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岩止一开始就只是打算回来看看她便继续回去处理事情的。
轻尘已经爬出毛毯外,将干净的衣衫一件一件往自己身上套,头发还是湿漉漉的,轻尘也只是随便擦了两下便随它去了,下了床塌将鞋袜穿好便要出去。
他虽让不让她乱跑,孟大将军岂又会是那么听话的人呢?
对于龙城地形和格局,轻尘并不清楚,外面又寂静得很,别说篝火了,连火把都不敢轻易点,一入夜,整个龙城都仿佛与他们所祭祀的龙神一样陷入了沉睡之中。
忽然一道古怪的风在黑暗中掠过,那陌生的冷风从轻尘的面颊上扫过,草场上方也发出了细微的沙沙声,好像有人从它上面跑过一般,这风和这声音都古怪得很,不像是夜风所为,倒像是有人在黑暗中迅速闪过。
轻尘顿时皱起眉来,那身手步法,是暗卫,暗卫并不轻易现身,除非是发生了什么事,这让她心中更为疑惑起来。
轻尘随着暗卫去的方向追了上去,她对龙城的地形不熟,如此一来,她也不知道自己置身在哪了,暗卫让她给跟丢了,轻尘停了下来,环顾了下四周,仍是黑漆漆的一片,只有月光可作照明,地形地貌和她原先所在的地方大同小异,前方有座大帐,帐上隐约可见匈奴的图腾,看来那暗卫应该是往里面去了,否则她也不会忽然就断了线索,捕捉不到暗卫跑动时的气息。
这些暗卫,除非有所行动,否则平时就像空气一般让人无法察觉,身为暗卫所学的第一课想必就是收敛自己的气息了,但一旦出手或是有所行动是都不可避免地要动用内劲,像轻尘这样深谙此道的人,刚刚才能捕捉到暗卫的行踪。
忽然一声惨叫响起,但那叫声很快就低迷了下去,若不是这夜太过寂静,轻尘又始终敛足了精神,否则是不会注意到的,伴随着那一声很快便消失的痛苦的惨叫,浓烈的血腥味顺着风向飘了过来,钻进了轻尘的鼻息中,紧接着,一具尸体便被那名暗卫给扛了出来。
扛着尸体出来的正是方才被轻尘追过的暗卫,只见这名暗卫一身几乎可以淹没在暗夜中的黑衣,脸上面无表情,他扛着尸体走了出来,那尸体身上所着的衣服看明显是匈奴人,还是今天白天跟随在岩止身后的长老院大臣之一,血水顺着那具尸体流了下来,流到暗卫身上,而那名暗卫依旧面不改色,仿佛肩上扛着的不是一具尸体,只是一块木头一般。
血腥味越来越浓烈,那名暗卫扛着尸体经过轻尘身边时,几乎是目不斜视,好像没有看到轻尘一般,直到他从轻尘身边经过了,那血腥味才伴随着暗卫的走远而越来越淡。
真是奇怪,那名长老院的大臣为何会突然死了,看那样子,身上并无皮外的刀伤,而是被刚劲的内力所震断全身骨头而死,内脏被挤压坏了,血从耳朵眼睛鼻子嘴巴里汹涌而出。
轻尘的背脊有些僵直,好半晌,她似乎才想起自己应该挪一挪脚,一步一步朝那座大帐靠去,她伸出了手,刚欲掀开帘子……
“失去了归刃这么得力的下属,我很难过。”
轻尘掀帘子的手忽然一顿,整个人好像定住了一般,刚才说话的……是岩止的声音。
帐中死一样的寂静,岩止坐在主座上,他月白色的衣摆上沾染了些鲜血,看起来是那样触目惊心,他低沉的声音在帐中静静地流动,说这番话时,他的幽深的眼中没有怒意,也没有丝毫刚刚斩杀一个叛徒的快感,他的神情是真的惋惜,但听的人却顿时感到喉咙发紧,呼吸困难起来。
“我听说,归刃在进入长老院之前,一直是部族里颇受赞扬的首领。”
岩止静静地说着,整个帐中那些上位的长老院成员们竟一个也不敢开口说话,他们还从刚才王突然一掌拍碎了归刃全身骨头的惊人一幕中惊魂未定,此时岩止所说的每一句话都,都让他们觉得空气在慢慢地变少,快要窒息了。
良久的沉默,只有贺达叹了口气,沉声开口:“是的,归刃还在部落中时,一直是一个好丈夫和好父亲,但却不是一个好臣子,王不必感到惋惜。”
岩止淡淡地笑了,并没有反驳:“告诉归刃的子嗣,他们的父亲为了守卫国家而死,我听说归刃的长子是个颇有才能的人,贺达,日后你将他带在身边,好好地锻炼他,或许他会比他的父亲更为出色。”
贺达愣了愣,低声称是,而他的目光却始终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位令人捉摸不透的君主,他从小崇拜的岩止大人。
归刃作为叛徒的勾当败露,身为得到王器重的长老院大臣,却暗地里与东胡人勾结,王在众长老面前取他性命,这是无可厚非的事,作为叛徒的后人,将会作为罪人永生永世地活下去,受到唾骂和屈辱,从贵族之列驱逐,而王如今却要以“为了守卫国家而死”来保全归刃这个叛徒的名节,甚至还不介意培养归刃的子嗣……
贺达怔怔地看着岩止淡漠的容颜,缓缓地收回了目光,这恐怕,是王仁慈的方式吧,尽管他看上去是那样的冷峻威严,尽管日后所有人指责王弑父杀手足夺得王位,无论如何,王仍为跟了他十几年不曾出过差错的归刃的叛变而感到难过,王其实,不是个冷酷无情的人吧!
这也是他们,为什么愿意用生命来效忠一个君主的原因,并不只是单纯崇拜他的力量,而是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