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园是我经管的。”“你住在什么地方的?”“我住在路的那面。”一边这样的说,一边那农民指着通路西边的一间小屋给他看。他向西一看,果然在西边的高壁尽头的地方,有一间小屋在那里。他点了点头,又问说:“你可以把园内的那间楼屋租给我住住么?”“可是可以的,你只一个人么?”“我只一个人。”“那你可不必搬来的。”“这是什么缘故呢?”“你们学校里的学生,已经有几次搬来过了,大约都因为冷静不过,住不上十天,就搬走的。”“我可同别人不同,你但能租给我,我是不怕冷静的。”“这样那里有不租的道理,你想什么时候搬来?”“就是今天午后罢。”“可以的,可以的。”“请你就替我扫一扫干净,免得搬来之后着忙。”“可以可以。再会!”“再会!”六搬进了山上梅园之后,他的忧郁症又变起形状来了。他同他的北京的长兄,为了一些儿细事,竟生起龃龉来。他发了一封长长的信,寄到北京,同他的长兄绝了交。那一封信发出之后,他呆呆的在楼前草地上想了许多时候。他自家想想看,他便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了。其实这一次的决裂,是发始于他的。同室操戈,事更甚于他姓之相争,自此之后,他恨他的长兄竟同蛇蝎一样,他被他人欺侮的时候,每把他长兄拿出来作比:“自家的弟兄,尚且如此,何况他人呢!”他每达到这一个结论的时候,必尽把他长兄待他苛刻的事情,细细回想出来。把各种过去的事迹,列举出来之后,就把他长兄判决是一个恶人,他自家是一个善人。他又把自家的好处列举出来,把他所受的苦处,夸大的细数起来。他证明得自家是一个世界上最苦的人的时候,他的眼泪就同瀑布似的流下来。他在那里哭的时候,空中好像有一种柔和的声音在对他说:“啊呀,哭的是你么?那真是冤屈了你了。像你这样的善人,受世人的那样的虐待,这可真是冤屈了你了。
罢了罢了,这也是天命,你别再哭了,怕伤害了你的身体!”他心里一听到这一种声音,就舒畅起来。他觉得悲苦的中间,也有无穷的甘味在那里。他因为想复他长兄的仇,所以就把所学的医科丢弃了,改入文科里去,他的意思,以为医科是他长兄要他改的,仍旧改回文科,就是对他长兄宣战的一种明示。并且他由医科改入文科,在高等学校须迟卒业一年。他心里想,迟卒业一年,就是早死一岁,你若因此迟了一年,就到死可以对你长兄含一种敌意。因为他恐怕一二年之后,他们兄弟两人的感情,仍旧要和好起来;所以这一次的转科,便是帮他永久敌视他长兄的一个手段。气候渐渐儿的寒冷起来,他搬上山来之后,已经有一个月了,几日来天气阴郁,灰色的层云,天天挂在空中。寒冷的北风吹来的时候,梅林的树叶,每息索息索的飞掉下来。初搬来的时候,他卖了些旧书,买了许多烩饭的器具,自家烧了一个月饭,因为天冷了,他也懒得烧了。他每天的伙食,就一切包给了山脚下的园丁家包办,所以他近来只同退院的闲僧一样,除了怨人骂己之外,更没有别的事情了。有一天早晨,他侵早的起来,把朝东的窗门开了之后,他看见前面的地平线上有几缕红云,在那里浮荡。东天半角,反照出一种银红的灰色。
因为昨天下了一天微雨,所以他看了这清新的旭日,比平日更添了几分欢喜。他走到山的斜面上,从那古井里汲了水,洗了手面之后,觉得满身的气力,一霎时都回复了转来的样子。他便跑上楼去,拿了一本黄仲则的诗集下来,一边高声朗读,一边尽在那梅林的曲径里,跑来跑去的跑圈子。不多一会,太阳起来了。从他住的山顶向南方看去,眼下看得出一大平原。平原里的稻田,都尚未收割起。金黄的谷色,以绀碧的天空作了背景,反映着一天太阳的晨光,那风景正同看密来(Millet)的田园清画一般。他觉得自家好像已经变了几千年前的原始基督教徒的样子,对了这自然的默示,他不觉笑起自家的气量狭小起来。“饶赦了!饶赦了!你们世人得罪于我的地方,我都饶赦了你们罢,来,你们来,都来同我讲和罢!”手里拿着了那一本诗集,眼里浮着了两泓清泪,正对了那平原的秋色,呆呆的立在那里想这些事情的时候,他忽听见他的近边,有两人在那里低声的说:“今晚上你一定要来的哩!”这分明是男子的声音。“我是非常想来的,但是恐怕……”他听了这娇滴滴的女子的声音之后,好像是被电气贯穿了的样子,觉得自家的血液循环都停止了。原来他的身边有一丛长大的苇草生在那里,他立在苇草的右面,那一对男女,大约是在苇草的左面,所以他们两个还不晓得隔着苇草,有人站在那里。
那男人又说:“你心真好,请你今晚上来罢,我们到如今还没在被窝里睡过觉。”“……”他忽然听见两人的嘴唇,灼灼的好像在那里吮吸的样子。他同偷了食的野狗一样,就惊心吊胆的把身子屈倒去听了。“你去死罢,你去死罢,你怎么会下流到这样的地步!”他心里虽然如此的在那里痛骂自己,然而他那一双尖着的耳朵,却一言半语也不愿意遗漏,用了全副精神在那里听着。地上的落叶索息索息的响了一下。解衣带的声音。男人嘶嘶的吐了几口气。舌尖吮吸的声音。女人半轻半重,断断续续的说:“你!……你!……你快……快罢。……别……别……别被人……被人看见了。”他的面色,一霎时的变了灰色了。他的眼睛同火也似的红了起来。他的上腭骨同下腭骨呷呷的发起颤来。他再也站不住了。他想跑开去,但是他的两只脚,总不听他的话。他苦闷了一场,听听两人出去了之后,就同落水的猫狗一样,回到楼上房里去,拿出被窝来睡了。七他饭也不吃,一直在被窝里睡到午后四点钟的时候才起来。那时候夕阳洒满了远近。平原的彼岸的树林里,有一带苍烟,悠悠扬扬的笼罩在那里。他踉踉跄跄的走下了山,上了那一条自北趋南的大道,穿过了那平原,无头无绪的尽是向南的走去。走尽了平原,他已经到了神宫前的电车停留处了。那时候却好从南面有一乘电车到来,他不知不觉就跳了上去,既不知道他究竟为什么要乘电车,也不知道这电车是往什么地方去的。走了十五六分钟,电车停了,运车的教他换车,他就换了一乘车。走了二三十分钟,电车又停了,他听见说是终点了,他就走了下来。他的前面就是筑港了。前面一片汪洋的大海,横在午后的太阳光里,在那里微笑。超海而南有一条青山,隐隐的浮在透明的空气里,西边是一脉长堤,直驰到海湾的心里去。堤外有一处灯台,同巨人似的,立在那里。几艘空船和几只舢板,轻轻的在系着的地方浮荡。海中近岸的地方,有许多浮标,饱受了斜阳,红红的浮在那里。远处风来,带着几句单调的话声,既听不清楚是什么话,也不知道是从那里来的。
他在岸边上走来走去走了一会,忽听见那一边传过了一阵击磬的声来。他跑过去一看,原来是为唤渡船而发的。他立了一会,看有一只小火轮从对岸过来了。跟着了一个四五十岁的工人,他也进了那只小火轮去坐下了。渡到东岸之后,上前走了几步,他看见靠岸有一家大庄子在那里。大门开得很大,庭内的假山花草,布置得楚楚可爱。他不问是非,就踱了进去。走不上几步,他忽听得前面家中有女人的娇声叫他说:“请进来呀!”他不觉惊了一下,就呆呆的站住了。他心里想:“这大约就是卖酒食的人家,但是我听见说,这样的地方,总有妓女在那里的。”一想到这里,他的精神就抖擞起来,好像是一桶冷水浇上身来的样子。他的面色立时变了。要想进去又不能进去,要想出来又不得出来;可怜他那同兔儿似的小胆,同猿猴似的淫心,竟把他陷到一个大大的难境里去了。“进来吓!请进来吓!”里面又娇滴滴的叫了起来,带着笑声。“可恶东西,你们竟敢欺我胆小么?”这样的怒了一下,他的面色更同火也似的烧了起来。咬紧了牙齿,把脚在地上轻轻的蹬了一蹬,他就捏了两个拳头,向前进去,好像是对了那几个年轻的侍女宣战的样子。但是他那青一阵红一阵的面色,和他的面上的微微儿在那里震动的筋肉,总隐藏不过。他走到那几个侍女的面前的时候,几乎要同小孩似的哭出来了。“请上来!”“请上来!”他硬了头皮,跟了一个十七八岁的侍女走上楼去,那时候他的精神已经有些镇静下来了。走了几步,经过一条暗暗的夹道的时候,一阵恼人的花粉香气,同日本女人特有的一种肉的香味,和头发上的香油气息合作了一处,哼的扑上他的鼻孔来。他立刻觉得头晕起来,眼睛里看见了几颗火星,向后边跌也似的退了一步。他再定睛一看,只见他的前面黑暗暗的中间,有一长圆形的女人的粉面,堆着了微笑,在那里问他说:“你!你还是上靠海的地方呢?还是怎样?”他觉得女人口里吐出来的气息,也热和和的哼上他的面来。他不知不觉把这气息深深的吸了一口。他的意识,感觉到他这行为的时候,他的面色又立刻红了起来。他不得已只能含含糊糊的答应她说:“上靠海的房间里去。”
进了一间靠海的小房间,那侍女便问他要什么菜。他就回答说:“随便拿几样来罢。”“酒要不要?”“要的。”那侍女出去之后,他就站起来推开了纸窗,从外边放了一阵空气进来。因为房里的空气,沉浊得很,他刚才在夹道中闻过的那一阵女人的香味,还剩在那里,他实在是被这一阵气味压迫不过了。一湾大海,静静的浮在他的面前。外边好像是起了微风的样子,一片一片的海浪,受了阳光的返照,同金鱼的鱼鳞似的,在那里微动。他立在窗前看了一会,低声的吟了一句诗出来:“夕阳红上海边楼。”他向西的一望,见太阳离西南的地平线只有一丈多高了。呆呆的看了一会,他的心思怎么也离不开刚才的那个侍女。她的口里的头上的面上的和身体上的那一种香味,怎么也不容他的心思去想别的东西。他才知道他想吟诗的心是假的,想女人的肉体的心是真的了。停了一会,那侍女把酒菜搬了进来,跪坐在他的面前,亲亲热热的替他上酒。他心里想仔仔细细的看她一看,把他的心里的苦闷都告诉了她,然而他的眼睛怎么也不敢平视她一眼,他的舌根怎么也不能摇动一摇动。他不过同哑子一样,偷看看她那搁在膝上一双纤嫩的白手,同衣缝里露出来的一条粉红的围裙角。原来日本的妇人都不穿裤子,身上贴肉只围着一条短短的围裙。外边就是一件长袖的衣服,衣服上也没有钮扣,腰里只缚着一条一尺多宽的带子,后面结着一个方结。她们走路的时候,前面的衣服每一步一步的掀开来,所以红色的围裙,同肥白的腿肉,每能偷看。
这是日本女子特别的美处;他在路上遇见女子的时候,注意的就是这些地方。他切齿的痛骂自己,畜生!狗贼!卑怯的人!也便是这个时候。他看了那侍女的围裙角,心头便乱跳起来。愈想同她说话,但愈觉得讲不出话来。大约那侍女是看得不耐烦起来了,便轻轻的问他说:“你府上是什么地方?”一听了这一句话,他那清瘦苍白的面上,又起了一层红色;含含糊糊的回答了一声,他呐呐的总说不出清晰的回话来。可怜他又站在断头台上了。原来日本人轻视中国人,同我们轻视猪狗一样。日本人都叫中国人作“支那人”,这“支那人”三字,在日本,比我们骂人的“贱贼”还更难听,如今在一个如花的少女前头,他不得不自认说:“我是支那人”了。“中国呀中国,你怎么不强大起来!”他全身发起抖来,他的眼泪又快滚下来了。那侍女看他发颤发得厉害,就想让他一个人在那里喝酒,好教他把精神安镇安镇,所以对他说:“酒就快没有了,我再去拿一瓶来罢?”停了一会他听得那侍女的脚步声又走上楼来。他以为她是上他这里来的,所以就把衣服整了一整,姿势改了一改。但是他被她欺骗了。
她原来是领了两三个另外的客人,上间壁的那一间房间里去的。那两三个客人都在那里对那侍女取笑,那侍女也娇滴滴的说:“别胡闹了,间壁还有客人在那里。”他听了就立刻发起怒来。他心里骂他们说:“狗才!俗物!你们都敢来欺侮我么?复仇复仇,我总要复你们的仇。世间那里有真心的女子!那侍女的负心东西,你竟敢把我丢了么?罢了罢了,我再也不爱女人了,我再也不爱女人了。我就爱我的祖国,我就把我的祖国当作了情人罢。”他马上就想跑回去发愤用功。但是他的心里,却很羡慕那间壁的几个俗物。他的心里,还有一处地方在那里盼望那个侍女再回到他这里来。他按住了怒,默默的喝干了几杯酒,觉得身上热起来。打开了窗门,他看太阳就快要下山去了。又连饮了几杯,他觉得他面前的海景都朦胧起来。西面堤外的灯台的黑影,长大了许多。一层茫茫的薄雾,把海天融混作了一处。在这一层浑沌不明的薄纱影里,西方的将落不落的太阳,好像在那里惜别的样子。他看了一会,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只觉得好笑。呵呵的笑了一回,他用手擦擦自家那火热的双颊,便自言自语的说:“醉了醉了!”那侍女果然进来了。见他红了脸,立在窗口在那里痴笑,便问他说:“窗开了这样大,你不冷的么?”“不冷不冷,这样好的落照,谁舍得不看呢?”“你真是一个诗人呀!酒拿来了。”“诗人!我本来是一个诗人。你去把纸笔拿了来,我马上写首诗给你看看。”那侍女出去了之后,他自家觉得奇怪起来。
他心里想:“我怎么会变了这样大胆的?”痛饮了几杯新拿来的热酒,他更觉得快活起来,又禁不得呵呵笑了一阵。他听见间壁房间里的那几个俗物,高声的唱起日本歌来,他也放大了嗓子唱着说:醉拍阑干酒意寒,江湖寥落又冬残。剧怜鹦鹉中州骨,未拜长沙太傅官。一饭千金图报易,几人五噫出关难。茫茫烟水回头望,也为神州泪暗弹。高声的念了几遍,他就在席上醉倒了。八一醉醒来,他看看自家睡在一条红绸的被里,被上有一种奇怪的香气。这一间房间也不很大,但已不是白天的那一间房间了。房中挂着一盏十烛光的电灯,枕头边上摆着了一壶茶,两只杯子。他倒了二三杯茶,喝了之后,就踉踉跄跄的走到房外去。他开了门,却好白天的那侍女也跑过来了。她问他说:“你!你醒了么?”他点了一点头,笑微微的回答说:“醒了。便所是在什么地方的?”“我领你去罢。”他就跟了她去。他走过日间的那条夹道的时间,电灯点得明亮得很。远近有许多歌唱的声音,三弦的声音,大笑的声音传到他耳朵里来。白天的情节,他都想出来了。一想到酒醉之后,他对那侍女说的那些话的时候,他觉得面上又发起烧来。从厕所回到房里之后,他问那侍女说:“这被是你的么?”侍女笑着说:“是的。”“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大约是八点四五十分的样子。”“你去开了账来罢!”“是。”他付清了账,又拿了一张纸币给那侍女,他的手不觉微颤起来。那侍女说:“我是不要的。”他知道她是嫌少了。
他的面色又涨红了,袋里摸来摸去,只有一张纸币了,他就拿了出来给她说:“你别嫌少了,请你收了罢。”他的手震动得更加厉害,他的话声也颤动起来了。那侍女对他看了一眼,就低声的说:“谢谢!”他直的跑下了楼,套上了皮鞋,就走到外面来。外面冷得非常,这一天大约是旧历的初八九的样子。半轮寒月,高挂在天空的左半边。淡青的圆形盖里,也有几点疏星,散在那里。他在海边上走了一回,看看远岸的渔灯,同鬼火似的在那里招引他。细浪中间,映着了银色的月光,好像是山鬼的眼波,在那里开闭的样子。不知是什么道理,他忽想跳入海里去死了。他摸摸身边看,乘电车的钱也没有了。想想白天的事情看,他又不得不痛骂自己:“我怎么会走上那样的地方去的?我已经变了一个最下等的人了。悔也无及,悔也无及。我就在这里死了罢。我所求的爱情,大约是求不到的了。没有爱情的生涯,岂不同死灰一样么?唉,这干燥的生涯,这干燥的生涯,世上的人又都在那里仇视我,欺侮我,连我自家的亲弟兄,自家的手足,都在那里排挤我到这世界外去。我将何以为生,我又何必生存在这多苦的世界里呢!”想到这里,他的眼泪就连连续续的滴了下来。他那灰白的面色,竟同死人没有分别了。他也不举起手来揩揩眼泪,月光射到他的面上,两条泪线,倒变了叶上的朝露一样放起光来。他回转头来看看他自家的又瘦又长的影子,就觉得心痛起来。“可怜你这清影,跟了我二十一年,如今这大海就是你的葬身地了,我的身子,虽然被人家欺辱,我可不该累你也瘦弱到这步田地的。
影子呀影子,你饶了我罢!”他向西面一看,那灯台的光,一霎变了红一霎变了绿的在那里尽它的本职。那绿的光射到海面上的时候,海面就现出一条淡青的路来。再向西天一看,他只见西方青苍苍的天底下,有一颗明星,在那里摇动。“那一颗摇摇不定的明星的底下,就是我的故国。也就是我的生地。我在那一颗星的底下,也曾送过十八个秋冬,我的乡土啊,我如今再也不能见你的面了。”他一边走着,一边尽在那里自伤自悼的想这些伤心的哀话。走了一会,再向那西方的明星看了一眼,他的眼泪便同骤雨似的落下来了。他觉得四边的景物,都模糊起来。把眼泪揩了一下,立住了脚,长叹了一声,他便断断续续的说:“祖国呀祖国!我的死是你害我的!“你快富起来!强起来罢!“你还有许多儿女在那里受苦呢!”
一九二一年五月九日改作
【提示】小说主人公是在日本留学的中国青年,他患有严重的忧郁症,性格软弱、孤僻,在异国遭受到歧视和压迫,深为祖国的贫弱而悲伤。为了寻求一颗安慰他、体谅他的心,他到了N市,但因为是“支那人”仍受到蔑视。爱情追求不成,性的苦闷无法摆脱,他憎恨自己的堕落,却又不能自拔,最后投海自杀,临终前还高喊,希望祖国能富强起来。小说突出地表现了当时知识分子内心的矛盾、痛楚和苦闷。小说采用第一人称自叙的形式,描写大胆率真,直接表现了人的变态性心理,令人深感震撼。
【思考练习】
1.作者在《沉沦》中表现了怎样的痛苦体验?
2.郁达夫小说的突出特点是什么?郭沫若郭沫若(1892—1978),原名郭开贞,四川乐山人,出生在一个地主兼营商业的家庭。中国现代杰出的文学家、诗人、历史学家、古文字学家、社会活动家。1914年留学日本,学习医学。1919年五四运动爆发,他在日本福冈发起组织救国团体夏社,投身于新文化运动,写出了《凤凰涅》、《地球,我的母亲》、《炉中煤》等诗篇。1921年6月,与成仿吾、郁达夫等人组织创造社,编辑《创造季刊》。1924年开始,陆续创作了历史剧《王昭君》、《聂莹》、《卓文君》。1928年流亡日本,研究中国古代历史和甲骨文。1930年加入中国左翼作家联盟,参加“左联”东京支部活动。1938年任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理事。这一时期创作了以《屈原》为代表的6个历史剧。他还写了《十批判书》、《青铜时代》等史论和大量杂文、随笔、诗歌等。新中国成立后,创作了《新华颂》、《东风集》、《蔡文姬》、《武则天》、《李白与杜甫》等。主要作品有诗集《女神》、《星空》、《前茅》、《恢复》、历史剧《屈原》、《虎符》等。天狗我是一条天狗呀!我把月来吞了,我把日来吞了,我把一切的星球来吞了,我把全宇宙来吞了。我便是我了!我是月的光,我是日的光,我是一切星球的光,我是X光线的光,我是全宇宙的Energy的总量!我飞奔,我狂叫,我燃烧。我如烈火一样地燃烧!我如大海一样地狂叫!我如电气一样地飞跑!我飞跑,我飞跑,我飞跑,我剥我的皮,我食我的肉,我喝我的血,我啮我的心肝,我在我神经上飞跑,我在我脊髓上飞跑,我在我脑筋上飞跑。我便是我呀!我的我要爆了!
【提示】《天狗》一诗作于1920年2月,收入诗集《女神》。这是一首个性解放的狂歌。诗歌借助天狗这一意象,突出地反映了诗人的自我意识,表现了诗人对旧势力的无比愤恨和敢于打破它的坚定信心,使人们感受到五四时期所宣扬的个性解放给中国青年带来的巨大鼓舞。这首诗想像奇特,语言粗犷,每句字数参差不齐,诗段长短没有一定,气势磅礴,感染力极强。
【思考练习】
1.《天狗》一诗反映了诗人怎样的情感?
2.体会诗中的语言特色。炉中煤——眷念祖国的情绪啊,我年青的女郎!我不辜负你的殷勤,你也不要辜负了我的思量。我为我心爱的人儿燃到了这般模样!啊,我年青的女郎!你该知道了我的前身?你该不嫌我黑奴卤莽?要我这黑奴的胸中,才有火一样的心肠。啊,我年青的女郎!我想我的前身原本是有用的栋梁,我活埋在地底多年,到今朝才得重见天光。啊,我年青的女郎!我自从重见天光,我常常思念我的故乡,我为我心爱的人儿燃到了这般模样!
【提示】本篇最初发表于1920年2月3日上海《时事新报》,后收入诗集《女神》。写作此诗时作者正在日本留学。当他得知国内五四时期蓬勃高涨的新文化浪潮时,十分兴奋,创作了这首诗。在诗篇中,诗人借炉中煤这一意象,表达了自己思念祖国的情怀。这首诗采用中国传统咏物诗的手法,托物言志。诗中大量采用象征、拟人的手法和反复咏唱的方式,构思巧妙,意蕴深厚,感情充沛。
【思考练习】
1.为什么诗人将古老的中国比作年轻的女郎?
2.炉中煤这一意象蕴藏了哪些精神特征?
3.这首诗的语言形式有何特色?王昭君(第二幕)〔雪景。左翼一带石山。左后隅现掖庭之一部,庭外有栏杆回护。庭前斜流御沟一道,沟上横一弓桥,前后有石栏。左路斜走通掖庭,路旁大理石狮各一。右路走入假山中隐去。沟岸多古槐,大叶已脱落。槐下有梅花数株,花正开。〔背面一带宫殿的远景。〔王昭君束发为辫,着玄色长衣,全无修饰,扶王母在树下盘桓。王母白发,黄衣,两眼凝滞。王母(若有所寻索,口中呼叫)人往哪儿去了呢?人往哪儿去了呢?……〔毛延寿自左端石桥后栏上。毛延寿(母女盘桓至桥头时)王昭君!〔王昭君扶母延伫。王母(欲作驰脱势)人往哪儿去了呢?……人往哪儿去呢?……〔此语须叫至将死时,不可间断。毛延寿王昭君!你假如是个聪明人,我说的话,你总该明白的了。你欺诳了朝廷是罪不容诛的呢。王昭君(低抑)你不欺诳朝廷!你献去的画像是假的,我早就知道了。
你的目的,不过想要我给你点子钱罢了。钱我是没有,他们要杀我们母女,我希望他们快来,好把我们母女所身受的痛苦超脱。(渐渐激昂起来)毛延寿,你去吧!你快去叫他们来,来杀我们母女!(复扶母往雪上盘旋)毛延寿(沉默了一会)王昭君,你别太倔强了。……你并不是在和我作对,你是在和你的命运作对呀!……我今天来,是为救你而来,你莫把恩人当作仇人了。……你须晓得,我的势力是比寻常不同。当今皇上是最亲信我的,我说一句,他要听十句。我把你的丑像献去,——这大约是龚宽告诉你的吧?——也并不会料得会生出这样的结果。我是望你早迟看重了我,我可以向皇帝说明,是我献像时弄错了人,我再把你的真像献去,那时你不愁不能荣达。……但是谁能料得会生出这样的结果呢。……〔母女复盘旋至桥头。毛延寿王昭君,现刻还不算迟,我的力量还能救你。我只消把你的真像献去,皇上是定能收回成命的。〔王昭君无语,仍扶母盘旋而去。毛延寿(起立在桥上往来一两遍,徐徐向母女身旁走去)王昭君,我知道你就要报偿我,你现刻的身边恐怕也不能够。可是,我是可以救你的。(尾随二人)王昭君,你看那边是鸳鸯殿,这边是披香殿,那儿是玉填居楹,金壁饰珰,墙不露形,屋不呈材,随侯明月,流耀含英,珊瑚碧树,周阿而生,那里面的人是红罗绮组,俯仰如神。
王昭君,那儿的荣华是在向你微笑。……王昭君,腥膻的北风从沙漠吹来,带来的消息是,那儿是广漠连天,黄沙遍地,人如野兽,茹腥逐膻,淫如山羊,狠如犬狼,穹庐卑陋,夏则燠热,冬亦不能避寒。王昭君,那儿的淫风也在向你狞笑。……王昭君,你的命运替你张着两条路,你还是想走近路,还是想走远路呢?〔王昭君无语如前。毛延寿(愈逼近王昭君身旁)王昭君!我其实是……爱你呢!……啊,梅花没有你这样的清艳,白雪没有你这样的纯洁,春天是栖寄在女儿们的心里的,你没要像那槁木一样枯寂吧。(手抚其背)王昭君!王昭君(瞋视,闪避其手,离去)甚么!毛延寿(伫立复追去)王昭君!我知道你现刻也不会有金钱报酬我,但是呢,你……你有比金钱还要贵重的……你能够……(馋脸走至王昭君面前)王昭君(避易)甚么?毛延寿啊,我是……(左右顾)我是想吃你这个樱桃!(双手搭王昭君肩上,欲接其吻)王昭君(放母,用力披毛延寿颊,拍然有声)狗!狗不如的下走!王母(奔向树间,口中仍呼)人往哪儿去了呢?……人往哪儿去了呢?……王昭君(驰至母旁,扶之)姆妈!儿在这里呀,姆妈!毛延寿(自扪其头)哼,你,你,你打我!你打,打,打得好,打,打,打得好。我叫你今晚上,你这两只母鸡便会没,没,没,没有命活!(匆匆向桥上跑去)〔劈头,汉元帝手执画轴同毛淑姬、龚宽及侍卫数人自山石后走出。毛延寿(惊惶失措)啊,陛下!汉元帝王昭君呢?啊啊,那是她了,那是她,(指王昭君母女)那扶着狂母在梅花树下盘旋的。啊啊,怪可怜人的!(顾毛淑姬)你去请她们到桥上来,我有话说。(顾龚宽)龚宽,你去叫御医来吧。龚宽是。
(下)〔汉元帝及毛淑姬步至桥上,毛延寿及侍卫数人默侍桥之右侧。毛淑姬(步至王昭君母女旁)王待诏,皇帝陛下召你们往桥上去对话。〔王昭君颔首扶母随毛淑姬至桥上。汉元帝(坐桥栏上)啊,王昭君,是我害了你们的一家,我自己做了当代的桀纣。我直到今天才明白我误信了小人。(回顾毛延寿)毛延寿!你来。〔毛延寿迟迟而前。汉元帝(以画轴示毛延寿)延寿,你这画的像我应该道谢你,但是你刚才在这儿做的勾当,我是在山石后面听得分明的了。延寿,我不想你竟有这样禽兽的心肠!〔毛延寿俯首无言。汉元帝唉,人真正是不容易知道的。我平常待你自信不薄,我封你为尚方画伯,赐你不少的俸钱,这怕是自有天地以来的破例。你试想,一个画匠几曾有人和一位万乘的天子称弟称兄的呢?〔毛延寿俯首无言。汉元帝唉,不想出你那么贪鄙。把你的一枝烂笔来骗女人的钱,污秽我的宫廷。啊,你这禽兽!你这禽兽不如的毛狗!你还在这儿欺凌孤儿、寡母,你还偷食禁脔啦?你这禽兽!你这禽兽不如的色鬼!毛延寿(低首下心地)陛下,你请饶恕我吧。我以后要多替你画些……汉元帝(怒招侍卫)来!你们快去把这禽兽拿去砍了,把头首给我送来!〔侍卫数人缚毛延寿。毛延寿(白眼)喂,汉皇帝,你要杀我了吗?你画春宫的时候要我,你如今有了绝代的佳人,你要杀我了吗?你做起你那个仁慈的面孔,其实你那面孔下面的骚毛比山羊还要长五寸呢。啊啊,我是可以死了。我死了,诅咒你就在今年年内跟着我来!(睥睨其女)淑姬,你也可以荣华利达了。你的买卖做得好,你卖了你的老子啦!啊,可怜你是受了龚宽的骗!你知道吗?龚宽他已经是有妻、有子的人呢!他而且是花街酒巷的狂徒,他只要看见女人的红裙便要发疯的。你以为他是好方正的男子吗?你假如不信,你可以问问那位王昭君呀!(侍卫强牵毛延寿)。毛延寿啊,我也可以死了,我是死无余憾了,王昭君的嫩手打过我的脸,我是死无余憾的了。王昭君哟!我祝你一生做个永久的处子哟!……(侍卫强牵毛延寿下。)(毛淑姬欲随,复止。默倚桥栏俯视。)舞台沉默。
王母(仍连呼)人往哪儿去了呢?……人往哪儿去了呢?……汉元帝(呆立了一会)啊,这是多么神秘的天启哟!世间上实在是一个人也没有了。啊,老妈妈,你是唤醒人世的圣母!你的女儿是不会到匈奴去的呢,老妈妈,你的女儿是不会到匈奴去的呢!〔王母辍呼,呈凝神态。汉元帝老妈妈,王昭君是不会到匈奴去的,我可以任意命人代替呢。王母啊,是什么人在向我讲话?汉元帝我是当今天子呢。王母(跪倒)喂呀!当今天子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呀!汉元帝(扶王母)老妈妈,你起来,你的女儿王昭君,她不会到匈奴去了。王母真的吗?汉元帝我是不说谎的,你的女儿,我真的不叫她到匈奴去了。王母(起抱王昭君)哈哈,女儿!哈哈,女儿!你是不会到匈奴去了。哈哈,女儿!你是不会到匈奴去了。哈哈,哈哈,哈哈。……(笑倒在地,死)王昭君(跪抚其母)姆妈!姆妈!汉元帝(摸王母手)啊,连脉都停了,这是怎么弄起了的呢?这是怎么弄起了的呢?啊,太医还不见来!〔毛淑姬趋抚王母尸,立王昭君旁,无语。〔龚宽领太医、侍卫数人同上。王昭君(哭声)姆妈,姆妈呀!你怎么不答应你的女儿呢?你就丢下你女儿去了吗?姆妈,姆妈呀!你再答应你女儿一声吧!……你睁开你的眼睛,再看你女儿一眼吧!姆妈,姆妈呀!你就丢下你女儿去了吗?你睁开你的眼睛,再看你女儿一眼吧!……汉元帝昭君,你要使她安静一下才好。王昭君姆妈,姆妈呀!你就丢下你女儿去了吗?
姆妈,姆妈呀!你再看你女儿一眼吧!……〔龚宽与太医侍桥右。龚宽陛下,御医来了。汉元帝啊,你们在迟挨些什么!快走来诊察一下吧!〔龚宽与太医渡桥。王昭君姆妈,姆妈呀!你睁开眼睛,再看你女儿一眼吧!……汉元帝(向王昭君)昭君,你要镇静才行,等太医来察看吧。(向太医)这姆妈,是才笑断了气的,你快把救转来。太医待臣诊视。(就王母,摸额摸手,阐衣摸胸腹,连连摆头)陛下,臣知道,这是不可救药了。腹部虽有微温,心窍已不鼓动,脉是停了,额是冷了。虽有扁鹊再生,恐亦无回生之术。王昭君啊,姆妈呀!……(哭泣)汉元帝哼,真没中用!你们滚吧!龚宽,你教他们来把这尸首抬下去,埋在个好的地方。毛延寿的头首你替我拿来。〔龚宽挥侍卫诸人运尸同下。〔王昭君掩面跪哭不起。毛淑姬昭君姐姐,你不要那样伤心,我们都是一样,是什么都失掉了的人,你看我,我连我的眼泪都已经失掉了。汉元帝(向毛淑姬)淑姬,你也可以去了。毛淑姬啊,我也可以去了。但是我往哪儿去了呢?(离王昭君侧,欲行)王昭君(执毛淑姬衣袂)淑姬姐姐!〔毛淑姬伫立。汉元帝昭君,你别要太伤感了。人死了是哭不转来的,别把身子哭坏了。王昭君(起立)淑姬姐姐,你引我一同去吧!汉元帝(惊愕)昭君,你去不得,你要往哪儿去?王昭君我要往匈奴单于呼韩邪的幕下去。汉元帝昭君,你去不得,我不要你到匈奴去,我立地换一个人来代替你就是了。王昭君你不要我去,我也还是要去。我现在是什么都没有的人,我欢乐也没有,苦痛也没有。我的欢乐我哥哥替我带去了,我的苦痛我妈妈替我带去了。啊,我现在只剩得一块肉,我这块肉我愿有炽热的砂石来炙灼,狼犬的爪牙来撕裂。我能看见我的心肝被狼子衔去在白齿中间咀嚼,我的眼睛被野鸦啄去投在北海的冰岛上纳凉,我或者还可以生些苦痛的感觉,或者还可以生些欢快的感觉。汉元帝你别要那么悲愤,我立刻就册封你为皇后,你总可以快乐了。王昭君皇后又有什么!能够使我的妈妈再生,能够使我钟爱的哥哥复活吗?汉元帝你要知道我是爱你呢。王昭君你纵使真在爱我,也是无益;我是再不有能以爱人的精魂的了。汉元帝你纵使不爱我,你留在宫中不比到穷荒极北去受苦的强得多了吗?
王昭君啊,你深居高拱的人,你也知道人到穷荒极北是可以受苦的吗?你深居高拱的人,你为满足你的****,你可以强索天下的良家女子来恣你的****!你为保全你的宗室,你可以逼迫天下的良家子弟去填豺狼的欲壑!如今男子不够填,要用到我们女子了,要用到我们不足供你淫弄的女子了。你也知道穷荒极北是受苦的地域吗?你的权力可以生人,可以杀人,你今天不喜欢我,你可以把我拿去投荒,你明天喜欢了我,你又可以把我来供你的淫乐,把不足供你淫乐的女子又拿去投荒。投荒是苦事,你算知道了,但是你可知道,受你淫弄的女子又不自以为苦吗?你究竟何所异于人,你独能恣肆威虐于万众之上呢?你丑,你也应该知道你丑!豺狼没有你丑,你居住的宫廷比豺狼的巢穴还要腥臭!啊,我是一刻不能忍耐了,淑姬,你引我去吧!不则我引你去,引你到沙漠里去!〔龚宽捧毛延寿的首级上。毛淑姬(趋前受首)啊,这便是我父亲的头首!父亲哟,你作伪一世只落得这样一个下场。但是我如今也醒了,我当初以为你的作恶是你自己的罪过,我现在才知道是错怪你了。在这天下为私的制度之下,你喜欢要钱,在这一夫可以****万姓的感化之下,你喜欢渔色,这个我们何能怪你!爸爸,我是错怪你了!啊啊,但是,但是你死了也干净。你可以少做些恶,少使人因你的作恶而受苦。
(授首与汉元帝)陛下哟,这是一张镜子,你可以照照你自己的面孔吧!(挽王昭君)昭君姐姐,走,我陪你到沙漠里去!龚宽(畏怯地)淑姬,你怎么的?你怎么可以去?王昭君(向龚宽)龚宽先生,我多谢你呢。你今天清早不是还强要我和你私奔吗?我现在跟着我淑姬姐姐私奔了,私奔到沙漠里去了。〔二女下。汉元帝、龚宽瞠目而视。〔舞台沉默。汉元帝(温和地)龚宽呀!龚宽(畏缩地)陛下,王待诏的话是诬枉臣的呢。汉元帝龚宽,你也可怜!今天我自信很能够了解你,我想你也能够了解我罢!你可以下去了,让我一人留在这掖庭里,我不再回宫殿里去了。龚宽激陛下的恩德。那我下去便把陛下的意旨传达给他们。汉元帝好,你去,你去,你以后却不要再到这儿来了。后宫里你尽可以去画画,你有什么爱好,我也听你自由。龚宽(叩头)臣死罪死罪,臣万万不敢。汉元帝你也不用怕我。我不怕是一位皇帝,但我们在女人面前,彼此都是赤条条的。好,你可以去了。〔龚宽起身,下。汉元帝(沉默有间)唉,匈奴单于呼韩邪哟,你是天之骄子呀!……(把毛延寿首置桥栏下,展开王昭君真容,览玩一回又向毛延寿首)延寿,我的老友,你毕竟也是比我幸福!你画了这张美人,你的声名可以永远不朽。你虽然死了,你的脸上是经过美人的披打的。啊,你毕竟是比我幸福!(置画,捧毛延寿首)啊,延寿,我的老友!她披打过你的,是左脸吗?还是右脸呢?你说吗!你这脸上还有她的余惠留着呢,你让我来分你一些香泽吧!(连连吻其左右颊)啊,你白眼盯着我,你诅咒我在今年之内跟你同去,其实我已经是跟着你一道去了呀。啊,我是已经没有生意了。延寿,你陪我在这掖庭里再住一年吗。(置首卷画)
我要把你画的美人挂在壁间,把你供在我的书案上,我誓死不离开这儿,延寿,你跟我到掖庭去吧。(挟画轴于肘下,捧毛延寿首,连连吻其左右颊,向掖庭步去)——幕徐下
【提示】《三个叛逆的女性》是郭沫若的历史剧作集,1926年出版。这个剧本集包括《聂莹》、《王昭君》、《卓文君》三部剧作。作品通过尖锐的矛盾冲突,刻画了三个叛逆女性的反抗性格。《王昭君》写于1923年7月。作者以新的观点写汉元帝宫妃“王昭君”自愿出嫁匈奴,促进民族和睦的故事,塑造了一个出身微贱但不屈服于权贵的坚强女性,体现了维护人格尊严、不畏权势、不慕荣华的精神追求,充满了昂杨的反抗精神。剧本失实求似,大胆创造,用新的思想观照,评估历史事件和人物,并将现代词语放入古人口中,使人物语言激昂,富有感情。
【思考练习】
1.三个叛逆女性的反抗性各侧重在哪个方面?
2.分析王昭君的性格及其意义。
3.体会郭沫若历史剧的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