马车徐徐地穿梭在人流之间,行向颐紫湖的方向。
突然间,前面一阵喧哗、混乱,季成伸出手臂,示意停止前进,并派人前去打探。
“怎么回事?”
“禀季大人,只是个药铺商行,出了点乱子。属下已派人驻守处理了,并无大事。”不一会,一个随从完成任务后回转,并告知了情况。
季成点点头,“走吧。”
颐紫湖的景致还是那般安详美丽,只是随着夏日时光的渐渐褪去,它似乎变得愈发沉静了。
知道她喜欢独处,季成带着随从们站在远处。织初站在草地上,眺望颐紫湖泛着粼粼波光的宽广湖面,她的思绪却穿越了时空,摇曳在每个有他的片断上——
“我的名字不是你乱叫的!”
……
“告诉我,你的名字。”
……
“织初,别恨我!你能做到,别恨我!”
……
“我觉得我的心仿佛已被你挖掘出千疮百孔。那伤痛让我几乎承受不起,每当这痛发作时,我便不知该如何对你才好。”
……
站在湖畔,他的话语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想他!她想他!无时无刻地用整颗心、用所有的力量想他……
应渝浚现在一定在为迎娶大敕公主而忙碌得忘记这里了,或许他……已经忘记她了。但这样是最好的,这样的话她的心里也会好过些。对他的歉疚怕是要纠缠她此生了,她知道,只要忘记她,他便会幸福!只有他幸福,她才会安然。
“哎哟。”马车下突然传来的轻哼声,让她一惊。
“谁?!”她低喝。
“姑娘别怕,我不是坏人。”马车底下,慢慢地探出了一张带着善意笑容的娃娃脸。
“不管你是不是坏人。”怕此人又是兄长派来的,她的心里有些无措,却用淡然、镇定的语气掩饰得很好。织初望了望左右,见季成虽在与属下们闲谈,但一双眼睛却戒备地环顾着四周。她压低声音说:“趁季大人没发现,你走吧。”
“我要走的。”他慢慢从车下钻出,看起来只有二十岁左右,身材很瘦小,“可是,我为何怕那个什么大人发现?”掸掸身上尘土,他不解地问。
“什么人!”季成大喝着,与其他几位侍从驾马疾驰过来,将瘦小的青年围在正中。季成跳下马来,手扶佩剑,“小子!你是何身份?!谁派你来的!”
“喂!你们这是干吗?我只是借你们的马车避避难而已,又没弄坏它。我又不是你仇家,做什么这样大呼小叫的?”瘦小青年皱皱眉,嘟囔道。
“从实招来,你到底是何身份?”季成毫不放松地逼问。
“我是谁?大尚天朝的良民啊!”青年撇撇嘴,无意间看见远处一匹棕红骏马正向这边奔来,跳起来喊道:“喂!我在这里!这边!这边!”
什么?!这小子还有同伙?季成侧头看去,只见那匹棕红骏马上端坐着一个白衣的男子。男子面带慵然笑意,正向这方漫步而来。
白衣男子勒马,停在不远处,然后翻身下马,走了过来。他用力地瞪了眼那瘦小的青年,然后抱拳道:“不知这孩子如何触犯了几位大人?我这里替他赔罪了。”
男子气质温雅,健朗俊逸,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浑然天成的雍容内敛,让人不由心生信服,再大的火气也褪下了。
“你们是……”季成的手离开腰间佩剑,开口。
“我二人乃临州人氏,是来颐州做药材生意的。岂料,在药材商行与掌柜的起了点小小争议。这孩子刚出师没什么经验,仗着有点身手、出言不逊,结果小事闹大。没想到,他竟丢下一团混乱,不管不顾地攀着您的马车一走了之。”说着,他回首瞪了眼身后的青年。
“季大人,您多虑了,回去吧。”织初轻轻地看过面前众人,走向马车。
“姑娘,我该谢谢你救了我呢。我跟你回去,再慢慢道谢好了。”瘦小青年上前搀住织初,面露亲热的笑容,看上去俏皮又可爱。
织初回望他,觉得他的眉宇间竟有几分似曾相识,她不禁莞尔。还不及开口,瘦小青年便被白衣男子与季成一左一右地拽到后面。
“休得无礼!”季成低喝。
“还想要逃?”男子轻斥。
“喂!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是不是?”瘦小青年敏捷地闪身,甩开了二人牵制,轻跳上马车,“我是要报恩的!谁也别拦我!姑娘,上来啊。”
织初轻道:“季大人,既然如此,让他跟来吧。好吗?”
“越姑娘……好吧。”季成为难地顿了半晌,终于还是点了点头。他看向白衣男子,“请您一同前往,不知……”他话未说完,但听两个声音同时发出——
“不!”青年颓然低头。
“好。”男子甩开折扇,微微轻笑。
眼看甩掉男子的伎俩无望,瘦小青年抱拳道:“姑娘的大恩我改日再报,我还是走了。”他跳下马车,腾空跃起,却不小心撞倒了一旁的织初。
“呃……哎哟!”青年想落地去扶织初,慌乱之下却因落点不对,跌向了马车顶。
“小心!”白衣男子眼疾手快,一手抓住织初的臂腕,另一手轻托住她倾斜的身子。突然抓握她臂腕的手微顿,男子的眼中闪过一丝微怔,轻抓织初腕部的手指蜷起,不着痕迹地仔细搭上她腕上的脉动。
“越姑娘!”季成急忙上前,然后瞪向爬坐在马车顶上的青年,“你怎么搞的!笨手笨脚的,哪里学的功夫!”
“那个什么大人……”白衣男子轻道。
“鄙姓季……”季成冲他点头示意,再度将头转向正坐在车顶瞪他的青年,“轻功练成这样,我要是你师傅的话,一定找个深点的水缸淹死自己算了!”
“我说,季大人……”白衣男子似有话要谈,却又不好当着众人开口。
“何事?请说。”正骂到兴头上的季成只是给了男子一个询问的眼神,接着一个旋身轻巧地蹿上马车顶,坐在瘦小青年身侧,“看到没,叫声师傅,本大人教你!”
“季大人!”白衣男子终于大喝一声。
“嗯?”季成向下探头看他,不料却被身侧青年一个飞脚踹了下去。
季成落地还未站稳,白衣男子一把拽过他,在他耳畔低语道:“小弟我向以行医为生。”
“噢!”季成打发他似的点了点头。
看到了他眼中的不以为然,男子神秘地塞给季成一枚沉甸甸的铜块,然后攥紧了他握有铜块的右手,接着说:“东西等我走后再看。现在听我说,你家小姐的身体一定要好生调养,尽量少乘车马,少些颠簸。”
“什么?你说什么?”季成不太明白。
“你们到底知不知道她……有喜了?!”白衣男子无奈地轻叹一声,在季成耳边问。说完,他看向车顶上的瘦小青年,“贤儿,我们走。”
瘦小青年咬着嘴唇,不甘不愿地从马车顶上跳下来,上马坐在白衣男子的身前。
男子抱拳,开口道:“各位,告辞了,后会有期。”
季成茫然地立在原地。他摊开手掌,只见一个小巧精美的铜质鬼面具躺在自己的手中。老天爷!这是鬼面医的标志!那个白衣男子竟是传说中的——鬼、面、医!他竟三生有幸地见到了鬼、面、医!
他激动难抑地抬眼望去。
在不远处,白衣男子勒马止步,轻喊道:“季大人,江湖规矩……”他指了指季成的右手,又指了指自己的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笑了笑,绝尘而去。
季成呆愣地站在那里,难以自制。天啊!鬼面医!天啊!越小姐有喜了!天啊,他可不可以先昏一下?
还有七日便是大婚之日,难道父皇的本意就是不动声色地拖延时间,要他最终无从选择地迎娶大敕公主?果真如此,那现在他岂不是在坐以待毙!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应渝浚疾步来到御书房外,却被挡在外面。
“英王殿下,皇上正与秦大人商讨您大婚的事宜,吩咐过不见任何人。”御书房外,宦臣恭谨地把应渝浚拦在书房外。
应渝浚闻听,心里不禁一沉,忽然,他推开房门,迈步而入。
“儿臣参见父皇。”
“英王殿下!您——皇上!”宦臣与侍卫紧随而入,齐在尚隆帝面前跪下身去。
应子魏挥手,示意宦臣、侍卫退下,淡淡开口道:“浚儿,你有何事?”
“父皇,儿臣要回颐州。”
“胡闹!七日之后便是大婚之日,你该知道的!”应子魏拍案。
“父皇,请您让儿臣回颐州。”应渝浚坚定地抬眼看向高高在上的父亲。
“为了那个女子,你敢抗旨不成?!”应子魏面无表情地看着儿子,冷冷地开口,“来人,将英王押下去,好生看管!不到大婚之日,不得放他出来!”
“父皇!”
“皇上!您……”秦大人恭身跪下,欲为应渝浚求情。
“秦爱卿不必多言!把他押下去!”应子魏挥手,不容置疑。
两名侍卫毫不留情地将应渝浚押了下去。
“皇上,依臣拙见,英王殿下如此专一深情,实属难得,不如将实情……”秦大人小心翼翼地开口。
“秦爱卿,快快平身。”见秦大人仍跪在地上,应子魏走下龙案,亲自去扶他,“爱卿,皇子大婚不但是国事,更是朕的家事。有时儿子太任性,让当父亲的威严扫地,作为父亲是不是该让他吃些苦头呢?”
秦大人呆愣了下,然后恍然大悟地说:“皇上所言极是!”
应渝浚被关押在刑部大牢,泉峥得知此消息,心急如焚,却又束手无策。直至翌日,万般无奈下,泉峥自作主张地前往“霏秋宫”。
事到如今,惟一能救三爷出来的怕是只有梅贵妃了。
梅贵妃听闻泉峥带来的消息后,既震惊又心疼,她一刻不耽误地直奔刑部大牢。
“母妃!”应渝浚看到母亲,震惊地上前,隔着牢笼轻拂去母亲焦急心疼的泪水,“您怎么来了?”梅贵妃摸摸儿子憔悴的面容,缓缓地划着手语:浚儿,你受苦了。
她不会原谅他!他怎么能如此对待她的浚儿!
“母妃,我没事。您不要担心。”
与此同时,怕再生变故而守在宫中刺探消息的泉峥,正一路策马向刑部疾驰而来。
……
泉峥到了刑部大牢外,不待坐骑停稳,已飞身跃下。他手握圣上钦赐的令牌,一路挡开阻碍,直奔向关押应渝浚的牢房。
参见过梅贵妃后,他上前一步,急道:“三爷,不好了!
“何事?讲!”
“皇上命净王监刑,钦赐毒酒给越姑娘!”
“什么?!”
“三爷,昨夜刑部官员已奉旨带着毒酒,出发前往颐州了。”
“为什么……父皇……”应渝浚低喃着踉跄退后,靠到阴冷的墙上。倏然,他冲上前,紧攥牢固的铁栅大吼:“来人!放我出去!让我出去!”
浚儿!儿子失去理智的举动与狂吼,让梅贵妃也感受到同样的焦躁与心悸。她想安慰儿子,忙用双手捧握住儿子冰凉的脸。
“母妃!求您!让我离开这里!我要救她!她不能死!我不能失去她啊!母妃!”应渝浚用头抵着铁栅,泪水不觉滑下。
浚儿!应渝浚的泪水,落在梅贵妃双手上、心上,像是用刀在剜剃、割噬她的身躯与灵肉。
她再不犹豫,冲向看守官员的桌案,提起笔写道:放了我的孩子!
官员忙与士卒们一齐跪下身,道:“贵妃娘娘!圣上有旨,不到殿下大婚那日,英王殿下不得离开!”
梅贵妃不动声色地上前,伸手扶起官员,突然夺下挂在他腰间的钥匙,用力扔给泉峥。然后,她将手按在官员肩上,肃然示意,要他跪下。
“贵妃娘娘……”官员错愕地愣了一下,随即命令:“严守此地,不能让英王殿下离开。”
“遵命。”
众士卒领命刚要起身,却见梅贵妃退后一步,高贵、肃穆地站在应渝浚的身前,所有人被她的雍容、庄重所倾倒、震慑,全部跪在原地不敢妄动。
“母妃。”应渝浚冲到母亲面前跪下,“母妃,对不起,我……”
浚儿,去吧。梅贵妃含泪注视儿子,用眼神催促他。
应渝浚点点头,起身向外奔去。梅贵妃久久地望着儿子消失的甬道,不知过了多久,她无力地走向桌案,在纸上写道:各位大人,让你们受委屈了。皇上怪罪,梅妃一人承担。
她将纸展在官员面前,并亲自上前,扶那看守官员起身。
“贵妃娘娘言重了,娘娘慈母之心,臣等怎会不明白。”官员由衷地说。
突然,外面传来“圣上驾到”的通报声,在场的所有人还来不及重新跪下,应子魏就已站在梅贵妃的身后。
“参见圣上!”众人高呼着复跪下身去。
“皇儿已经走了?”应子魏淡然地开口。
“禀圣上,英王已走。”
应子魏点点头,拥着惊愕的梅贵妃向外走去。
皇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梅贵妃站在邢部大牢外,质疑地看着应子魏。
应子魏轻抿唇角,没有回答她的疑问,只是拿出一张探子加急送来的快信。
他看着梅贵妃,自顾自地低语:“梅儿,朕该为我应家长孙取什么名字,替朕想一想。”
“越姑娘,你胃口如何?感觉怎样?心情还好吧?”季成小心翼翼地问道。
“季大人,我很好。”自从那日从颐紫湖畔回来后,他几乎没隔几个时辰,就要问一次相同的话,织初简直哭笑不得,“季大人,如若您有什么事,直说无妨。”
“越姑娘多虑了,没事、没事,”季成挠挠头,急急摆手,“在下不打扰越姑娘休息了。”季成说着,便关上了织初房间的门。
门一合,季成立刻垮下脸来。三爷到底要他怎么做嘛,为何还不给他指示?!
自那日被“鬼面医”告知越姑娘有喜后,他即刻派人快马加鞭、马不停蹄地送信给三爷。一来,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三爷;二来,他也要问三爷要不要先别将此事告诉仍没有丝毫察觉的越姑娘。他是怕越姑娘的性子太烈,万一她执意不要这个孩子的话……更可怕的是,也许三爷那夜根本就是霸王硬上弓。别看越姑娘现在装作若无其事,也许心里已经将三爷恨到骨头里去了。一旦她知道自己有了三爷的骨肉,带着孩子玉石俱焚的话,那可是一尸两命——不!是三命!若出这种事,他的小命一定跟着陪葬!他边想边苦着脸向外走。
季成哪里知道,那信并未到应渝浚手中,而是直接落在了当今圣上的龙案之上。
这时,迎面走来了一群人,为首的竟是一身锦袍的净王应渝沣。
季成一怔,随即躬身跪拜,“臣参见净王。”
“起来。”净王一脸淡然地看着他,“越织初在哪里?”
一股不祥的感觉袭上心头,季成正色道:“不知净王为何事找越姑娘?”
“胆子不小,你在质问本王吗?”净王冷淡地哼了一声,越过他向里走去。
“净王殿下,英王令臣在此守护越姑娘的安危。”季成起身,绕到净王身前,挡住他的脚步,抱拳垂首道:“如有冒犯,请净王恕罪。”
“季成,要挡本王的路,你怕是不够格。”净王淡淡看着他,无情无绪地下令:“来人,拿下。”
下一刻,季成已被净王带来的兵士牢牢束缚。
“将将军府彻底搜查。”净王淡漠下令。
“净王殿下,您不能……”季成挣扎着喊道。
“不必劳师动众。”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织初镇定自若地站在一行人的正前方,冷然地注视众人,然后将目光锁定净王,“您找我?”
“越织初?”净王没有温度地开口。
“是我。”
净王看着她,说道:“周大人,你可以宣读圣谕了。”
“是。”周大人垂首领命,他上前一步朗声宣读:“越织初,接……”
“英王殿下驾到!”与此同时,一个声音突然直传入府内。
季成听出是泉峥的声音,不禁长吁了口气。
应渝浚与泉峥都没有下马,而是直接疾驰进来。在众人面前,应渝浚勒紧马缰,马儿长嘶着跃起,他端坐在马上,目光直直地射向织初。
是他!真的是他!
织初毫不避讳他炙热的注视,这些日子以来的思念伴着眼中的他,与泪水一起浸热了眼眶。她深深地吸着气,想借此平复起伏的心绪,却不论怎样也无法如愿。
“三弟,你来得好巧。”应渝沣看了看弟弟,勾起的唇畔似笑非笑。
“二皇兄,好久不见。”应渝浚翻身下马,看了眼被绑缚的季成,不悦地对应渝沣道:“这是干吗?”
应渝沣做了个放人的手势,“为兄只是在履行圣意。周大人……”
“周大人等等!”应渝浚上前一步,意欲制止周大人宣读圣旨。
“三弟,规矩你该懂的。”应渝沣侧头看看他,“父皇圣谕本王可代周大人告知……”他无波双眸转而看向织初,“听好了,越织初。圣上给你两条路:第一,嫁予英王渝浚为妃。”顿了顿接道:“如若不选此路,那么——周大人。”
只见周大人拿出一个锦盒,抽起盒盖,里面是个精致的玉酒壶和玉酒杯。
“这是剧毒之酒,也是你的第二条路。”应渝沣看着织初的双眼,平淡低述。
闻此,应渝浚心内一惊,百感莫辨。本以为织初会遭遇不测,却原来父皇竟已默认了织初!这对他来说不能不算是个意外惊喜。可那毒酒……她不会无情、偏拗到如此地步吧?她不会如此狠心对他的!她不会要那毒酒的!
强抑住内心深处的不安,应渝浚紧紧地看着织初,等着她的回答,等着她对他的“宣判”。
“越织初,你要选哪一条路走?”应渝沣问道。
“酒,我要那酒。”织初沉静地回答。
“织初!”应渝浚冲上前,按住她双肩,“你在胡说什么?!”
“越织初,你当真?”应渝沣向来平淡无波的眼底泛起了一丝波澜,“你当真要饮下毒酒?”
“是的。”织初回避着应渝浚的眼神与质问,轻缓地答道。
“既然如此,周大人,行刑。”应渝沣道。
“慢着。”应渝浚喝道,然后他深深注视面前的织初,“二皇兄,我要单独和越织初说几句话。”
“三弟……”
“不会太久!”
“随你好了。”
“为什么?!”应渝浚的声音嘶哑异常,“告诉我为什么,我就转身便走,绝不会阻拦你的舍生取义!”
织初站在他面前,抬眼望着他。他显得很憔悴、满身风尘,却丝毫掩饰不住他俊朗的五官与英挺的身姿。如果能与他厮守一生的话,她一定会很幸福的,他会疼惜她——比任何人更甚!她知道!但是,她不能!她还是不得不在乎他是尚隆帝的儿子。
尚隆帝不可一世地给她两条路:生路、绝路,一定以为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吧。赴死之心,早已有之。与爹娘团聚,对她——其实是盼望已久的!只是,舍不下他啊!对他的歉然、愧疚,压得她难以喘息,对他浓烈的爱,撕扯着她的身心!
她是这么的自私、懦弱,怎么配拥有他的爱?!只要她从世间消失,他便可以忘记她……以后……他会得到最美好的女子,与她相爱厮守。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彻底消失于他心底。
“对不起。”过了许久,她看着他,缓缓开口。
“对不起?!”她的回答是对不起!只是一句空洞的“对不起”?!他紧紧地盯着她,看了好久好久。然后,他绝望地开口:“越织初,你一直在利用我!我其实只是你向应家报复的工具!开始,你也许只是想要我的命。可后来,你终于发现,离开我、在我面前永远消失,是更彻底的报复方法!你清楚地知道,那样,我便会魂飞魄散、生不如死!对吗?!”说完,他突然大笑起来,“是的!怎会不是?!越织初!你实在残忍啊!”
“不!应渝浚!”他的笑声像钢刺扎进她心里,她痛哭失声,情难自已地抱住他微颤的身躯,“不是这样!不是!请相信我,不是的!”
“不是这样?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他无力地扶住她双肩,拉开她柔弱的身躯,“二皇兄,周大人,请进。”
应渝沣与周大人先后进入房间,周大人将酒壶中的毒液尽数倒入玉杯中,轻放在檀木托盘上。“行刑。”应渝沣略颔首道。
织初深深地看了应渝浚最后一眼,深刻地将他的样子烙印在脑海中。然后,她走向托盘,拿起了那冰润的玉杯。
“等一下!”应渝浚走向她,“我说错了是吗?其实你爱我是吗?”他说完,俯首吻上她的唇,用尽所有剩存的情感,然后,抵着她的额际,低喃道:“织初,我该相信你吗?我该如何相信你?”
倏地,他握住她双手、举到自己唇边,将她手中的毒液一饮而尽。
“不——应渝浚!”织初手中的精美玉杯掉落在地上,四散碎裂。她狂乱地抓住应渝浚,大喊道:“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
应渝沣望着两人,未置一词。他示意周大人退下,自己亲自将门扇紧紧关上。
应渝浚抬手抚摸着她面容,凄怆地说:“你总是让我痛苦难抑,我要你也尝尝这滋味。我要你为自己的倔强后悔。听着,越织初,即便死去,我也要纠缠你一生一世!我要你记住,永远记住——我是……为你而死。”
织初绝望地摇头,痛不欲生地看着他。
他继续温柔地低语:“如果我误会了你,我要你证明给我看,我要相信你,让我相信你……织初,爱我吗?嗯?”
“我爱你!是真的!我爱你!应渝浚!我爱你!”织初止不住泪水的肆虐,她冲进他怀中,用淌着血的心低喊。
应渝浚紧紧地拥住她,再不愿放开。他俯首,疼惜地吻着她的发丝、额际、脸颊、双唇……在她耳畔辗转轻喃:“织初,记住,我爱你……记住……记住……记住……”说着,说着,他突然松开双臂,无力地倒了下去。
“不——求你!求你别离开我!”织初扑跪下身,捧着他的脸,乞求着。她感受到了!这种痛苦,他所说的痛苦!他永远离开的痛苦!不!别这样对她!她错了!她错了!他离开她,她会魂飞魄散、会生不如死的!
应渝浚紧闭双眸,似睡着了一般满足、安然。
织初轻拭去泪水,捡起地上玉杯的碎片,“你要等我,应渝浚,我要跟你在一起。所以,你要等我。”她仔细地抚摸他的面庞,俯下身吻上他的唇。他的唇还是温热的,他没走远,他在等她。
她微笑地看着他,将玉片抵上臂腕。
这时,门扇突然被撞开,应渝沣一行人迈步而入。很快地,应渝沣身后贴身侍卫万循随手折下块烛台上的蜡块发出,那力道刚好打掉织初手上的碎玉。
“越织初,你最好别做傻事。”应渝沣上前弯腰察看弟弟后,抬起头,“来人,将英王抬回‘英王府’休养。”
织初震惊地紧盯着他,突然拉住他的袖子,阻止他向外而行的脚步,“你说将他抬回‘英王府’——休养?!”
“三弟是父皇最疼爱的儿子,无论何时,父皇都不会拿他的性命冒险的。”应渝沣以少见的耐性解说着。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安静了下来。织初仍沉浸在刚才大起大落的情绪中,难以自已。原来她竟那么迟钝,她已经如此深刻地爱着他了!生也好,死也罢,她愿与他生死相随!她不能没有他!再不管他的姓氏、再不管他的父亲是谁!经历了这么多,她如今只想和他相守……
轻轻地,门扇被敲响。织初走到门扇前,伸出双手,将门缓缓打开。同时,一只手臂探了进来,将一块巾帕罩上了她的口鼻。
难忍的苦涩味道窜进了身体,织初顿觉得全身无力、瘫软。她身子软软地倾倒下去,门外来人上前一步,将她小心地轻轻抱住……
“三爷,您觉得怎么样?要不要吃点东西?”泉峥站在应渝浚的床头,挥手叫人端来人参鸡粥。晨曦端露,睡了一夜的应渝浚醒转过来。他撑起身体翻身下榻,觉得眼前一阵昏暗,他闭上双眼,坐在榻沿,用力地甩了甩头。
事情很明显——父皇在教训他!回想起来,吏部大牢看押守备是如何严密,母妃怎能轻易进来看他呢?若是父皇有心阻他,他怎能一路顺利地回到颐州?至于毒酒——其实那酒味道还不错,只是,害他现在头昏脑涨、昏眩欲睡!
他涩然一笑,强打起精神,问:“织初她……”
季成笑道:“三爷放心,越姑娘很好。您饮下毒酒后,越姑娘差一点割腕随您去了。”
应渝浚为此微微一怔,想到她那时真切的情感流露,随即露出会心的笑容,此刻他竟觉得有些饿了。
泉峥端过粥食。应渝浚接过,刚将汤匙放在唇边,季成又道:“只是,属下有些担心,越姑娘的情绪这样大起大落,对腹中胎儿是否会有影响?”
哐——当——一声脆响,应渝浚手中的瓷碗落地,摔得粉身碎骨。他霍然起身抓住季成,“织初有身孕了?!”
“三爷,属下的书信您没收到?”季成嗫嚅着。
“泉峥!备马!”应渝浚推开季成,不再多言,快步向外走去。但就在他策马向将军府奔去的途中,却在半路被守卫将军府的侍卫长迎面拦下了。
侍卫长翻身下马、跪拜于地,颤声道:“英王殿下,属下该死!有辱使命!”
“何事?快讲!”泉峥喝斥道。
“送早膳时,房内不见越姑娘。”侍卫长官说着,突然磕下头去道:“属下派人寻遍了将军府,寻遍了颐州城……英王殿下,越姑娘失踪了!”
不会的!她不会离开他!她说过爱他的!应渝浚揪紧心口,强压下心内的惶乱。
越至衡——一刹那,这三个字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越至衡曾要织初与他同回大椋,如今越至衡继位为帝,更有能力潜进颐州、从防备严密的将军府内将织初带走!
“季成,即刻联络大椋境内密探,命他们火速探查织初下落。泉峥,调集人马,随本王前往大椋!”应渝浚的眼中闪着冷然,镇定地指挥、部署。没有人可以再将他与织初分开!即使老天也不行,更何况对手只是大椋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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