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湖畔随笔:寂静中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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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村主任

小叙事

天还没亮,村子里就骚动起来,拖拉机突突地响着,有人在喊人,也有几声狗叫。今天村主任家搬坟,除关系不好的,每家出一个人,或老人或中年人或年轻人给他家帮忙。

村主任这人只有小学文化程度,人瘦个子小,犁地时走到犁沟里背面看去像个小孩。一些自己米汤稀却不让别人米汤稠的人不怀好意地称他“碎娃子”。但“村主任是个好人”,许多人都如此说。有人说他是为村里人办事跑瘦的,有人说他为人办事从来不捞油水。当然这些都是附会之说,实际上村主任生下来就瘦干。不过,他的确为村里办了几件实事:多次向上反映村里吃水问题,最后打了一口机井;前几年,跑上跑下,走家串户做工作,大力植树造林,荒山变成了绿海。村主任为此被评为全国绿化劳模到北京人民大会堂领奖,村子里人简直把他看成了状元,县里乡里的干部也另眼看待。

村主任一家人跪在坟边,是村主任老爹的坟,孝服不时地随风呼啦啦作响。几个人小心仔细地挖着,不远处拖拉机扬起的灰尘扑面而来。“哎呀,芦子草!”突然有人失声叫了一声,并俯身再看。“芦子草!”村主任条件反射式地自言自语了三个字,便垫着膝盖既惊有慌地爬到坟坑边,看了一下,目光呆痴痴的,长叹几声:“要不是铁路,也不──不会搬的,唉!”看到坟边人围到了一起,那些拉土的回民、汉民、大人、小孩、男人、女人都以为挖出来什么宝贝,拖拉机也没顾上熄,工具胡乱一甩卷着土冲了过来,把个小坟围了个严实。一个20几岁的阴阳从惊奇恍惚中回过神来:“哎呀,哎呀,不简单,了不得。我大(爸)说他只见过一回,我搬了许多坟还没见过呢。坟里有芦子草,家里要出大官的。现在——,你看,这芦子草快要盖住棺材了。”听了他这一番似乎高深莫测的论说,懂的人,不懂的人,似懂非懂的人都朝村主任莫名其妙地看了看,有的叹息,有的啧啧,有的窃窃私语。但已是没办法的事,还是搬了。

村主任他爹坟里挖出芦子草的消息如风似雨地飘落到村子每个角落。你看那几个妇人,一个说:“听说村主任家坟里挖出芦子草了,挖出来就不好了。”另一个接着说:“这下,村主任家肯定要出事。”几个跟村主任家关系不好的更是幸灾乐祸地说:“芦子草挖了,把脉气全断了,灾难就来了。”“多亏挖出来了。”原来算计村主任后代肯定会有出息的,现在纠正说:“都没什么能耐。”天真的小孩见了村主任的小儿子也很认真地问:“你爷爷坟里挖出芦子草了?”善良的人虽然也动摇了,但还是说:“村主任是个好人,你看,给咱们……”“给咱们什么?”有人打断了话,“这几年天牛把树都吃光了。”

争辩,叹息,同情,幸庆。

本来又瘦又小的村主任几天来更可怜了,脸色青黑,眼窝深陷,见了人只有几丝苦笑,旁人也苦笑着支吾两声。有的人在他走过去之后指手画脚:“这下……唉——”村主任到村子后山上小庙里卜卦。可惜!没中。又额外特别小心地投了一下,可怜!仍然没中。

几天之后,乡政府通知他开会,他去了。更令人惊奇的是,开会的人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他。坐在他旁边的一个很远的村子的村主任问他:“听说你家老坟里挖出芦子草了,这样恐怕——”他脑袋一片空白,没说一句话。会只开了一会儿,他没发言就走了。

回家之后就卧床不起,吃药打针不管用。不久便离开人世。

一些人说:“果然不出所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