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养生品味谈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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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从陈香梅要吃陕菜想到的

记得20世纪90年代初,美国著名友人陈香梅女士来西安之前,在电话中特意提出要吃陕西地方菜点,原因是她害怕像她前几次来西安一样,主人为她安排的都是过去常吃的粤菜或港式粤菜。可这一次由于经营陕西风味的饭店,包括著名的西安饭庄在内,其餐厅正在装修,不便接待这位特殊人物,所以市上有关领导就将西安饭庄、曲江春和同盛祥的几位大师请到她下榻的一家中外合资饭店制作陕西地方小吃、仿唐菜和羊肉泡馍。这家合资饭店的负责人当时虽然有点想不通,可还是积极配合做了安排。但由于前去的大师不熟悉这家饭店的炊具设备,做出的陕西风味并不十分理想。尽管如此,陈香梅女士却吃得开心。在品尝过程中还不时询问菜点的制作方法和历史渊源,当服务人员介绍有些菜点为千余年前唐代宫廷的珍馐时,陈女士特别高兴,并向接待她的市上领导说:“陕西菜点个性特色很突出,我感到非常新颖和好吃,这是我几次来西安的夙愿,今天终于实现了。我最喜欢地方风味菜点。”

其实,岂止陈香梅女士喜欢地方风味菜点,一般人到了外国、外地亦爱品尝异国他乡的风味食品。这与旅游者游览地方文物景观,品尝地方风味菜点,领略地方风土民情的心理状态是完全吻合的。陈香梅女士要吃陕西风味菜点的要求,也是一般旅游者来西安的要求。

前不久我接待的一个大型台湾美食代表团,他们虽住在一个五星级品味谈吃饭店,可我在他们活动于西安的两天时间里,除早餐为自助餐外,既未安排所住饭店的西餐,也未安排川粤大菜,全部安排的是陕西风味,诸如饺子宴、羊肉泡和小吃宴。客人们吃后相当满意,其中有两位美食家还发出了许多感慨,一位说:“我两次来西安住的都是星级饭店,可他们经营的都是西餐和粤菜,我实在不想吃,要吃粤菜我为啥不去广州和香港吃呢?何必千里迢迢来到西安吃二三流的粤菜呢?”这话听起来虽有点不顺耳,可也不无道理。另一位则提出:“西安既有这么好吃的地方风味,为什么接待旅游者的星级饭店不经营呢?”这个问题提得很好,长期以来我对此也有些疑惑不解。后来听说是由于合资饭店有些负责人认为陕西菜点不如粤菜好吃,所以竟不惜月薪几万元的高价从香港聘用二三流的厨师来做港式粤菜,不知是否是事实。这里我不想就那个地方的菜点好吃与不好吃进行辩论,因为好吃与不好吃没有一个绝对的标准。在一般情况下多属于爱好问题,个人不喜欢吃的,别人可能认为是美味,个人喜欢吃的,别人不见得也就爱吃。我这里要说的是只要一个地方的菜点能够存在,并在中国烹饪风味流派中占有一席之地,就有其存在的独特风味,而且是其他风味决不能代替的。因此说用陕菜来接待来西安的国内外旅游者,当是最合适的。

我还在想,用本国或本地风味菜点接待旅游者似乎还有个感情问题和民族文化问题。说到这里,使我想起了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后期和九十年代初,我几次出访日本的情景。日本是一个开放的现代化国家,世界各地的风味都有,法国菜、俄国菜、意大利菜和美国、土耳其、印度、泰国等风味随处可见,尤以中国料理普及于日本各地,可是接待我的日本主人为我安排的正餐为寿司、天妇罗、锄烧、生鱼片、定食、怀石等固有的民族料理,并且多在保持进门脱鞋、席地而坐的“榻榻米”餐厅里。他们这样安排并非不知道中国人习惯于中国菜点,而是通过安排品尝日本料理宣扬其大和民族的文化特色。去国外如此,在国内旅游也一样,别说内地,就是到偏远的山区,主人同样会以当地风味菜点来招待,如我曾去过的新疆、云南、海南、台湾等地,主人即是分别将烤羊肉串、手抓羊肉、汽锅鸡、过桥米线、文昌鸡、和乐蟹、台南担仔面、凤梨酥等地方风味来款待我,而且这些地方风味在当地大饭店和宾馆也均有经营。

我不但不反对这一地区引进别的地区的菜点和西餐等异国他乡的风味,而且十分欢迎,因为这些异国他乡的风味既可使当地餐饮内容丰富多彩,也可借鉴其先进的烹调技术,改进提高当地的菜点,但它绝不能代替当地菜的地位,也不应该成为接待来当地旅游者品尝和领略的主要风味。

当今盛会很多,大厦落成、企业开张、协会周年等等,都来庆贺一番。

各路人马,济济一堂,或书或画,或讲或吟,各尽所能。之后,照例大吃一顿。吃喝的机会越来越多,品类越来越繁。过去从未见过的山珍海味,以前帝王嫔妃享受的珍馐佳肴,现在也能进入我辈寻常百姓之口了。

每逢盛会,十多道大菜热炒,十多味羹汤、细点和水果,加上琼浆玉液,巡酒把盏,最少也得花上两个小时。开始吃还十分认真、十分关注、十分出力,慢慢就有点走神。吃着喝着,对那些山珍海味,也品不出什么特别的滋味了。过不了多长时间,甚至盛会未散就把当时吃的珍馐忘得一干二净。

人,怎么这么怪。面对今日之山珍海味、珍馐佳肴,竟说不出哪一个是自己最喜欢吃的。相反,一提到从前吃过的、不见经传的、上不了席面的粗茶淡饭,两眼突然闪光,很有几分兴奋、几分怀念、几分感慨。尽管,随着星移斗转,过去的一切都已显得那么遥远,可那当儿吃的情景却十分清晰。

童年,故乡农村的雪夜里,冻得我常常依偎在妈妈怀里于灶前取暖。妈妈总要在未烬的灶灰中,为哥哥和我埋上几个大红苕。一会儿,那煨熟的红苕便“噗噗”地向外喷着白气,立时,鲜香的气味溢满整屋。灶台上放的那盏小小的油灯上也罩起一圈毛茸茸的光晕。这时,掏出热烫的红苕吃起来,感到特别温馨。事隔数十年,软糯甜香的滋味,好像还遗留在唇齿之间。

炒凉粉是在庙会上吃的。那是刚上小学的第二年,几位同班同学去蓝田水陆庵春游,不是蹦蹦跳跳于灞河溪流两旁,就是跑到山上的寺庙去玩。中午下山,既看了耍猴的、打拳的又吃了炒凉粉。那天简直是玩美、吃美了。少年的欢乐,儿时的友谊,似乎至今还留在那一小碗炒凉粉里。

甜食店的八宝稀饭也很好吃。那时,正值初恋,炙热的恋情使我们不畏冬夜寒冷的北风,手挽着手,肩并着肩,转悠在西安城里,从北大街到钟楼,从钟楼到东大街。灯火通明的甜食店吸引着我们走了进去,两人要了一碗八宝甜稀饭,你一口我一口轮换地喝着,甜丝丝、热乎乎,至今难以忘怀。看来,现在手艺再高的厨师,也难以做出那脉脉温情的甜稀饭。

最难忘的莫过于60年代初的炒黄豆。那时,我们经过狂热的“跃进”,为一亩地产2万斤,“粮食吃不了怎么办”发愁。把粮食吃光,把铁炼成钢,然后大家勒紧裤带共渡难关。单位领导不知从哪里搞了些黄豆,一次性给每人发了二斤。住在单位的单身汉没有条件变换花样吃,就放在职工灶大锅里炒熟吃。炒后的黄豆一咬嘣嘣响,再嚼酥酥的、甜甜的。接着含在口中,不马上吞下,以慢慢地享受那黄豆的甘香,再分泌点口水,将它徐徐融化,最后才很不情愿地咽下。我本是个急性子,若在平时二斤炒黄豆,一天就可吃光。可在那个年月里也不得不按计划、有比例地吃。每晚30粒,那妙不可言的口感和滋味竟延续了二十多天。

人,也就这么怪。在不同时期里吃东西的感受竟迥然有异。暗想,大概与其环境、情绪和心理情结有关。吃尽管是人生为数不多的享受之一,但吃似乎绝不仅仅是一饱口福和填满肚子,恐怕也在嚼其生活韵味。山珍海味再好,没有相应的环境、情绪和心理情结,无论如何也难以嚼出其个性韵味。煨红苕、炒凉粉、八宝甜稀饭、炒黄豆这些我在不同情形下咀嚼过的东西,不只在我心灵深处埋藏了几十年,更混合着不可名状的百般滋味,怎能不让我怀念、兴奋和感慨。我感到人生在世,需要吃的东西好像并非都是名贵的,但要美好、要香甜、要温馨、要潇洒相反,如果又饿、又渴,像刘姥姥逛大观园时,拿着四楞象牙镶金的筷子去夹鸽子蛋那样吃山珍海味,还不如端一碗玉米粥和一盘酸黄菜转悠到村里的“老碗会”中间去,同乡亲们一起吃着着舒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