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声叹气窝在靠垫里,咬着爆米花心不在焉地看电视。旁边挤过来一具暖烘烘的躯体,不客气地抢走她手上的食品袋,拈一颗丢进嘴里,“最后再宽限你二十分钟,做好心理建设后马上出门。”
回松远已经一个多星期,跷家的小孩不敢回去见父母,暂寄住在同学家,白天便猫在他临时租的小公寓里消磨时光。再不拎她回去,她快要缩在壳里长毛了。
米晓妍闷闷地往回抢,“说得轻松,我从小到大从来没和爸妈那么大声吵过,回去一定被骂死了。”
“你当时不是只说要去外地找工作,至于爆发家庭战争吗?”
“他们本来只是劝我的,可是我心情不好,被念久了就不耐烦,结果从一句‘不用你们管’开始,慢慢越吵越凶,最后我一气之下就……”
“就开溜了?”
见她没精打采地点头,向磊鼓励地喂她颗米花,“也不能一辈子躲着不见,就算你不敢回家,丑女婿还要见泰山的。”
“去去去别烦我……”见他一口袋爆米花都要倒进她衣内,她忙叫,“好啦我去我去。”
起来取背包穿鞋子,向磊的手机忽响,他一看号码,笑吟吟接起,“哪位?”
“少装蒜,你没有来电显示吗?”张主管强压火气,“向磊,你出来一下,我有事问你。”
向磊听着就不爽,他以为自己是谁?每一句都透着颐指气使居高临下。
“不好意思,今天没空,改天吧。”
“你有什么事可忙,是不是故意整我?”张主管咆哮,“你透风声给我说监察要过来,我都已经做好准备,怎么还出事?你耍我是吧!”
“我怎么耍你了,监察来了没有?查出问题没有?我如果不通知你,你来得及应对吗?”
“那到底出了什么纰漏,没有任何证据,为什么好端端拿掉我?”
“我怎么知道,我跟你说过,我袒护松远,是为保住吕蓉和小卓,你拿不拿掉我不关心。”
“你……”张主管气结,脱口道,“我已经打听过了,你是赵沐阳的小舅子,你被我挤掉不甘心,所以联合他对付我,要不然你都已经离开鸿宇,怎么还会清楚内部消息,又假惺惺来提醒我!”
“看来你这大半年混得不错,我和老赵的关系,你都打听到了?”向磊悠闲踱了几步,恶意微笑,“那你知不知道,集团的最高董事我叫他三叔,董事长的大哥叫我儿子,总公司副总是我拜把兄弟,这些裙带关系,你没挖地三尺仔细打听明白?”
张主管被他这一圈关系绕得直晕,来不及分析理顺,直接吼道:“你不就是仗势欺人吗?也不用太得意,这笔账不算完……”
“仗势欺人?”向磊好笑地靠在壁橱边,气死人不偿命地火上浇油,“就当是吧,我今天才发现,仗势欺人的感觉这么爽。好了,没闲工夫陪你扯,BYE。”
挂断,隔绝噪音,清爽无比。
放好手机,一抬头却见米晓妍定定地看他,他挑眉,“干什么,我脸上开花?”
“你、你是不是私生子?”
他差点摔倒,扶墙,“此话怎讲?”
“你刚才自己说的那一串叔叔儿子兄弟是什么?你不和董事长副总他们一样姓杨。”米晓妍看他神态表情,似乎自己怀疑得很笑话,窘道,“你从来都不提你家里的事。”
“放心,我绝对是正常的婚生子,而且绝没有童年心理阴影。”向磊悲悯地摸摸她头发,“我认为,从今天起应该禁止你再看没营养的无聊电视剧了。”
“不许笑!”揪住他衣襟,米晓妍打算以暴力获取知情权,“那你是在蒙张主管了,你和副总他们没什么关系对不对?”
“也不完全算蒙,杨鹏玉是和我一起玩大的哥们儿,他父亲叫我干儿子,他叔叔我是不是也应该叫一声叔叔,我哪一句是假话?”向磊笑嘻嘻地说,“我不是含金汤匙的太子爷,有没有很失望?”
米晓妍看了他好一阵,怜悯地拍拍他胸口,“我原本也没指望你有什么雄厚身家,事实上,我一直觉得你有点像绿林的后起之秀,草莽又热血,很酷呀!”
向磊顿时哭笑不得,他可以把这当成赞美来听吧?
“那么,请放了草莽又热血的绿林好汉吧,现在的衣扣为了节省地球资源,平均只缝一针半,很脆弱的。”
“已经掉了。”
米晓妍抿笑,托起手心里的纽扣给他看。
“凶丫头,等我去换一件。”
“缝上好了,我去找针线。”
米晓妍去橱柜抽屉里翻了一阵,找到房主没带走的针头线脑琐屑物品,拈针穿线打结,比着衣扣原位,细细缝牢。
向磊刚开始还“小咪你行不行啊?”、“没缝到反面吧?”、“是不是想借机报复?算了你随便刺我忍了……”地逗着闹着,渐渐就没了声音。
米晓妍无意间略一抬眸,瞧见那一双比她还要专注凝神的眼,不觉微赧,“看什么,不会缝错啦!”
他一声轻笑,感慨道:“我终于知道杨过的幸福了。”
米晓妍白他一眼,“是啊,小龙女是你们那时候男生的梦中情人。”
“现在也是。”向磊又安抚地拍她头顶,“但由于不可望也不可及,所以只要从人群里挑出一个会钉扣子的丫头就已经很满足了。”
米晓妍打好最后一个结,听着他不知是哄人还是气人的话,正想找剪子剪断线头,他的手又扯直了线递到近前——
“来,用牙,就更有气氛了。”
米晓妍径直向他的手指咬过去,他赶紧笑躲,“小心针!”
剪了线,两双手扣一只纽扣,抚一抚衣襟,好了。她未必是第一个为他缝扣子的女孩,那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很久以后,他的衣扣仍由她来缝,那就够了。
整理好出门,一路都琢磨着到家怎么避免挨骂,是先向其他亲人求助呢?还是直接攻陷心软的妈妈,或者,跟爸爸撒个娇……
到了楼下单元门前,已经是暮色微显,家家都进入晚饭阶段,门前寂静冷清,几已无人进出。
“我看我们还是在外面吃完饭再回去好了。”
一把拎住想要遁逃的小鸵鸟,向磊凉凉道:“你敢走,明天就停你的零用钱。”
“谁稀罕你的钱,不用就不用。”
“房间不借你。”
“我、我自己去租。”
“租房一签就是三个月,至少要一千五。”
“那个……我很快就能找到新工作。”
“哦买锅的,求求你还是花我的钱吧!”
米晓妍“扑”地一笑,紧张感顿时消去不少,小声咕哝:“我真的不敢回家……”
“见自己父母,又不是见公婆,有什么好怕的……”挨了一记捶,向磊拍胸膛保证,“如果要挨打,有我在一边呢。”
“那倒不至于,爸妈从来没打过我……”
“我保证配合默契,要皮带绝不递围巾,要擀面杖绝不递筷子,没见血我都不乐意,不打到皮开肉绽的地步我就不走……哎呀哎呀谋杀亲夫!”
两人追着闹着,忽听一个怒冲冲的声音:“向磊!”
向磊转头,竟是张主管,他意外地笑,“难得,居然找到这儿来?”
“别以为我找不到你只能在电话里干着急,一猜你就会到内勤家来,果然巧得很!”张主管气势汹汹厉声责问,“你给我说清楚,总公司拿下我,到底是不是你背后整我?”
“先上楼去。”向磊对米晓妍轻声道,将她往单元门里推了一推,才冷淡看向张主管,“走吧,到那边去说。”
米晓妍无措地上了几级台阶,看两人走到稍远的地方,听张主管急赤白脸地怒吼:“要是有证据我也认了,明明根本没查出什么,辞我?凭什么!还通告全国各分公司!我这辈子都没吃过这样的暗亏……”
她紧张得心怦怦跳,脑子里尽是“如果动起手来怎么办”的念头。
如果向磊无辜辩解也许会缓和些——即使他真的不无辜,好歹也装一下无辜啊!他偏不,居然没心没肺甚至唯恐天下不乱地讥刺道:“知道‘窝囊’两个字怎么写了?你当初拿我带的人当软柿子捏的时候,没想到别人有多忍气吞声吧。”
“你、你少找其他人做挡箭牌!你就是不甘心受我压制,想尽办法拉我下马!别的分公司不可能没有一点漏洞,凭什么要先拿我开刀?”他东探西问,答复都是含糊其词,他由起初的心虚逐渐愤愤不平起来,就算总公司怀疑他如何如何,毕竟没有下派人员真正彻查,实在不放心,劝退也就算了,为什么要通告全国各分公司,让他丢人如此之甚!
向磊环胸讽笑,“这个主管职位,我本来就不很在意,你不信,我也没办法。倒是你,明知自己问题一堆,还能这么理直气壮,真是难得。”
他越气定神闲,张主管越火气上涌,愈想愈窝火,抑制不住地一把扯住向磊衣襟,向磊脸色一寒,将他的手摔开,冷冷道:“又要动手吗?”
张主管也知道动手必定吃亏,只是这口气无论如何咽不下。手指指了他半天,恨恨咒一句:“你有种!别以为就这么算了,黑道白道,总有个地方说道,不信你就等着看!”
向磊诧异挑眉,“怎么,老张你还混黑白道?松远的大小码头你拜了几个,说来听听?”
张主管眼睛几乎暴怒,强行压下,骂一句秽语后转身就走。向磊冷淡注视一阵,才回过身,见米晓妍正躲在单元门内往这边探头探脑,他一笑,过去勾勾手指,“上楼吧。”
哪知米晓妍却不若以往乖顺,定定看了他十秒,微带怒气劈头道:“你知不知道死活?”
“嗯?”
“嗯什么嗯!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会撇开关系,你还故意惹他气他?万一张主管气急想办法报复怎么办?”
“他能怎样报复,买凶杀人?”向磊不以为意地摇摇头,“以后社会新闻适当看,看多了会杞人忧天。”
“我不是和你说笑话!”米晓妍急了,“你能不能认真一点!”
他简直就是和张主管硬碰硬,只差没直接说:我就是仗着有门路,不必切实收集证据也能扳倒你,而且让你走得糊里糊涂,有苦无处诉!
向磊见她脸都涨红了,知她是真有些恼怒了,才收了玩笑神色,温声安抚道:“别担心,我有分寸。”
“在哪里?我怎么看不到……”
他的手伸来,整一整她的衣领。米晓妍盯着他,他眼里有着淡淡柔和,真要认真起来的话,她反倒不知怎么说才好。
“反正、反正你今后要当心,打人的毛病改一改吧!还有,你确定你是主动从鸿宇辞职,而不是上级经理早就想踢你出门,终于趁此机会如愿以偿?”
向磊“嗤”地一笑,“以后再详细告诉你。”手臂向楼梯方向恭敬一比,“请吧,领导。”
米晓妍瞥他一眼,无言踏上楼梯。她从不抱怨他有些事不事先知会她,他做了必然有自己的主意。但是,拜托他也有点防人之心好不好,明明装个糊涂就能杜绝麻烦,偏偏还要故意撩拨留些后患。
脑里想着,不知不觉已到了家门口,按了门铃才发觉自己根本还没想好要说的话。而门乍一开,更是让她措手不及,糟糟糟糕!她还没作好准备啊……
“爸爸……呜呜呜!”
一头扑进亲人怀里,什么理由,什么解释,统统都不需要,思念是最好的语言,不必任何修饰,最直接最炽烈,只有曾经离别,才能切实体会。
米父也才从意外里缓过神,仅有的一点怒气也化在宝贝女儿的眼泪里,面前还站着一个似曾相识的年轻人,微笑地看着这一幕。
等到怀里的女儿呜咽够了,这年轻人才礼貌开口:“伯父您好,我是向磊。”
“哦,那个……里面坐。”
向磊不慌不忙,从随身带的手提袋里取出一本红绒面硬质开本,郑重递到米父跟前。
“我诚恳希望晓妍能到我们公司工作,希望伯父能够许可。”
米晓妍按一按湿涩的眼角,诧异他弄些什么名堂,探了头过来和父亲一起瞧。
精致封面上烫金两个字:聘书。
翻来看,内页简洁正式,印刷体工整,毛笔字端正——
兹聘任米晓妍为××有限公司行政助理,任期三年,自某年月日至某年月日。
下方,鲜红公章清楚俨然,庄重严谨。
米晓妍眼睛圆圆,不敢置信地叫起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向磊笑笑不理她,径自对米父说:“伯父如果不放心,可以亲自到公司考察,路上一切费用由我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