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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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韩成贵说,隔一年的秋收以后,敌人往往都是要进行扫荡的,这已经快成为敌人的一种规律性的军事行动了,算不得多么有价值的情报。

王文琪说,鬼子将要进行的扫荡,肯定比前几次更残酷。因为,他听到藤野那厮一边听电话一边重复着什么“捉捕奇袭”、“反转电击”、“纵横扫荡”、“篦梳扫荡”、“铁壁合围”之类的话。而且,所调集的军队有二三万人,看来是企图毕其功于一役了。

“调那么多人?”——韩成贵顿时重视起来。

王文琪肯定地点头。他心诚意切地说,哥,不管你怎么认为,反正我觉得,千万要当成重要的情况通知到咱们的队伍,让咱们的部队战术上及早做准备,有准备肯定比无准备好是不是?哥我说的可是情况二字,没说情报这个词。我又不是情报员,刺探情报那种事其实我一点儿也做不来。但我亲耳听到的情况,如果不汇报,那不就是我的不对了吗?我进炮楼去送东西的目的之一,不就是为了能替乡亲们和咱们的部队及时了解到敌人的一些情况吗?……

韩成贵打断了他的话,说文琪你怎么变得老太婆似的?车轱辘话颠过来倒过去絮絮叨叨的没完。我如果不打断你,估计你还得絮叨。你放心,你掌握的情况,不管算不算是情报,我肯定会尽快告诉咱们的人!

王文琪脸上这才有了放心的表情,说我的好哥哥呀,我也觉得我与信任我的人说话,反而变得像老太婆似的絮絮叨叨的了。

我怕你们对我的信任是打了折扣的嘛!我跟藤野说话都不啰嗦。他对我这个中国人另眼相看,正是由于我说每一番话之后都表明这么一种态度——爱信不信!结果他反而不得不信。我跟你们说话就不能是这么一种态度对不?

韩成贵扭头看着他说:“对。当然不能。”

王文琪愣了片刻,叹口气,无奈地问:“哥,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们对我的信任打了几分折扣?”

韩成贵笑了:“套我话你也该拐弯抹角的,哪有这么直来直去的?”

王文琪固执地追问:“快告诉我嘛!”

韩成贵又笑道:“兄弟,别胡思乱想,别人我不好评论,你把我的驴赶回来,我现在要对你说谢谢。至于信任嘛,起码我开始百分之百地信任你了!”

“这才不枉我口口声声叫你哥。”——王文琪鼻子一酸,低下了头。

韩成贵不敢掉以轻心,很快通过联络员将“情况”传递到了武工队。由于武工队的存在,周边十几里窝居于炮楼的日伪军天黑后都不太敢离开炮楼,所以那算是迅速又顺利的传递。他对联络员交代任务时说的不是“情况”,而是“重要情报”。只不过内心多少有些失落,认为既是“重要情报”,本该是由自己了解到的。功劳记在一个“大地主大富绅的儿子”头上,他阶级感情上不无别扭。

罗队长接获重要情报后也极为重视,又立刻派人向隐蔽在山里的部队传送。我们的部队让联络员捎回口信,要求他也率武工队转移到山里。秋收以后,庄稼不得不割倒了,青纱帐消失了,抗日武装力量之游击战术在平原上丧失优势了,敌人进行“铁壁合围”之前,转移实乃明智之举。

接下来的十几天中,平原上呈现诡异的寂静。没有哪一座炮楼里的日伪军到村庄里进行过骚扰,这座炮楼那座炮楼里的日伪军也互无来往,只偶尔有鬼子的摩托兵出现,在炮楼与炮楼之间检查电话线是否遭到破坏。

忽一日,敌人的扫荡真的开始了。敌人的保密工作这一次滴水不露,预先没任何征兆地,原野上很快集中了两三万之众的大部队。他们似乎估计到了村庄里肯定不再有什么抗日武装力量,有的只不过是零星的抗日分子。而要将抗日分子从普通中国农民中区别出来,不论经验多么丰富,那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毕竟不可能为了从肉体上彻底消灭每一个抗日分子,而将中国农民一批又一批地屠杀光了。那每年谁们种粮食呢?倘根本没了种粮食的中国农民,他们又吃什么呢?没有吃的,他们又怎么可能在平原上长期站得住脚呢?所以,他们的这一次扫荡名曰“篦梳扫荡”,实际却是放过了平原上的村庄,极快地向山区直扑而去。他们当然知道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晋察冀抗日武装部队的主力一向驻扎在山里,妄图杀我们的部队一个措手不及……

然而两三万日伪军在山区扫荡了一个来月连个“八路”的人影也没见着。不管“八路”或是山民,仿佛全都一下子蒸发了。他们人马辛苦而又枉自周旋,那份气急败坏不必形容,于是只有沿途放火以泄憎恨,山区的村庄大部分被烧毁了。所谓烧毁,是指一幢幢农舍的门窗、屋顶、家具变成了灰烬,四堵墙却还在的。山区的农家大抵是石墙,非是纵把火就烧得塌的。但那也使许许多多的山区农民有家住不成了。敌人一撤,我军赶快与群众从大山深处转出,帮群众抢修家园。秋季一过,山区一天天冷了,住在没门没窗的家里是会冻死人的……

那些日子里山区浓烟不断。白洋淀上也从昼至夜火光冲天。

扫荡甫一结束,并无斩获的敌人在报上吹嘘——“战役全胜,八路主力逃回延安”。

但没过几天,我军一支主力部队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平原,与某武工队共同攻入一座县城,几乎全歼日伪守军,运走了大批军火。

在这一鼓舞人心的消息不胫而走的日子里,韩成贵亲自告诉王文琪,晋察冀边区抗日总司令部对他进行口头嘉奖。待抗战胜利后,还要正式向他补发嘉奖证书。

王文琪急问:在扫荡中我们的军队伤亡是否严重?

韩成贵说不论是山区的还是白洋淀边上的农村,敌人所到之处,房屋是基本全被烧了。但有时敌人刚一走,我们的部队和群众赶回去得早,合力灭火,被烧的就不那么惨。

王文琪更着急了,大声说我明明问的是人!

韩成贵说你急什么啊,我不是先说房屋后说人嘛!能不说到人吗?幸亏提前十几天就做种种准备了,我们的部队和群众几无伤亡。也幸亏采取了你的办法,尽管鬼子果然放火来烧白洋淀,火势却没能连成片,隐蔽在苇丛深处的我们的人躲过了葬身火海之劫……

王文琪听罢转身便走,韩成贵大为困惑,跟上他问他到哪儿去?

他头也不回地说回家。

韩成贵生气地说你这人这是怎么了呢?咱俩正说着话,你问的我也回答了,没藏着掖着隐瞒什么,那你也就没什么理由不高兴,你怎么可以刚听完我的回答二话不说拔腿就走呢?

王文琪说你回答了,我听明白了,再没什么可问的没什么可说的了呀。我不是生你的气,那是回家有事。他说时看也不看韩成贵一眼,脚步加快了。

韩成贵的困惑却一点儿没消除,但不知再说什么好了,一头雾水,满腹郁闷,默默地仍相跟着。

王文琪终于站住,也终于看着他了,说我的好哥,我回家有与你不相干的事,你就别跟着我了呀!

韩成贵只得站住,心中困惑非但没减,反而增加了。他呆呆望着王文琪的背影走远,低头寻思片刻,决定非跟到王文琪家去看个究竟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