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石门,鹰飞扬突然变的恭敬起来,松开林乐的手上前一步道:“老爷子老太太,飞扬给您请安了。”林乐这才发现原来大殿上头端坐着一男一女两个老人。“小扬子上来吧。”老头招手示意着,正是刚才那个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是声音:“这孩子是——”
鹰飞扬低声对着林乐:“阿乐你先找个地方坐坐。”又走了几步到两个老人前面开始和她们窃窃私语。以林乐的耳力,这段距离根本与直接在耳边说无异,鹰飞扬的话一字不漏的传进自己耳中。“布老爷子,”鹰飞扬指指正往他们那边看的林乐:“这少年破了天鹰阁。”林乐吓了一跳,忙别过头去假装看房间里的摆设。
“天鹰阁!”那老头老太太一齐叫出声来,不可思义的望着林乐。林乐只好朝他们笑了笑,表示敬意。鹰飞扬嘴唇动起来,却没有发出声音,两个老人却不停的点着头还不时朝林乐看来,眼中满是惊讶的神色。
居然用传音入密?林乐无法可想,干脆真的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打量起这“西殿”内的环境来。
不知道是冰封谷的人习惯如此还是真的物资缺乏,这里虽然比古婆婆那空无一物的房间稍好,却还是找不出什么正经的观赏用物件来。几把简陋到极至的木制圆凳加了个木版当靠背就算是椅子,一张很大的石桌。贴着墙还有些石板,看来是给人坐的。上面两个老人坐的是嵌到墙壁里去的石制太师椅子——林乐甚至怀疑这东西是是不是直接从山壁上找块突出的石头,再在中间挖个半圆的洞就摆了过来。偏那两个老人还一副坐的很惬意的样子。这样坐久了会不会生痔疮啊?林乐不无恶毒的想着,嘴角露出点笑意来。
“阿乐,你过来。”鹰飞扬好像已经与布老爷子和文婆婆达成了什么协议,招手叫林乐走到他们面前,指着两个老人道:“这两位是我们谷中辈分最高的长老。布爷爷和文婆婆。”
林乐乖巧的向端坐在石椅上的两个老人分别鞠一个躬:“布爷爷好,文婆婆好。”
老头点点头没有说话,摆出副威严气像来。文婆婆却已经笑的合不拢嘴,拉起林乐的手道:“乖孩子,真懂礼节啊。一定是大户人家里出来的。看看,这皮肤多白,多俊啊。”
鹰飞扬在一旁道:“给文婆婆和布爷爷讲讲你在洞里碰到的事吧。”又向老人道:“您二老有什么尽管问他。”布老爷子一瞪眼,怒道:“我当然会问,这还轮到你教吗?”鹰飞扬苦笑一下,垂着头不敢回嘴。
布老爷子拍下文婆婆拉着林乐的手,上下的打量了林乐一番,满意的点头道:“你叫达修·罗德?”
“不,我原名叫林乐。布爷爷叫我阿乐就好了。”
“好,阿乐。你把进天鹰阁的情况再给我们讲一遍吧。”布老爷子声音中透出掩饰不住的紧张,顿了顿又道:“里面的武学你都记回来了是吗,那么多功夫你记的全?”
林乐笑笑,拍着胸脯称自己是“过目不忘”的神童,已经悉数记下来了。布老头抚着胸长舒出一口气,遗憾道:“祖先恩泽尚在,可惜遗物却抵不过时间的侵蚀啊。小扬,去拿纸笔准备记录,我要听乐哥儿讲故事。”鹰飞扬明显的松了口气,乐呵呵的跑出门去找纸笔。文婆婆在一旁仔细端详着林乐,欢喜的不住往他身上摸,还边摸边赞叹:“好孩子,又乖又漂亮,文婆婆喜欢!”
布老头变戏法似的从石椅下摸出一个茶盏来,又拎起旁边桌子上放着的茶壶往里面注水:“乐哥儿,你是秀族吧。”这老爷子一身粗布衣服面若红枣神色俨然,不知道多少岁了,身子倒是硬朗的很。林乐不落痕迹的挣脱开文婆婆的手,恭恭谨谨的答道:“老爷子说的没错,小子正是秀族。三十岁之前一直住在中央山脉附近,最近才出来闯荡的。”文婆婆终于放弃了把林乐当宝贝抓在怀里哄的企图,招手吸了把石椅子过来硬把他按下去:“坐着说。可怜的孩子,衣服也弄破了。”
“嗯,中央山脉。”布老头不置可否的凑到茶盏前口了口茶——奇怪的是,他不是把茶盏端到嘴边而是很麻烦的把头往手上凑:“乐哥儿是被小扬子抓来的吧?最近几年小扬子干了不少有伤天和的事,我们也劝过。不过这小子是头牛,认准了的事怎么也不肯回头。现在天鹰阁总算是揭开了面纱,禁令也解,以后就不会闹出那么多事了。”林乐想想鹰飞扬说过曾抓了不少秀族与弱族来对掌印,心中一阵不舒服。但在魔界这个强者为尊的地域别说这两族的生命,即便是真正的六族中人这样被杀也不会有人颇多微词的。第一次,林乐对魔界产生了一丝厌恶感。勉强压下心中的感受,林乐调整了下坐姿道:“我也是被扬叔抓来的,还好运气不错。不然……”见两位老人都有些尴尬,林乐就知机的住了口没说出更难听的来——起码这两位老人知道“有伤天和”也曾经劝过鹰飞扬。可能是活的久了,已经看透世情的缘故。
气氛正尴尬着,鹰飞扬恰好推门进来。几步跨到三人面前也拎了把椅子坐下掏出纸笔做好记录的准备:“还好赶的及,我没拉下什么吧?”
“没,我刚刚和林哥儿拉些家常来着。”步老爷子腰板挺的很直,声音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乐哥儿,你开始吧。”
开始?林乐愣了下才醒悟过来是要给他们讲洞中的见闻,不由暗暗叫苦——弥衡他们的事是当然不能照实说的,可出来之前光顾位那七个前辈的伟大情怀伤感着,完全忘记应该编好一个合适的说法。
“嗯?”鹰飞扬晃晃手中的笔,示意林乐可以开始了。
“我按上掌印时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吸力,仿佛要把整个人吸干一样……”林乐小心翼翼的措着辞,说的很慢。脑子里却飞速的转着念头,想要编写出一个洞中奇遇的现场版来。
“这个不用说,我都看到了。”鹰飞扬没有动笔,急不可耐的催道。步老爷子不悦的瞪了他一眼:“让孩子说完,你瞎指挥啥!”文婆婆也帮腔道:“小扬子你哪那么多话,别打岔!”
两个老人看来都很喜欢自己,林乐暗松口气——照这个情形,就算等会说错什么他们也不会太追究的。压力一轻,林乐就说的快了起来——不知为什么林乐总觉得在这两老面前说谎被拆穿是件很尴尬的事,尽管以自己的能力完全没有必要惧怕任何人。
前面一段本就用不着编,但为了替后面的谎言做铺垫林乐就讲述的很详细——与一大段真话相比,关键处的些须谎言就不那么惹人怀疑了。山壁上的神秘图画,狭窄的通道,尽头的另一个光罩和掌印。林乐一边说,鹰飞扬一边不停笔的记录着。还不时提点问题,要求林乐“说的再详细一点”,小到壁画的颜色掌印的形状,大到光罩开启时的景象石室里的情形,总之一切能想到的都问出来了。
“然后那本书突然平平的飞了起来,我伸手去接,才碰到就都碎成片了。”开始讲关键之处了,林乐尽量表现的神色如常:“我想把它们拼起来,可惜这些纸片也实在太脆,指尖一触就彻底完蛋了。”
鹰飞扬飞快的记了几笔,抬头问道:“那你的功夫哪学的?”
“石室的墙壁上有。”林乐早想好了这一关节,毫不犹豫的答道:“书上面的功夫在石壁上基本都找的到,我就是在那里背下来的。”步老爷子点点头,又凑过去喝了口茶:“嗯,既然壁上有画,也应该有秘籍。”
一点没怀疑之后就好办了。林乐心中大定,编的愈发流畅起来:“扬叔嘱咐我要把《鹰族密录》带回去,虽然书没了,不过功夫还在。我就在洞中不眠不休的背了两天。有些功夫背着背着也学会了少许……”说到这里,林乐心虚的看看三人的反应:“这样……不要紧吧?”一般来说,学人家的功夫不管在人界还是魔界都是大忌。虽然鹰飞扬曾说过允许他学习鹰族密录,但安知他不过是敷衍一下自己的。
步老头看了看文婆婆,互相点了下头达成共识:“没关系,乐哥儿现在是我们全族的大恩人,别说几招功夫就是要赴汤蹈火我鹰族中人也是在所不辞。”鹰飞扬倒没什么话说,朝林乐笑了一个就继续在纸上写啊写。林乐瞄了一眼,只见那张用来记录的纸上抬头就是四个大字:鹰族密闻。不由暗笑,这鹰族取名好像就喜欢跟“密”过不去——想来这本东西几千年后就也算是“鹰族密宝”了。
“等我背完之后想出来时才发现光罩都自动封了起来,也没有从里往外开的机关。只好强行震开了光罩。”林乐脸上露出可惜的神色:“结果那些刻在石壁上的珍贵文字都被毁了。”
老爷字跟着唏嘘一阵,突然想到:“那你哪来那么强的功力震开保护层的?”
“是啊,我练了一千年也拿它没辙,你练两天就能提升那么多?”鹰飞扬也首次露出怀疑的神色:“阿乐,你是不是瞒了我们什么?”
糟,把这给忘了!林乐惊了一惊,支吾道:“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好像不知不觉中功力就突然提高了很多。”
不知不觉?鹰飞扬与两位老人面面相觑,都有些将信未信的样子。四个人大眼瞪小眼的沉默了一会,林乐只好适度的对鹰飞扬他们表现一下强烈的真诚与同样的困惑:“我记得刚刚进内室时似乎有股力量一直往我身体里面钻,会不会是这个原因?”鹰飞扬迟疑的拿着笔在纸上画着圈,吞吞吐吐道:“阿乐,不是扬叔怀疑你……可这种情形也太难以置信了。”
“不,我相信乐哥儿。”布老头眼中突然精光一闪,斩钉截铁的挥了挥手:“难道你们忘了祖训中有一句叫做‘故老遗泽,得之披靡’吗?”
“记得,可这句指的应该是鹰族密录才对吧?”鹰飞扬停下笔抬头看着布老头:“鹰族密录,传承世代。故老遗泽,得之披靡。这四句祖训飞扬不敢一刻或忘。”
布老爷子又喝了口茶,先看了一眼文婆婆才得意的微笑道:“既然前两句已经说出了鹰族密录,那你认为后面的遗泽指的还是书吗?”
“这样的话……”鹰飞扬皱起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嘴把四句祖训翻来覆去的念了几遍终于同意道:“没错,这遗泽可能就是指阿乐无缘无故增加的功力。”想通了这层,浓浓的笑意重又回到脸上:“只是不知道这遗泽还有剩下的没,我也想去分杯羹呢。”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文婆婆见他们黏黏糊糊的讲个没完,只好开口道:“先不讨论这个,我们也不是很空——小扬你把记录给我看看。”鹰飞扬答应一声,把手上的纸递了过去,又重新掏出一张:“阿乐,把你记下来的功夫报出来,咱们开始工作了。”
“你们去内堂,记的尽量详细点。”布老爷子也凑过头去在文婆婆手上看记录,一边扔了把钥匙给鹰飞扬:“别欺负孩子,忘掉的就算了。都是天命而已。”文婆婆闻言抬起头来给老爷子一个笑脸:“老头子今天这话说的不错嘛,有长进!”布老爷子尴尬的看看想笑又不敢笑的鹰飞扬和林乐,吹着胡子嘀咕了句什么——只是大家都没听到。
内堂在大殿的后面,从二老的椅子背后绕几步过去就能看到一扇缠着铁链子的小门。鹰飞扬抛着手中的钥匙对着林乐笑道:“老爷子这次可舍得,连内堂也让出来给我们用了。这地方我可只去过不到十次啊。”鹰飞扬虽然比林乐稍高,可也不至于相差到要扬着脖子答话的地步——林乐挺挺腰,笑道:“扬叔一千多年只进去过十次,想必这内堂是个好地方喽?”不知不觉间,林乐的心态起了很大的变化。从原来的自卑自怜,学成武功后的扬眉吐气。再到现在与魔界顶尖巨人比肩而行也荣辱不惊,这其中经历了不少变故。少年林乐的心理正在一步步的走向健全——并不仅仅是能力提高的附加品,假以时日,一个伟大的人格必将成为后人的典范。
“好地方,哈!”鹰飞扬打开锁,扯下缠在门上的铁链:“你自己看吧。”
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林乐苦笑了一下,这还真是冰封谷的特色啊!鹰飞扬已经坐了下来,把纸摊在桌子上征询的看看似笑非笑的林乐:“咱们现在就开始吧?”
“嗯。”林乐点点头,坐到了鹰飞扬对面,开始挑出些弥衡他们留在自己脑子里的功夫背给鹰飞扬:“觉梦心法总论,人体气化精血必以丹贡先行……”鹰飞扬竖着耳朵一字不落的记着,下笔飞快,有趣的是这粗豪大汉的字居然还挺秀气的。林乐一面随口念着,一面看着纸上娟秀的字迹发笑,气氛难得的融洽。渐渐的,林乐也忘却了心中的芥蒂,原谅了鹰飞扬过去那称的上残暴的行为。
未来的历史研究者们曾为林乐的个性伤过一阵脑筋,最终的结论是:这个失踪了的传奇式人物根本没有树立起真正的善恶观。而那个时代一著名的思想家得知这一结论后说了句:没有善恶观的,才是真正公平的人。只是,当一个天平会有快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