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虚拟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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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普克在“不再年轻”聊天室的线上挂着,看到神采飞扬的名字从名单里消失了,而哆来咪仍然在,便悄悄地上前和哆来咪说话。

笑面人:他走了么?

哆来咪:走了,我们下线吧,我有要紧事想和你说。

笑面人:是关于他的事?好的,我马上下,然后给你打电话。

哆来咪:你直接来我家吧,电话里三言两语说不清。

从互联网上断掉连接后,普克关了电脑,穿上外套出了宿舍,骑上摩托车直接来到米朵家。米朵也从网上退出来了,正在焦急地等着普克。一见面,普克就看出米朵眼睛里流露出的深深的不安。

“怎么了?”普克很少看到米朵心慌意乱的模样,有些担忧地问。

米朵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一些,说:“我总觉得神采飞扬可能会出事。”

普克安慰米朵说:“别着急,慢慢讲给我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米朵便把自己今天晚上和神采飞扬的谈话一一告诉了普克,普克听着,眉头紧紧皱起来。

等把谈话的内容基本都说完了,米朵看着普克,问:“你看是不是有点儿不对头?”

普克皱着眉头说:“虽然我也希望我们是神经过敏了,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真是很难说会不会出事儿。”

米朵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他说的是真的,那就有可能会出现不小的事情。普克,现在怎么办?你有没有办法很快找到这个人呢?”

普克凝神想了一会儿,微微摇着头说:“起码在短时间内是很困难的。”

米朵心烦意乱地说:“可我觉得他的语气,好像很快就会做出他所说的破坏和毁灭的事情来,我们不能就这样看着事情发生吧?”

普克说:“别急,让我想想,看最快的办法是什么。”

说完,普克静下来努力思索着,想找到一个合适的途径,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神采飞扬这个人。但就目前的情况看,对于神采飞扬所知道的,仅仅是他的网名,以及他在“不再年轻”这个聊天室登陆过,而其他的情况却一无所知。虽然现在公安局已经成立了公共信息网络监察处,专门负责网络信息的管理和监察,但单凭着如此简单的信息,想很快查出神采飞扬的情况,却是非常困难的。更何况现在普克米朵对神采飞扬的怀疑还只是一种毫无证据的推测和猜想,是否能够交由网络监察处加以监察还很难说。

想到这里,普克也不禁有点儿束手无策,只好坦白地对米朵说:“这件事儿很难处理,我只能尽量想想办法,但肯定需要一段时间的。”

米朵有些失望,说:“你说,这个神采飞扬可能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呢?”

普克摇摇头,说:“很难说。按照他话里的意思,有可能是要对别人做些破坏性的事情,也有可能会对自己那么做。”

米朵忽然想起来刚才在线上的时候,普克可能用笑面人的网名和神采飞扬聊过一阵子,便问普克:“对了,你是不是用笑面人的名字和他聊过了?”

普克说:“哦,对了,我刚才就想告诉你的。我主动和他打招呼,可能笑面人这个名字比较合他的心意,这次他和我谈了一会儿。不过因为是第一次聊,而且他好像正和你谈得很热烈,对我的态度仍然不冷不淡,也没有谈太多的东西。尽管这样,我还是从中获得了一点儿信息。一是你以前对他性格的描述是很准确的,另一点可能会对我们找到他有一点儿帮助,我发现他对电脑知识了解得非常专业,尤其是软件方面,不像是个外行。我自己以前曾在软件公司做过两年,凭我的感觉,猜测他有可能是在什么软件公司工作的。”

米朵听了,回忆了一下,说:“我和他谈话的时候,曾经有一次猜过他的职业。可前两次我都猜错了,最后一次我没猜,但有一种感觉,那就是他从事的职业一定需要非常丰富的想象力。”

普克听了,点点头说:“虽然还不能肯定,但从综合情况分析,这种可能性是很大的。不过就算知道这个情况,如果不能确定他大致所在的范围,那也几乎没有任何用处。”

米朵问:“能不能查出他大概在什么地方吗?比如说他在不在我们这个城市?”

普克说:“今天太晚,有些部门已经联系不上了。等明天一早我会去办这件事,如果运气好的话,还是有可能查到神采飞扬的IP地址,那样就能确定他所在城市了。不过,我还是刚才那句话,这项工作可能需要不短的时间。假设我能争取到对这个名字进行监察,并且在监察期间他还用这个名字上‘不再年轻’聊天室的话,可能对我们的调查会有些帮助。”

米朵说:“我一点儿也不懂这些内容,就问你一句外行话吧。如果他再上网的话,是不是只需一次就可以查到他了呢?”

普克说:“具体操作起来很复杂,需要大量的排查工作,但基本可以肯定的是,想一次就查出来几乎不可能。”

米朵不无忧虑地说:“那现在只有这样等下去了?”

普克无奈地点点头,说:“但愿一切都是我们多余的想象,但愿这只是网络跟我们开的一个玩笑。”

他们俩互相看着对方,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出了深深的不安和隐隐的焦虑。

雷明华坐在直播间里,头上戴着耳机和话筒,在接听一名听众的热线电话。

“明华,我现在心情很不好,很烦,可又不知道该找谁说。”一位女听众说,从电话里的声音来听,大约有三十多岁的年纪。

雷明华习惯性地说着劝导的话:“如果你愿意通过电波,把自己的心事说给大家听的话,这里会有很多双耳朵在倾听你的故事。”

女听众的态度有些犹豫,在电话里时断时续地说起来:“我不知道怎么说……你们听了可能都会觉得不相信,我知道自己已经不年轻,做什么事情都应该凭着理智了。我……应该说,在别人眼里我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丈夫的工作不错,孩子聪明可爱,看起来每样事情都无可挑剔,我实在不该不满足了。可我……半年前我在同事的介绍下开始上网,前两个月,在网上认识了一个人。”

雷明华听女听众停顿下来,便插了一句:“一个男人?”

“对,是个男人。”那个女人说:“我们在网上谈得很多。我自己也觉得奇怪,和丈夫在一起生活了十年没说的那些话,就对这么一个没见过面的男人说了。而且在说出这些话的过程中,我才发现,原来我心里对于目前这种看起来很幸福的生活,其实有着另外一种想法。怎么说呢……明华,你听了可能会觉得我是庸人自扰,连我自己也觉得没道理。我原来的生活很平静,但我却变得越来越麻木。丈夫有时候出差十天半个月的,我不仅一点儿也不想念,心里反而觉得很轻松。而一看到他又回来了,我虽然总是笑着迎接着,可心里却一下子沉了下去。对不起,我说的可能太乱了,也许我是想为自己现在发生的事情辩白一下。”

雷明华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说明你其实在网上遇见这个男人之前,内心深处对于自己的婚姻已经有所不满了,是吗?”

女人说:“你说的基本上对吧,不过我想,公平地说,要是不在网上遇见他,可能我永远也意识不到自己心里隐藏的那种情绪。也许我会觉得这就是生活的最佳状态,会一直满足下去了。可我遇见他了,只是在网上不见面地聊了一个月,我就发现自己陷进去了。明华,这真是件挺可怕的事儿,以前我不知道一个象我这样的女人,会突然间就变得这么狂热,而且还是为了一个没有见过面的男人。我真是疯了。”

说到这儿,那个女人又停了下来,雷明华能够感觉出对方心里很挣扎,鼓励地说:“听你的语气,我觉得你是一个受过教育的人,并不会毫无理由地去做什么事情。你说自己陷进去了,是不是有你的原因呢?”

女人沉默了一会儿,说:“如果要说有原因,那就是我在心里把自己的丈夫和他进行了比较。我发现,我和丈夫生活在一起,只是用我的身体,而和他的所有交流,用的是我全部的心灵。我这样说,大概有人听了会觉得我在牵强附会,唉,我也不想辩解什么,其实自己心里早就这么骂过自己了。当我意识到这一点以后,为了让自己恢复到以前那种生活状态,我逼着自己不许再上网,不许再想他了……可骂归骂,逼归逼,那么努力地想退回来,最后还是不行。我……我又上网了,他每天都在等我,再遇见对方时,都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这一次我们很快就见面了,他在另一个城市,坐飞机来见我的。我知道自己真的无力自拔了。我们说到结婚的事……”

听到这里,直播间里,雷明华的脸色忽然阴沉下来,插进去说:“可你忘了,你是有家有孩子的呀?”

女人的声音显得很痛苦,说:“我没忘,所以我才这么难受……”

雷明华不客气地打断女人的话,说:“那就够了,如果你只是为了减轻自己的难受,就不顾应该对家庭尽到的责任,那我恐怕你就真的走错路了。”

对于雷明华明显不满的态度,女人似乎并不介意,说:“我知道你说的是对的。这样的话我对自己说的太多,而且比你说的严厉多了。可还是没用。他来看了我三次,我一次比一次更痴迷,最后那次,如果他说一句让我跟他走,我连犹豫都不会犹豫的……”

雷明华脸上隐隐浮现一层怒气,她象是在强忍着使自己不要发作。

电话里女人继续说着:“那个时候,我把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都忘在脑后了,丈夫是不用说的,连自己亲生的骨肉都忘记了——我太自私了,这种想法大概太可耻,所以我要遭受现在这样的惩罚……从第三次他来看我,我说要跟他走以后,他,他就消失了。到现在已经整整一个月,他再也没有上过网,我只知道他在另一个城市,知道他在网上的名字,可我连他的电话号码都没有,更没有他工作单位和家里的地址……总之就是一句话,现在他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就像一个泡沫一样,连一点儿痕迹都没有留下。这一个月,我心里象开了五味瓶,可脸上还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真是太难受了。今天丈夫又出差了,现在孩子睡着了,可我怎么也睡不着,我,我总是想起他,想知道他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为什么会这样折磨我……只要想起这件事,心里就烦透了,我真怕自己会疯了……”

雷明华终于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对着话筒恨恨地说:“你活该!”然后她就把电话掐断了。

透过大玻璃窗,外面的导播诧异地望着雷明华,而雷明华装作没有看见,低下头调整机器,开始播放一首罗大佑的歌曲。

歌曲之后又是一个听众的热线,这次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明华,刚才那个热线我听见了,我也听见你最后送她的那句话了。这里我想跟你说,你骂她骂的对,我看你骂得还太轻了!这种女人,说那么多为自己开脱,其实就是一句话:不要脸……”

男人的情绪很激动,雷明华听到他的语言已经控制不住,只得把他的话从电波里切断,同时赶快选了一首歌开始播放,而自己则单独和他在电话里交谈。

男人在电话里滔滔不绝地说了很多,雷明华听着,脸上又显得不胜其烦的表情,但又不得不应付着,直到新放的那首歌又快结束了,她才有机会插到男人的话里说:“对不起,今天的听众热线很多,能不能把下面的时间尽量多地分配给其他的朋友,让我们来听听他们的想法,好吗?”

男人这才不情不愿地结束了自己充满义愤的言论,最后又说:“明华,我就爱听你的节目,你跟有些主持人不一样,我听过有些主持人的节目,他们只知道顺着听众的话来说。你有勇气,有正义感,有道德观念,现在的社会就缺乏这些传统美德了。”

雷明华厌倦地说:“谢谢你的支持和鼓励,对不起,现在真的要接听另一位朋友的电话了。”

切断这个热线,接入另一个热线,雷明华听到了孟知非熟悉的声音。

孟知非的声音仍然显得温柔平静:“明华,那个女人的故事触痛了你的伤口吗?”

只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雷明华已经浮躁不安的情绪一下子就崩溃了,她突如其来的啜泣声通过电波传向了那些午夜未眠的寂寞耳朵里。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夜晚,那些怀着各种各样心事在收听“相约子夜”节目的人们,听到他们一向冷静平和的主持人雷明华,因为一个男人简简单单地说了一句话,就那样在电波里哭泣起来。

孟知非的摩托车没有熄火,他还是像以往一样跨坐在座位上,眼睛在掀开的头盔后凝视着雷明华。雷明华手插在外套的口袋里,头上没有戴帽子,耳朵冻得又冷又硬,微微仰着头注视着一米开外的孟知非。路灯的光线有些昏黄,这样的光线中,两个人的面孔都象是发生了某些改变,显得遥远而不真实。

两个人默不作声地对视了几分钟,孟知非开口说:“上车吧。”

雷明华看着孟知非说:“带我去你家。”

孟知非说:“太晚了,先送你回家。”

雷明华不说话,转身开始向前走。身后的孟知非在原地怔了一会儿,看着雷明华独自大步向前走,她的背影在路灯下显得柔弱而孤单,但脚步却毫不迟疑,皮靴踩在路面的声音很清脆,一点点地拉开了和孟知非的距离。

孟知非开动油门,骑着摩托从后面跟上去,雷明华一直没有回头,直到孟知非到了她身边,才猛地停下步子,转过身来看着孟知非,嘴唇倔强地抿着,一言不发。

孟知非默默地看了雷明华一会儿,微微一笑,说:“上车吧,去我家。”

雷明华盯着孟知非看了两秒钟,转身来到摩托车旁,一抬腿跨坐到座位上,接着便用力抱住孟知非的腰。孟知非的身体微微一挺,像是有些紧张的样子,但他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回头,把头盔拉下来遮住脸,将摩托换档加速,飞快地驶出去。

雷明华又来到上次到过的小院,已是凌晨两点半钟,周围的一切都黑暗而安静。雷明华跟着孟知非走进小楼,一进门,孟知非就把楼下客厅的灯打开了,雪亮的灯光一下子充满整个房间,那灯光过于明亮耀眼,令雷明华的眼睛无法适应,脸上流露出一种不安和慌乱的表情。

雷明华用手遮住眼睛,轻声地叫:“把灯关了。”

孟知非看了看雷明华的反应,又抬手把灯拉灭了。房间又一下子陷入了完全的黑暗,只能听到两个人一轻一重的呼吸声。

雷明华轻声说:“知非,你在哪儿?”她的声音里有种无法掩饰的无助和渴望。

孟知非在黑暗里慢慢地走到雷明华面前,雷明华的眼睛能够隐隐约约看见面前一个高高的身影,看不清对方的面庞。她轻轻抬起手伸过去,准确地握住了孟知非的手。孟知非微微一颤,缩回手去。

“明华,我说过自己要保护你。”孟知非的声音很轻,但在这个极为安静的夜里,已经显得足够清晰了。

雷明华再次抬起手,伸过去握住孟知非的手,那只手大而单薄,消瘦冰冷,在雷明华的触摸中有几分瑟缩,但雷明华表现得很坚决,那只手终于平静下来,也轻轻握住了雷明华的手。

雷明华说:“带我上楼,我想再看看她。”

孟知非一言不发,牵着雷明华的手转身向楼上走去。还是那个房间,推开门以后,孟知非摸黑走到墙边,伸手打开一盏光线黯淡的壁灯,房间里的景物变得模糊朦胧起来。

雷明华松开孟知非的手,径直走向挂着照片的墙壁,盯着那张两个人的合影怔怔地看着,脸上又显露出一种无法形容的痴迷。

孟知非在雷明华身后说:“今天晚上你终于克制不住了。”

雷明华转过身来,仰头看着孟知非,说:“是的。”

孟知非说:“你不该再做这个工作了。”

雷明华说:“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了。”

孟知非说:“我为你担心,每天坐在黑暗里听你的节目,就会为你担心。”

雷明华说:“现在我相信了。以前我不相信你说的那些,可现在我真的相信了。”

孟知非凝视着雷明华的眼睛,叹了口气,说:“换个工作吧,或许能快乐一点儿。”

雷明华也叹了口气,说:“没有用的,我知道自己没希望了。我在黑暗里沉得太久,已经很难回到光亮里了。”

说着,雷明华转过身,凝视着墙上那个女人单独的照片,女人美得惊人,在一片金黄的油菜花前灿烂地笑着。她接着说:“所以我决定跟你来了,看到她的照片,我就知道你和我一样,大概也没有什么希望回到光亮了。”

孟知非的目光也投向照片中的女人,看了好一会儿,才说:“你相信我告诉过你的故事了吗?”

雷明华点点头,说:“我相信她已经死了。”

孟知非闭起了眼睛,消瘦英俊的脸上涌起一层痛楚的表情。

雷明华轻轻走上前,一直走到贴近孟知非的地方,仰头看着孟知非说:“我迟早也是要死的,你也杀了我吧。”

孟知非低下头,眼睛眯起来看着雷明华,雷明华的表情非常诚恳,没有一丝做作,里面充满了对孟知非的信任,她的嘴角甚至浮现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孟知非轻轻摇着头,说:“傻明华,我说过要保护你的。”

雷明华抬手抓住孟知非的手,把它们放到自己的脖颈上。她的脖颈纤细光滑,孟知非冰冷的手碰触上去,激得雷明华不自禁打了一个冷战。但她却更坚决地把孟知非的手圈起来,让它们紧紧笼住自己的脖子。

“真的,我情愿就这样走了。”雷明华说,望着孟知非的眼睛里充满了绝决与渴望。

灯影幢幢的老楼里,一阵北风轻轻穿过,楼外檐角上那串牛铃发出几声轻响,声音钻进房间,像是想唤醒沉睡中的心灵,但很快就无声无息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