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春来,寒往暑来,脱下厚重的衣装,终于可以着上轻便的夏装,然而心情却不能似初夏的天气一般。我们一路行至南海,路过险峻的高山,到过宽广的平原,经过鱼米之乡,终于可以去看大海,这让我紧张的心情中带有一丝喜悦。
陛下本想由钱塘渡浙江到会稽,但天气突然转坏,海水大潮,江面浪涛汹涌,船根本无法通过。可是陛下决定不顾江上风浪,改由钱塘西方一百二十里江面最狭窄处渡江。到达会稽时,南海尉任嚣已在会稽等待多日。
我们住进会稽太守事先准备好的行官,陛下当晚就召见任嚣。任嚣向陛下禀奏了南海地区的大概情形,经过数年的经营,任嚣的计划一一付诸实施,不但原先****最多的南荒地区变得安定,而且中原文化也遍及关中、南海、桂林等三郡。再加上积极推行同化通婚政策,短短几年间,就已收到很显著的效果。
陛下与任嚣谈话直至深夜,次日,陛下带领群臣上会稽山祭大禹。在大禹陵墓和大禹庙祭祀完毕,在会稽山顶,由李斯撰文、书写,并立碑颂扬秦德。当晚,陛下没有下山,驻跸大禹庙内,其他从臣和虎贲军则在山顶搭营。
大禹庙坐北朝南,面临南海,阵阵海涛声声入耳。陛下端坐在大禹神主牌位前,远眺月光下的大海和山麓处处营火,不禁陷入沉思。
我送上一碗水晶鱼汤,“陛下,喝碗汤吧。”
他接过汤喝下,冲我淡淡一笑。他的笑,从来都让我感觉不到轻松,那种笑,太过于沧桑,也许,只有有过他那种经历的人,才会有那样的笑,浅浅的,却分明印刻累累伤痕。
“陛下又在忧心国事了?”我柔声问道。
他轻轻一叹,“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千百年后他的人又在哪里?只留下没有香火的败杞破庙数间,以及黄土一抔!朕呢?功过三皇,德超五帝,建立了空前未有的中央集权大帝国,再过几十年,朕又在哪里呢?
也许只有朕留下的一道雄伟的万里长城可供后人景仰,让后人认为朕建长城防胡患的功劳和大禹治水安民居处同样伟大。但也许后人也会和目前一些短视的臣民一样,咒骂朕好大喜功、劳民伤财,长城是建立在黔首的血汗和枯骨上!这些批评咒骂朕的人都没到过北边,千百年来,匈奴入侵,制造了多少白骨和血泪,他们又知道吗?”
我的心猛的一震,他为什么说这样的话?
“陛下千秋功绩自是留于青史、传于万世,陛下只要有敬仰你、爱戴你和拥护你的人就已足够,无须理会其他人怎么说。”
“雪儿,你总是说一些让朕能宽心的话。”
“陛下,不是我总是这样说,是道理如此。”
我们相视而笑。
“陛下,明天我们去看海吧。我一直生活在中原,还从没见过海是什么样的呢。”
“好啊,明天朕带你去看海。”
“太好了!”我欢呼起来,“那陛下早些歇息,雪儿告退了!”
踩在软绵绵的沙滩上,迎面吹来了徐徐的海风,阳光灿烂,海天一色,这样的感觉竟是如此之美妙。我脱下鞋赤脚在沙滩上快活的奔跑,阳光是明媚的,海风是温柔的,沙滩是细腻的,沿海岸线奔跑,海浪轻轻的带这沙砾吻着脚趾,大海正在敞开它的怀抱。它以它广阔的胸怀容纳来自五湖四海的细流,它以它博大的气势来接纳来自天边的沙石。第一次看见大海,我无比兴奋,更何况是他带我来的,这更增添了我对大海的眷恋。
跑累了,我慢下脚步在沙滩上缓步倒退行走,此刻他正在沙滩上漫步。
今天天气也好,又是如此开心,我想到了《踏浪》这首歌正适合今日情景,吟唱起来。
“小小的一片云呀,慢慢的走过来,
请你们歇歇脚呀,暂时停下来,
山上的山花儿开呀,我才到山上来,
原来嘛你也是上山,看那山花儿开……”
我一边在沙滩上倒退行走,一边拍着手唱歌,他浅笑吟吟,静静的听我唱歌。
“小小的一阵风呀,慢慢的吹过来,
请你们歇歇脚呀,暂时停下来,
海上的浪花儿开呀,我才到海边来,
原来嘛你也爱浪花儿,才到海边来……”
欢快的曲风加上快乐的心境,我唱得异常开心。一曲唱完,他问道:“雪儿,没想到你唱歌挺好听的,这首是什么歌?”
“这首歌叫做《踏浪》,我觉得挺适合在这个时候唱的。”
“嗯,应情应景,而且曲风独特,歌词简洁明了,你唱得也好。”
我暗自高兴,或许他还认为这首歌是我创作的呢,不过现在是在秦朝,就当是借用一下啦!
我走到他面前,快乐的说道:“陛下,谢谢你,我终于见到大海了,我太喜欢大海了!”
他笑了笑,“雪儿,你就高兴成这样?”
“当然高兴了,我想看大海都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天终于可以实现这个梦想,我能不高兴吗?”
“朕觉得你好象很容易满足。”
“是的,能跟自己最爱的人一起看大海,我已经很满足了。”
他转过头去面向大海,或许我是现代人,说话太直接了,可是我不喜欢把情感隐藏出来,既然爱了就是爱了,不管是什么结果,选择了去爱,就不计较后果。
离开了会稽我们渡江水乘楼船北上,目的地是琅琊,陛下说琅琊山上的风光很美,简直就像是人间仙境,这更增添了我对琅琊的向往。东海上一路风平浪静,我们所乘的那艘楼船,既大又舒适,生活在上面,感觉不出和平地有太大的差异。
入夜,我照旧来到舱外观景。入夏之后的天气渐渐炎热,船舱里多少会有些沉闷,加上烦躁的心情,我更加难以入睡。回首望向他的寝舱,灯已经熄了,想必他已经进入梦乡了。如今我能做的,也只能是静静的守侯。
楼船上的脚步声渐渐的近了,瑶红也真是辛苦,这么晚了也还没休息。
“瑶红,你也累了一天了,怎么还不去休息?”我头也没回的问。
“那你也累一天了,怎么也不去休息呢?”居然是他的声音。
我回首,他正站在我身后看着我。
“陛下,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我赶紧为刚才的失言道歉。
他淡淡一笑,“没关系,这么晚了,怎么还在这儿发呆?”
“陛下不也没睡吗?陛下都没睡,我能先睡吗?”
“朕最近失眠,常觉浑身倦怠,所以睡不着。”
“有没有召御医来看看?”
“御医诊断为操劳过度,肝火太旺,他们说除了应多休息外,应服药清消肝火。”
“那陛下还是回去休息吧,保重龙体要紧。”
“你总是劝朕多去休息,你自己怎么不多休息?而且每晚还要等朕熄灯就寝后你才回去休息?”
“我……”我低下头,“这些你都知道了?”
“雪儿,你知道吗,你越是如此,朕越会觉得心里不安,你始终让朕有一种歉疚感。”
“陛下不必心存歉疚,一切的一切都是雪儿心甘情愿的。若是你不让雪儿这样做,雪儿会觉得愧对陛下。”
“雪儿……”
“陛下,请你不要阻止雪儿好吗?”
他点点头,“好,朕以后都不阻止你了。”
“谢谢陛下,请陛下回去休息吧。”
我目送他回到寝舱,这才放心的回去休息。
次日,我找到瑶红。
“瑶红,上次我让你注意把陛下的饮食都要事先检验,你都做到了吗?”
“踏雪你放心,我都亲自监督他们检查过了。”
听她这么一说我陷入沉思。
“踏雪,怎么了?”
“没道理的。饮食你都检查过的,而且我跟陛下吃的都是一样的,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踏雪,你说清楚啊!”
“我是说,陛下最近常常失眠,而且还觉得浑身倦怠,御医说是操劳过度,肝火太旺。可是瑶红你应该看得出近日陛下脸色焦黄、精神不振,和我们言笑都是勉强装出来的。我真担心……”
“踏雪,本来陛下不让我说的,可是现在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要告诉你。”
“什么事?”我隐约感觉到她有什么瞒着我。
“前些天陛下就感觉腹部隐隐作痛,有时还会轻微发烧,可是仍装得若无其事,照旧批阅奏简、和大臣议事。那****去送参汤就看到陛下蜷缩着躺在榻上,手紧紧的按住腹部,强忍着痛,额头上全是汗水。可是陛下吩咐不让我告诉任何人,所以我也就没说。”
瑶红的话似惊雷一般在我的头顶炸开,大脑瞬间“嗡”的一下全部空白。我愣在那里半天回不过神来。
“踏雪,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找御医啊!”
我拉着瑶红就去找御医。我们带着御医来到陛下寝舱,未经通传,我径直闯了进去。案牍上堆满了咸阳送来的奏简,他正在案牍旁用手紧紧按住腹部,满头是汗,见我们进来,立刻拿起案牍上的奏简阅读起来。
“陛下,雪儿带御医来替你诊脉。”
“带御医来做什么?朕又没病。”
“没病也可以让御医替陛下检查检查啊!”
我示意御医走近前来,御医道:“陛下,微臣近前来替陛下诊脉。”
“雪儿,让他们回去吧,朕说了没事。”
我走到他面前仔细端详他,我分明能从他苍白的面上看到此刻病魔正在折磨着他。我握住他的手才发现他的手冰凉,额头又冒出细密的汗珠。
“陛下,痛的话你就说出来吧,你这样忍着我心里难过。”
看他这样我的心一酸,泪忍不住淌下来。
“雪儿,你别哭,朕让御医诊脉就是了,你别哭了。”
御医上前诊脉,依旧说了些什么肝火太旺,须清消肝火之类的话,另外就只是说需要多休息,需戒酒。御医开了一张药方和一些止痛的药丸供他服用,然后就起身告退。
回到他的榻边,眼看着他服下了药丸。我替他擦拭额头的汗珠。
“陛下既然身体不适为何不宣召御医呢?”
服下药丸,他的疼痛缓和许多,手心渐渐温暖起来,脸色也没之前那般苍白了。
“雪儿,你不知道,从古至今,帝王个人的健康状况,是一个十分敏感的问题,即便是身患重病,不,甚至仅仅是受点风寒,有点儿头疼脑热,也会引起政治动荡。现今朕远离帝都出巡,视察天下,更不能让消息走漏,否则后果不勘设想。还有就是,朕不想让别人看到朕病恹无力的样子,大秦的皇帝,永远都是康健的,永远都不会向病魔屈服的!”
“陛下,我明白了,我现在就去嘱托御医。”
我找到御医,私密的与他谈话。
“蒋御医,你应该还认得我吧?”
“当然,陛下身边的踏雪姑娘谁不认识?之前还替姑娘诊过脉呢。”
“那就好。蒋御医,我想问几个问题,现在这里没有其他人,还请如实相告。”
“是,在下一定如实回答。”
“蒋御医,我想问问陛下到底是什么病?”
“陛下只是肝火太旺,需……”
我打断他的话,“蒋御医,我不想听这个,我要听实话!”
“这个……”
“蒋御医尽管直说!”
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姑娘随侍陛下身边已久想必也该知道,陛下失意之时常喜酗酒,饮酒伤肝,切不可多饮,而且最近脸色焦黄、精神不振、失眠倦怠而且小腹上方疼痛,这些都是这都是肝疾恶化的象征!”
心像被什么猛的撞了一下,生生的疼。
“那御医可有医治之法?”
蒋御医轻轻一叹,“姑娘有所不知,此次是陛下旧疾复发。自阿房姑娘走后陛下就一直消沉,当时宫里储存的酒几乎快被陛下喝光了,自此之后陛下就有了临睡之前饮酒助眠的习惯。所以要想不引发肝疾必须戒酒。”
“这个到是没问题,御医可有根治之法?”
“不瞒姑娘,陛下肝疾已有数年,要想根治实在困难,在下也只能尽力而为。”
“那一切就拜托御医了,还烦请御医开些安神助眠的汤药来代替酒为陛下助眠。”
“好,在下现在就开药方。”
药方开好,御医递给我,我嘱托道:“蒋御医,陛下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今日诊脉之事,宫里的规矩想必你比我更清楚,我想你知道该如何。”
“是,是,在下一定守口如瓶。”
我找了个借口将两张药方都找了多名御医验证无误后才交给瑶红。我让瑶红亲自煎药,并且也必须找人试过之后方可送给陛下服用。
尽力而为?尽力而为的把握是多大?事情正在往我最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发展。无奈,我也只能尽我所能力挽狂澜。
待药煎好,我亲自端到他面前,也没忘记多端了一碟蜜饯。
服完药,他问我:“雪儿,刚才你和御医都说什么了?”
“我就是随便问了问,顺便嘱托御医不要声张。”
“那你有没有问朕的病情?”
“问了,御医说要陛下戒酒,多休息就没事了。”
我微笑着轻描淡写的把话简单了说。
“朕也觉得并不是很严重,瞧你刚才哭的。”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谁让陛下有病都不肯讲自己忍着,我看了当然心疼了。”
“其实这都是老毛病了,没什么大碍。你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