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林先率领着已经不成形的五万大军像个丧家犬一般慢悠悠地前进着。到达姑孰口之后,陈林先部的副元帅康茂才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地形,对着陈林先提醒道:“陈大帅,这个地方地势十分先要,如果敌人在此埋伏,我们可就要吃大亏了。”
“伏兵?”一向自大的陈林先,绝不相信敌人会在这进行埋伏,开始笑个不停,“你真是个榆木脑袋,就凭朱元璋那丁点兵马自己还顾不过来呢!还有精力设下伏兵,恐怕看我来了,他早就溜了。”
“大帅,朱元璋不比常人,惯会出奇制胜,我看还是向两侧搜索一下,没有伏兵岂不更好。”
陈林先有些不情愿地说:“那就派一个小队试试。”
言犹未尽,突然间号炮连天,紧接着火炮齐发,落在密集的队形中,兵士成片地倒下,无不哭爹叫娘。炮火还未停歇,箭雨又同飞蝗一样袭来,江边沙滩上的士兵无处躲藏,纷纷中箭。他们一个个抱头鼠窜,真像是热汤浇进了蚂蚁窝,大火烧着了黄蜂巢。山坡上,草丛中,上百面朱字大旗高高举起,呐喊声如同沉雷从空中滚过说:“投降不杀!陈林先,快快缴械。”
陈林先与康茂才对视一眼说:“副帅,听这喊杀声惊天动地,朱元璋的人马得有十万,我们已被包围,为了活命,还是投降吧。”
康茂才心中犹疑说:“朱元璋本没有这许多人马啊,他还要守城,哪里会有十万大军?”
徐达、常遇春等勇将已率军冲杀下来,陈林先的地主兵毫无抵抗能力,只是任凭红巾军砍杀。胡大海一马当先,业已冲到陈林先身边,金刀一道寒光,猛地劈杀过来。陈林先已是发傻,怔在了那里。康茂才见状,用手中的开山斧架开了金刀,陈林先才没有被腰斩两段。
胡大海又复一刀砍向陈林先的马头说:“拿命来!”一股马血喷溅,那马头应声落地,陈林先也被掀落尘埃。
胡大海跟进一刀说:“回家去吧。”
陈林先手中还有长枪,坐在地上拼力架起说:“将军手下留情,我投降便是,千万千万。”
胡大海怒喝一声说:“放下武器。”
陈林先将枪丢掉,举起了双手说:“将军,可不要下手啊。”
“命令你的部下全都投降。”胡大海发出指令。
“弟兄们,都缴枪投降吧。”陈林先声嘶力竭地叫喊,“我是大帅,命令你们不要再抵抗。”
几万队伍,顷刻间齐刷刷举起了双手,前后不过一刻钟,陈林先这支五万人的地主武装,除去死伤数百人外,其余全都成了俘虏。
李善长吩咐胡大海说:“胡将军,给你一万人马,看押投降的敌人。谁敢乱说乱动,格杀勿论。”
“军师放心,我有五千人足矣。”
“陈林先,你是要死还是要活?”
“要活,当然要活,”陈林先是从内心里怕死,“我率部投降,就是为了能够活命。”
“想要活命容易,必须听从我的指挥调遣,把你的人马带上两千,跟我火速去往太平府。”
“到那里做什么?”
“不要问,只管走就是,到时我会告诉你如何做。”李善长并不预先说明,而是振臂一挥,几万人马跑步前进。
太平府的战斗,已经到了白热化。蛮子海牙指挥元军正在全力攻城,朱元璋和仅有少得可怜的战士在竭尽全力守卫城池。元军的云梯几度架上城头,都被守城的战士掀翻。朱元璋亲自在城头上指挥,他的身上脸上已是一片狼藉,可以看出战斗的残酷和激烈程度。守城的战士业已死伤过半,城墙脚下也堆满了进攻元军的尸体。
元军副帅福寿对主帅蛮子海牙发出劝告说:“大帅,这样打下去死伤过大,是否暂停攻击,等陈林先的五万大军一到,何愁太平府不下。”
“不,朱元璋已是强弩之末,我们不能前功尽弃。陈林先应到迟迟不到,说不定遇到了麻烦。”蛮子海牙坚持一鼓作气,“胜利已是在望,不能给守敌喘息之机,还要加大攻势。”
元军的进攻更加猛烈了,投入的兵力也更大了。城头处处都出现了危机,朱元璋已是穷于招架。马秀英和郭惠儿在关键时刻来到了战火纷飞的城头。她们共有几百名青壮妇女,抬着一百多个箩筐,里面装满了数不清的金银财宝,那珍珠、翡翠耀人眼目,金条元宝也是光闪闪。
“你们这是做甚,”朱元璋顾不得多说,“快快离开,看乱箭流矢横飞伤到你们。”
马秀英且不与朱元璋分辩,而是大声呼喊:“守城的弟兄们,看,这些金银财宝全都是给你们的。”
将士们回头一看,无不大为惊讶说:“夫人,这些当真给我们了。”
“这还有假。但你们一定要守住城池,若是太平失守,这些连同整座太平城,不全都成为元军囊中物了。”
“夫人放心,我们一定守住太平城。”将士们的斗志被激励起来,都更加勇猛地投入了战斗。
“好了,感谢夫人上城助战,你们可以下去了,这城头上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不可久留。”朱元璋担心夫人有失。
马秀英却是出人意料地说:“不,我们也要参加战斗。虽说是女流之辈,多个人总还多份力量嘛。”
“这万万不可,快些离开。”
马秀英却是振臂一呼说:“姐妹们,上前杀敌啊!”
郭惠儿抢先冲向女墙,她拿起筐中的火把,将其点燃,然后又逐一将蘸满火油的火把点着,居高临下,将火把投向了攻城的元军。这熊熊的火把,将元军烧得遍身起火,有的眉毛胡子也被烧着,起到了比箭矢还要强大的作用。元军的云梯也被烧毁了,攻城的元军哭喊着摔到了地上。
朱元璋兴奋了:“夫人,你真了不起,这关键时刻,多亏你了。”
“别这么说,要是城丢了,我不也跟着受辱吗?”马秀英鼓励丈夫,“元璋,战争往往就是胜负决定呼吸之间。哪一方咬咬牙坚持住了,哪一方就得到了胜利。你一定要咬紧牙关,说不定李先生他们就要回援了。”
“好,夫人言之有理,我们一定咬牙挺住。”朱元璋回头激励手下的将士,“弟兄们,一定要坚持下去,我们的援兵就要到了。”
蛮子海牙眼看得手,不料被守军一阵火攻败下阵来,心下大为懊恼。正要重新组织兵力,福寿万分惊喜地喊道:“大帅,我们的援兵来了。”
攻城部队后方,一片黑压压的大军以急行军的速度赶来。蛮子海牙手搭凉棚向前望去,他要辨别真伪。
福寿指点说:“大帅,绝对是我们的援兵,那前面的人不就是陈林先吗,不会有错。”
蛮子海牙也认出了陈林先说:“不错,果然是他,这一来我们攻城又添五万援军,他朱元璋只能束手就擒。”
眼看着陈林先的队伍来到近前,突然间发一声喊,几万红巾军冲杀过来,陈林先的人马也向他们举起了刀枪。
福寿大惊失色说:“大帅,这……陈林先难道投降变节了?”
“我们失算了。肯定是陈林先和红巾军联手了,我们不能吃这眼前亏,立即撤走方为上策。”蛮子海牙下令元军停止攻城,全军撤退。
在李善长指挥部队的攻击下,元军以死伤数千人的代价,紧急退离太平城下,回到集庆城去了。太平府化险为夷,朱元璋大获全胜。当晚他在府衙设宴,为陈林先的投诚摆酒庆功。陈林先在席间表示,他在方山寨还有一万人马,要全部招来归朱元璋调遣。
不几日后,攻打方山寨的张天佑大军和方山寨的人马全都来到了太平府。一时间,太平城内大军云集,已有十万之众。
随之,郭天叙也将都元帅的行辕迁到了太平府。待到在府衙坐定,部下众将参见,他对这几大胜仗并无片言只语奖励,而是对朱元璋劈头就训说:“左副帅,你知罪吗?”
“末将愚钝,请元帅训教。”
“你不遵将令,该当何罪?”
“元帅是说末将未曾带兵攻打集庆。”
“不遵将令,就当问斩。”
“末将有下情回禀。”
“讲。”
“集庆为敌军重兵屯聚之地,兵力不足强攻,只能是飞蛾扑火,末将是想取下太平,扩大兵力之后再去进攻集庆。”朱元璋说得有板有眼,“如今我军已有足够兵力,末将这就准备攻占集庆。请大帅稳坐太平府,一个月后听末将的捷报。若不能攻取集庆,愿提头来见。”
“哼!本帅还信不过你了。”郭天叙脸上没有好模样,“念你打下太平有功,这次且不追究你违抗军令之罪。至于攻打集庆,本帅要亲自领兵,由郭副帅和新归顺的陈将军辅佐,你留下守卫太平。”
朱元璋沉吟一下说:“末将遵令。”
“陈林先听封。”
“末将在。”陈林先出列跪倒。
“将军归顺有功,本帅封你为兵马都统之职,仍领原有本部人马。康茂才将军为兵马副都统,仍在陈都统麾下听用。”
“谢大帅恩典。”
朱元璋看看郭天叙,欲言又止。李善长拉了拉他的袖子,朱元璋佯作不知,不予理睬。待到走出府衙,李善长叫住朱元璋说:“副帅,适才你为何对我的动作故作不知。”
“先生,我明白你的意思,郭天叙不该将原有队伍仍然交由他和康茂才统领,这样做万一有意外,那就不得了。”
“副帅看得出就好,”李善长表示出他的担忧,“陈林先的归顺,我觉得并不可信,在向元军进攻时,他有意靠后不肯上前,此人当时我就感到不可信,日后怕他会有二心。”
“是啊,理当对他加以警惕。”
“副元帅,有件大事,你应当作出决策了。”
“先生尽请赐教。”
“郭天叙对副帅不怀好意,说不定何时寻你一个过错,治你的罪还不容易,不能不防啊!”
“对此我心中有数。”
“副帅不可再这样延宕下去,”李善长直言,“要成大事,这样人不足以为帅,副帅理当取而代之。凭我们现在的实力,凭副帅的威望,为长久计,为弟兄们的前程计,都应该除掉他。”
朱元璋先是叹息一声说:“谁让他是郭大帅之子,郭子兴有恩于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做这种恩将仇报之事。宁可他郭天叙负我,我也不能负他,我也对得起郭大帅的在天之灵。”
“男子汉大丈夫,如此优柔寡断,何以成大事,”李善长颇为不满,“我所担心的是,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寻个过错,将你军法从事,那就悔之晚矣。”
“先生所虑极是,”朱元璋心中底气十足,“但我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手下的这班弟兄,也不会任由他为所欲为。”
“依副帅之见,就这样得过且过?”
“顺其自然吧。”朱元璋似乎信命了,“命中有的,赶都赶不走,命中无的莫强求。”
这个话题,李善长也不好再说下去,他又建议说:“副帅,应当将陈林先的情况告诫郭天叙,免得日后吃亏,我们跟着受连累。”
“这倒是有必要提醒他。”朱元璋掉转身,“我这就去向他谏言。”
郭天叙的亲兵队长将朱元璋拦在了门外说:“副元帅留步。”
“我见都元帅,有军情大事。”
“郭帅和陈都统还在议事,还请稍候。”
朱元璋无奈,只得在门外驻足。但他心中盘算,陈林先与郭天叙在议论何事,看起来还真得明确提醒郭天叙,不可被陈林先迷惑。
室内,陈林先正在向郭天叙表忠心说:“大帅待我天高地厚,恩同再造,此番攻打集庆,我定将不惜肝脑涂地,报效大帅。”
“本帅此番定要拿下集庆城,也免得被朱元璋和他的部下小瞧,树起我郭天叙的威望。”
“大帅放心,末将包你一战成功。”陈林先又说,“若是大帅信得过我,也许兵不血刃,就能活捉蛮子海牙。”
“有这种可能。”
“当然有,只要大帅相信我。”
“俗话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本帅封你为兵马都统,原班人马不动交你指挥,这还不是最大的信任?”
“那,这个纳降之计末将就采纳了。”陈林先煞有介事,“大帅,末将与元军的副帅福寿是八拜之交,现在如果我劝说他归顺大帅,很有把握的,这样一来,让他献出城池,他手下的几万大军也全都归大帅所有,那蛮子海牙不就成了大帅的俘虏了吗!还有大帅也能把集庆城和全城的财物都归于您的名下。”
郭天叙一听,心里早就乐开了花,“若能如此,本帅就封你为副元帅。”。看来集庆城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了,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但是事实上恰恰相反,郭天叙永远也想不到,危险正在向他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