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色彩
也许是山太崇岭太峻,那一线天才砌得那样沉;也许是纵的壑横的沟寂寞得太久,低得太狠,那静默的阳光和肆虐的沙尘才沉淀得那么沉重;也许是上苍的厚爱,大山的情实,才给我的乡亲们在与命运抗争的行囊里盛满质朴,盛满希望,盛满一个个实实在在的日子。
在我的记忆里,故乡的色彩原本没有这样丰富。那时,秋的斑斓过后,田畴总是一片空旷,仿佛是静静的产床。裸露的山塬沟壑孵化着凄苦与恓惶。
而今,我于沉思里惊觉,田畴里白色的光漫漶着,成为乡村的主色调,憨厚的黄土地与科技女神在这里联姻。遥遥望去,簇簇塑膜大棚像海上鼓动的风帆,又像栖息于沙洲的鸥群……
我的思绪凝成盘旋的山鹰,俯瞰这一片熟悉而陌生的土地。不是飞雪飘舞,哪来满地无垠的雪带?一顶顶的塑膜大棚宛若皑皑的雪峦,又似静伏的玉龙,闪烁着生命的白光,绵延到远远的山脚下……
有一种声音从大棚依稀传来,躁动着一种临盆的欣喜。我耐不住这声音的诱惑,去聆听一种永恒,葳蕤的生命之苗在悄悄地拔节,去寻觅一种希望,硕大的瓜果在枝蔓上轻轻地扭动着腰肢,摇晃一个时辰将坠入农家的篮子。
山旮旯里的村庄
注视着我的先祖曾栖居的家园,已繁衍出脚下那永远也不会消退的鲜活生命。
山依旧青青黄黄,水依旧肥肥瘦瘦,云依旧聚聚散散。就这样,历经沧桑被风雨剥蚀过的村庄,在苦涩的妊娠中分娩出荒凉和贫穷、分娩出无奈和失落。勤朴、淳厚的乡亲们,抚摸着被自己握细的锄把和犁柄,在上面镌刻着自己的影子,虔诚地在黄土地上书写着那首写过大半辈子的诗行。
静穆无言的村庄,在黄土地上就这样站立着,听四季轮回的叹息,听日月行天的誓言。风霜雨雪中,站立成一道道亘古不变的风景,守望的姿态被岁月雕塑成山里人的铮铮风骨。
破败的屋宇在风中摇曳,土里刨食的我的父辈、兄弟姐妹,脸比黄土还黄,手比榆树皮还粗,背着太阳佝偻着身子伏向泥土。还有院落里喂养鸡鸭的娘,在田间劳作把身子弯成弓的爹,他们常常令我肃然起敬。活着的长辈们,知道我自从离开了自己的村庄,就再也没有拿起过锄头和镰刀。可这沉甸甸的割不断的乡情,在无限的思念和怅惘里,如小草般地疯长,终于长成了我的胡须。
荒草、茅舍、镰刀、铁锹和锄头,那些远去的名词,也只能出现在沉痛的记忆里。而我却不敢再重温旧梦,那回忆会捅破疴痕滴血的伤疤。
而今,横戈铁马的古战场,惨然的白骨,复活成了村庄绿色的云海。窄窄的巷道变成宽阔的柏油路,光秃秃的山塬被刺绣成杏花云、梨花雾。高高的楼房从农家窑洞的废墟中默默拔节,茂密如林的电视天线杆高挑着新潮的生活。男人卷起背包,挤上南下的列车,加入“劳务输出”浩荡的阵容;女人们已不在锅台前烹调、闺房里针织,她们被新鲜的观念和急雨似的节奏挤出家门,去灵敏地感觉泥土和市场的关系,播种粮食,也播种人民币。
刹那间,寂寞的村庄像走过了几个世纪,村庄终于自豪地为自己立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