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依旧无语,我却看见她的头一下子抬了起来。
“我可以满足你的愿望——带你到学校去看看。”
老人也注意到了,马上抓住时机对她说道。
沉默。
“我要自己去……”良久,她终于说话了。
“自己去?”老人的脸色变了一下。
秋风吹动她白色的衣裙,她坐在窗台上,感觉摇摇欲坠。
小心一直迷惘而紧张的睁大双眼,那神情就如在看老人自编自演的独角戏,而我却能看见一切,听得清楚。
“自己去,有什么问题吗?”我见老人一付犹豫的样子,感到有些不解,低声问道。
“我带她去,和她自己去是不一样的。”老人解释道。
“我带她去,则只需要帮她避过那道咒语,带着她的意念,到她想去的地方转一圈就可以了,而她自己去就必须要依附在某一个人的身体上——也就是我们平常所说的鬼附身。”
我听得一知半解。
“如果她要附了人身,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来——平时看到的一些凶死的人,其实就是一些找替身的鬼魂,迷惑了他们的心志,使其产生错觉,而发生了意外。打个比喻,就像出车祸时,很多司机就是被鬼遮眼,对红绿灯产生了错觉,或者是过马路的人直接走到了马路中间,让车撞上。”
老人的解说,让我想起了和猪儿那天晚上的情景,这样说来,那个男人就应该是个鬼魂,而那个女的就是替死鬼了。那么,几年后,那个地方是不是又会出现新的替死鬼呢?
“上了身后,被依附的人就相当于一具行尸走肉,所有的思想和意识都是鬼魂的了——如果她要从窗户上跳下去,或者长期占据躯体不出来,怎么办呢?”老人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那道也是,如果她控制了我的意念,让我的躯体去跳楼,那是必死无疑,即使不跳楼,她占据我的躯体,举手投足都阴阳怪气,那我不是比死还惨?
我沉默了一下,转念一想,在这以后的几十年中,如果一直躲躲藏藏,要生活在她的阴影下,那我倒宁愿让她上身,赌一赌了。
我说出了我的想法。
“她不会选择你的。”老人说。
“为什么?”我问。
“男人属阳,青年男人又是阳中之阳,火焰很高,而鬼魂属阴,况且我听小心说,你生辰八字阳气很重,那样的话,煞气也重,如果她附在你的身上,会折了你的阳寿,同样也会损她的阴气,对你对她都会极为不利,所以,她不会找你。”
“那怎么办?”
“她会找小心。”老人说着,望了一眼身旁的小心,满脸担忧。
“啊!”我也吃了一惊,如果那样,我宁愿独自承受担惊受怕,惶恐不安,也不能让小心有一丝一毫的危险。
小心一直静静地听着,此时,她也听出了是怎么回事,语气决然地说,“我不怕,没什么!”说完,看着我,眼里浓得全是化不开的情谊。
“不行!”我大声制止,想用声音隔断她如此危险的想法,声音刺破寂静的夜空传出了很远。但窗台上的白影,依然无任何反应,似乎在等待我们商量的结果。
“没事的。”小心说,“爷爷会保护我的。”说完用手拍了拍我的手背,像长辈宽慰小孩似的。
“如果你自愿让她上身,我也不能帮你什么。”老人说。
“我不会让你那样做的。”我握着小心的手,盯着她说。
“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小心咬着嘴角,狡黠的笑笑,一脸轻松,非常执着地说。
小心是一个非常率真、执着甚至有点任性的女孩,她决定的事情,几乎很少更改。
这一次,也一样。
我最终还是没能说服她。
“魂魄附身后,被附者的灵魂就想当于被禁锢了,会一直处于沉睡,一言一行都不再是自己……我什么都帮不了她……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地陪在她身边。”
老人话语中明显的充斥着对我的不满和对小心的担忧,最后一句话,就好象是命令,我也感到心头沉甸甸的。
其实,我又何尝愿意小心为我去冒这样的险呢?
如果……如果真的有什么不幸的事发生,我这一生,又岂只是惶恐不安?
无论如何,明天最重要的,还是要陪着她——这个不是小心的小心,去了结她在世间最后的心愿。
或许,一切即将结束。
身旁的她样貌是那样的熟悉,可是,眼神却是那样的阴冷而陌生。
她执意要骑自行车。
原本就属于她的,却从来都没有用过,尘封了好多年的那辆红色女式自行车,上面依旧布满灰尘。
这一次,她终于可以通过小心的手来将它擦拭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在跨出小区门口的那一瞬间,她眼中有一丝欣喜闪过,老于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望了我们一眼。
我也在车库里找了一辆被人遗弃的,破得不能再破的自行车,不即不离的跟在她的身旁。
雨,终于停了,但天空依旧昏暗。
我们沿着湿淋淋的街道,向她当年向往的那所大学行去,我的自行车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一路行来,引来不少路人嘲弄的目光。
我不急不徐的跟随在她身后,忍受着她不时投来嫌恶的目光。
贮立在校园门口,她脸上神色变幻不定,眼神复杂。
这是一所很有名的学校,有着悠久的历史和文化背景,校门虽然不是那么的富丽堂皇,但让人感到肃穆和沉静。抗战后修建的20多米标志性的建筑——纪念碑,默默地耸立在门内的草坪上。电子自控大门敞开着,三三两两闲散的学生,自由地进进出出。
没有人注意到我们。
我看见她眼内有点点泪花。
如果,十年前,她父亲不是这种强硬的态度,那她的命运又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呢?
我思量着。
可惜,这是永远都不可能知道答案的了。
“唉……”在转身的一刹那,我听见她发出的一声叹息,那里面似乎太多太多的感情,忿恨失望的眼神里,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辛酸……
后来,我又跟随她来到了一所不大的普通中学。这可能是她读高中时的学校。除了我们和两个保安以外,别无他人。
在门口站了很久,身材高大的保安用狐疑的眼光打量着我们,中学的保安制度比大学校园里要严厉得多。
当一个保安向我们走来时,她终于转身离去,黯然地走在校园外的围墙下,用手指轻轻刮过湿润的围墙。因为秋雨连绵,墙上已经起了一层薄薄的青苔,清嫩绿滑。
十年了,她难道还不应该放弃?
如果不是因为我将你无可奈何,我是不会轻易放了你的。这是她借小心之口,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话。
我黯然。
我知道她这句话的意思。
等了十年,好不容易等到我来,如果把我放弃,不让我做替死鬼,那么就要等下一个人来,那么需要多久?
一年?
十年?
抑或更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