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爱妻难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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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负你残春泪几行 (2)

那么多意趣的眼光,南宫珲尔自一派洒脱,手里紧紧攥着红绸的一端,捉到上首南宫博递来的眼色,会意地一笑。

南宫博抚着颌下美髯,不无骄傲地点头,平生阅人无数,可是放眼年少俊彦一辈,却鲜少有人及得过他膝下长子,南宫珲的风采。

正厅房梁上吊悬的宝灯,自上而下投射数道光亮,晕开一脉喜庆的色泽,他的爱子就在那光影交错之中,湛出熠熠神采。

南宫博睨向一旁的司仪,司仪立即知会,恭然地欠身。

不远处有人可能瞅得有趣,压低了声音笑道:“瞧瞧南宫老爷子……不过这新郎官的风采,真是了不得!呵呵……”

烈铮目光凝缩——那袭火红的身影跃入眼帘,他的心脏开始怦跳,一声强过一声……血脉贲张的声音都似乎鼓荡在耳底,使他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响。

就看见那身金银双线缠织的鸾凤喜服,曳着长长的裙裾,逶逦生姿,步步都如踏出朵朵红莲……是,她?

他只能笔直地盯着,如受电击……两只手指的骨节,像是遭逢了痉挛般不能克制地发起抖来……一股恐惧,素未感受过的恐惧电袭而过,那瞬间,眼前飞速地掠过无数画面——

横亘的喜绸、中间绾着一个“永结同心”、红红的喜帕……还有、还有喜帕下,细致的一张笑靥——

烈铮猛地阖眼……狠狠咬住嘴唇才没让一句轻吟逸出来。

——他见过!他的记忆里,有过这样的画面!

几乎是同时他忽然窥向慕容昙,她的心神正为那双新人所吸,唇角噙着的笑,仿佛还略带一分的欣羡……独有那明媚的眼波深处,亮着一刃浮光!

烈铮凤眸眯起,运尽所有的清醒自制在记忆中搜索——依稀……仿佛,见过这样寒彻的眼睛……为什么?

他已经无法去深思揣摩,脑中热烘烘的,不知是不是哪个角落正燃炙着烈焰,疼痛已经感受不到了,只有一种欲裂的悚然……眉心!还是自眉心处炸开一股眩晕,越来越沉,又要重新把脑子里间次闪现出的画面禁锢,上锁……

烈铮颤栗着伸指,死死按在那里——耳边模糊的一声“一拜天地”!

这一声,如雷初绽,恍惚间就慑住了,先时还闪现跳跃在脑海里的所有,猛地沉淀下去,快得他根本抓不住——烈铮一呆,顿时面色灰白,茫然地抬眼望向那双人儿。

南宫珲似是笑了笑,俊颜生动得连身旁通明的灯火都在一瞬暗了下去。

可是红绸的另一端突然就停滞在那儿,他轻轻扯了一把,不动!

南宫珲眸光一闪,好看的嘴角却展开了温柔的弧度,“横波?”

——这样温柔的声音……可惜,彼非良人!至少,不是她的良人!

云横波手指倏然一松,那轻软的喜绸就在众人的轻呼声中,无力地萎落下来。南宫珲大震,连那边厢南宫博始终留在唇际的微笑都是一窒滞。

“横波——”

同样的两个字,笃定不再,也潇洒不再。

“对不起。”云横波轻声吐出这句,众人还在怔愣,她突然做出了更惊人的举动,一把掀开了华丽丽的盖头!

“啊——”

几声失态的惊呼,之后归于死寂,边角一直响彻的鼓乐管弦,戛然而止,所有震愕的眼光一起投向云横波。

突来的变故让每个人都措手不及,虽然不知缘故,但再迟钝也揣度得出,接下来定然是一场非常的风波。

那些种种异样的眼光,都不会再让她动容,她的脸,在流霞般灿晔的礼服映衬下,是一种没有活气的苍白。

只有那双乌黑的眸子,当她的眼神掠过来时,众人皆有被幽焰舐过般灼了一灼的感觉——里面的光芒,像是冰上燃着的火,尽管那张素颜,此刻仍是一脉静默。

南宫珲眉心几不可察地蹙起一线,下一刻又很快敛起,并且迅速上前一把按住云横波的手臂,眼光深深望向她,“横波,哪里不适吗?”

跟着仅用他俩才听得到的声音低道:“横波……请你信我……”

那种眼色,云横波只消一眼,就知道其实他应该是知道些什么的……坚持着这场荒谬的亲事,并非仅为两家日后的权益……只是,他要的,自己再也给不起!

云横波轻轻地笑,慢慢地摇头,在他深黑的眼逐渐凝起黯然时,退了一步。

这一退,她摒弃的将是她残存的所有……也好,此生真就解脱了!

“南宫珲,对不起,我不能嫁给你!”

满室震惊,不少人觑见南宫博的脸色,都暗自替这女子捏了把冷汗,倒是她自己,云淡风轻地立在那儿,面目婉约清致,只可惜通身的一股孤冷流转,游离于这十丈软红,仿佛很快会似枝头的雪色化去,了无一痕。

灯火流光异彩,也没能把一丝艳色晕染上她的面容。那声音再淡然不过,南宫珲却听得字字剜心,直欲伸指堵住耳朵。

“我已非清白之身,蒲柳之姿,难侍君子。”

众皆死寂,甚至是慕容昙都在瞬间打了个寒噤——云横波……她在自掘坟墓!

“南宫世家未来的掌门,值得最好的人去珍惜,我实在不配!”

淡淡说话的她,对着满脸惊痛的南宫珲扬起了一笑。那一笑,收进了今年最动人的春色,正如四年前,他在映雪山庄,紫碧湖边的惊泓一瞥。

“令南宫家蒙羞,是我罪孽,我愿遁入空门,了此余生!”

眼前白光电闪,不少人惊叫出声。

南宫珲吃了一惊,本能伸手去格,他是何等身手,离得又近,瞬间捉住云横波执着短匕的胳膊。可是她猝不及防地动作,到底绞碎了数绺长发,纷纷坠散。

南宫珲哪敢松手,任由那些发丝披拂在肩膊,衣袖,留下炙人的热度……茫茫地抬眼,慑然看到她脸颊上被利刃锋芒割出了一道细痕,正在慢慢往外洇出血丝。

她手腕吃痛,那把寒光流溢的短匕再握不住,“哐当”落地。

烈铮身体跄了一跄,寒芒乍现,那一刀,正如绞在他心头,扎得鲜血淋漓,居然凭他素来的忍耐,也受不住那股锐痛。

——那一刀,也是他在被焚烧烤炙之中的一捧晶莹雪水,醍醐而贯,他猛地一个激灵!

“对不起,我不能嫁你!”

“我已非清白之身,蒲柳之姿,难侍君子!”

“……我实在不配!”

“我愿遁入空门,了此余生!”

之前的那几句,倏如不可逆转的巨潮,并着周遭夺目的红色,兜头盖了过来……烈铮轻轻地喘气,似乎、似乎他连呼吸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开始变得僵硬。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她说得对,她实在是不配你!”

南宫博冷冷的声音回荡在大厅的每个角落,今日能被宴请到南宫家正厅的宾客都是非凡的角色,但是任谁觑到南宫老爷子这时的脸色,都是噤若寒蝉,只有云横波,闻言一笑,慢慢自南宫珲的掌下抽回自己的衣袖。南宫珲眸色一黯,不由得握紧。

耳边瞬间传来父亲的暴喝:“让她走!”

“这样的女子留在我们南宫家一刻,都会玷污我们南宫家的门楣!”

南宫博额角青筋毕露,眼里怒云翻涌,沉声喝道:“珲儿,你若还是我的儿子——就撒手!”

“爹……”

南宫珲无力地喃出这个字音,轻微到还未成形,就已湮灭在唇齿间。云横波借着一扯,那手已然握不住了。

人群像被利刃劈过一般,倏地齐刷刷地让出一道,无数充满异样情绪的眼神纷纷落向那缓步而来的女子。

惊震的、叹惋的,更多的则是鄙夷!

她的言论、举止,不合半点世间礼法,匪夷所思到了极点,如她所言,撇开佛门,今后还有何处能容得了她?

别人在纷纷避让的时候,烈铮不能自已地挣开了慕容昙的手,慕容昙惊怒地望过来,一声“烈铮”,隐隐压抑。

只是,他已经无法顾及,因为那道单薄的身影,眼看就要从他面前走过……离得其实很远,只有她纤细的影子擦过他所站立的地面,他却扎扎实实感到有深重的东西碾过他的四肢百骸。

全身都在叫嚣着一种情绪——那种情绪叫“痛苦”!

——她要走了!

他几疑看错,然而的确,在短短的一瞬,她略滞了一滞,只是没有回头!

就是在这一刻,烈铮决定了。他什么都没有记起,什么都在混沌当中,然而只清楚一件事——不能放任她如此离开!

当云横波的身影消失在厅门口之后,人群再一次骚乱起来,嗡嗡的私语泛滥开来……却有一人分开簇拥的人群,决然而去。

“烈铮——”

慕容昙踉跄着追了一步,面孔迅速变得惨白,那声音无比的怨怒,几乎是凄厉的,还夹杂着隐约的一抹恐慌!

——扫尘缘!

怎么会……绝对不可能,谁也不会去质疑扫尘缘的药效!

可是遥望那道蓝色的身影,她硬是没有跟去一窥究竟的勇气。

眼前倏然昏暗——一墙之隔,有如天渊!

脚下跨过最后一道门槛,她一直不曾回头去看看身后灯火通明的所在,今后自然也不会。

只是很冷……她抱紧了臂膀,眸底些微的幽恍,真冷,连在雪山绝顶都不曾感受过这样的寒彻。

又或许,只是她在雪山上冻绝多时,才让这冷意从五脏六腑里丝丝而透。

云横波反手抓紧了吉服的衣襟,慢慢地抬头。

没有了烟火点缀的苍穹,真是无比的寂寥,一轮孤月高悬,寒辉泻地,她看得见自己孤零零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

“夫人!”

长巷角落里忽然闪出个暗影,她吃了一惊,随即被那语声的熟稔抚平,唇角轻扬,“卫澈?”那声音犹带着一丝哽咽。

很快从暗处亮出那坚忍的面孔,朝着云横波深深地揖倒,“夫人……您受累了。”

云横波轻轻地笑,摇摇头,却摇散了半挽的发髻,有一把青丝零零碎碎地纷披了下来,更显得长短参差。卫澈更一眼看见了她脸上那道细细的血痕,早已洇干了血迹,衬在她纸样的苍白脸上更是怵目。

“夫人,您——”

“都过去了!”云横波淡然低道,神情里一派奇异的从容和隽然。

之前的她,在眉眼里还觑得见深薮入骨的哀伤,这一会儿,整个人却平静得令人不安……

烈铮远远地看着,突然现身的卫澈,适时阻止了他上前的脚步,只能隔着一重墙垣,默默地打量。

云横波此时的模样,令他不由悚然。

身体里蛰伏的不安就像一头桀骜不驯的野兽,又在嘶哑着发出阵阵的咆哮……而他开始按捺不住。

“谁?”

卫澈陡然转身,双眼杀机乍现,猛地看清那边的人影,一呆。

烈铮索性从容地举步,慢慢踱进他俩的视线中,他始终留意着云横波。他和她眼光相接的刹那,那张素颜之上,也不复再见之前几次相见时的异样。

这才真正察觉到某种惧意……游蛇般从心底钻了出来,肆意啃噬他每一根细微的感触。这一怔,让他没能及时地开口相唤。

“卫澈,走吧。”

连声音都平静得不兴一点波澜,卫澈嗫嚅着想说话,打量着云横波的神情,终究无语。

轻悄的足音,更衬出暗夜的静寂……身后不急不徐,始终隔在几丈开外,但是穿过几条街弄,还是不离不弃。

那足音,像是一把最幼细的针尖,扎进去的动作几乎算得上温柔,没有见血……只不过,她的伤口下早已是一片溃烂了。

云横波倏忽掩唇,轻轻地咳嗽,声音不大,但是听在卫澈耳里,仍是忧心不宁。

“夫人——”

忽然转身,转身之际她没有多少血色的嘴唇甚至抿着一些雅澹的笑意。

“烈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