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我的梦树开满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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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他们七十八

今天,与两个78岁的老人在一起,一个老作家,一个老教授,他们给我的感受是,人是可以健康到底的,如果能活得像他们一样,老,还是蛮可爱的,还可以有所作为。

带省作协的老书记洪洋一行去链子崖,碰到了在链子崖归乡寺修行的李忠老先生。两个78岁的老人,都经历过****,都是高级知识分子,一个在写作之路上坚持到现在,一个在高校教授数学几十年。一个是李四光的学生,一个是徐迟的忘年交。一个1952年来过新滩,住过新滩的吊脚楼,在吊脚楼上仰望兵书宝剑峡的月亮,听古老长江过险滩时咆哮的涛声,为此写下了散文诗名篇《月色水声》,并以此做了自己诗集的书名;一个1956年随李四光到链子崖进行过地质科学考察,那时没有公路到秭归,他们从武汉坐车到宜昌,然后步行了两天半才到链子岩,他们的老师李四光拄着一根铁拐杖,走得很带劲。当年的学生已是耄耋老人,从繁华都市再次来到链子岩,住在简陋的寺庙里,过着青灯黄卷的佛门生活,并打算就这样终老此生。两个老人的孩子都在美国,都过得不错,可他们都不愿意住在国外,无论走到何处,还是故土最亲。他们在一个平常的日子相逢在链子岩这个地方,与他们在一起的我却感受到了某种不平常。

徐迟写的《哥德巴赫猜想》、《地质之光》,早在中学时代就学习过,科学家李四光的头像贴在教室的墙上,是所有想当科学家的同学的榜样,是只能遥望的天上星辰;走上文学之路,徐迟是我仰望的作家之一,《哥德巴赫猜想》像狂风一样卷过八十年,这风至今在太宇流动,老人以八十岁高龄选择了主动向这个世界告别,像屈原之死一样,给后世留下了一个难解之迷。眼前的两位老人,他们像桥梁,一个通向李四光,一个通向徐迟。而徐迟,用诗人的笔为我们留下了科学家的光辉形象。这,让我觉出了这个平常日子的不平常。

两个老人身体都好得很,李忠先生上下台阶不用走,用跳的,举着一双手,一跳一跳,老小孩一样,说话也很孩子气,一说就是满脸笑容。刚刚来归乡寺的路上下台阶时,洪老也是这个姿势,他说这样可以保持身体平衡,让我想起刚刚学步的小孩,也是这样一步步下台阶的。李老带我们进佛堂,将每一尊佛的来历讲得清清楚楚,对我来说,是一次佛教知识的温习。他并不重视烧香拜佛那一套,绝对不会像某些寺庙里的和尚,对参拜者装神弄鬼,他是知识分子,对佛教的信仰来自对其历史和教义的尊崇,并非一般人茫目的迷信。这让我想到另一个大知识分子李叔同。这样的人出家的目的,在于修行,他们的修行和普通众生的修行又不同,菩萨的金身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佛的一个表像,草木泥胎而已,真正的佛在人心里,在他们认可的神秘的未知世界,也许人的灵魂真是是有归宿的。李叔同走时留下四个字:悲欣交集。多么复杂而不可言说的感情,对这人世间,对将来去的世界,悲欣交集。

两个老人一见如故,站在佛堂中说不完的话,旁边的洪老夫人急得提醒他们几次,到外面的石凳上去坐着说。一是怕他们站久了受不了,二是她觉得佛堂是安静之地,不宜大声喧哗吧。两人共同认识不少武大和深大两所高校的老先生,距离一下子拉近了,感觉对方已是故人。两人互问贵庚,竟然都是78岁。从前晚见第一面,我一直以为洪老只有六十多岁,他的皮肤白里透红,没有一颗老年斑,哪里像快八十岁的人。来到寺门外的台子上,两个老人指点着对岩的新滩,细说当年的情形,我这才明白老新滩镇到底在哪里,当年的老街又是何等模样,李老细说当年如何过滩,而洪老对当年的峡谷里的月光和涛声记忆犹新。小镇已不在,长江也不是当年的长江,兵书宝剑、牛肝马肺,都已成为历史。两位老人感慨不己,望着他们的面容,仿佛看到了历史的流云。

洪老一行下午要赶回武汉,不能久留。因为说话耽误了时间,不可能前往链子崖下一睹裂缝真容了。李老说,他的老师李四光曾说,链子崖不是人类能够解决的问题,有人问他,谁能解决这个问题?李四光只说了三个字:大自然。直到目前,这个问题似乎解决了,但愿科学的发展己超出了科学家的预测。

走出老远,李老还在挥手,从下往上看,他正站在蓝天白云下,笑眯眯的,真像一尊佛。可我还是觉得,他挺孤单,一个78岁的老人,住在这寂廖的地方,真的太孤单了。跟他一起剃度的,包括他是18个人,18个退休在家的老人,18个高级知识分子,因为汶川大地震,决定出家修行,他们大约想像观世音一样普渡众生?没来得及问李老。

洪老走几步,就回过头向李老挥手。洪老说,我们快点走吧,免得他一直站在外面。可山路就是这样,弯弯拐拐的,想走快都不行,我们只能在李老的目送中翻过眼前的小山包了。

洪老说,他是个网迷,一两天不上网,就会不习惯。我说您都在网上看什么呢,洪老说,我得关心天下事啊,看看这个世界又发生了什么事情,没有比网更方便的了,他给我推荐了新加坡的《联合早报》。他正在重读《荷马史诗》,为了跟在哥伦比亚大学读书的孙女探讨文学,感叹早在屈原之前,西方世界就有了如此宏大的叙事史诗。跟洪老交流,感觉不到年龄上的障碍,这是一个一直在接受新生事物的老人。

这些老人,他们生活过的时代离我们仿佛已很遥远,远得好像变成了古代,可他们就活生生站在我面前,这样的老人健康地活着,对我们来说,是多么珍贵。

如果活到78岁,我还只活了人生的一半,真应该好好计划一下人生,不要在人生的盛年说:当我们不再年轻。在78岁的他们面前,我们还是小屁孩呢。

2009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