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们正在打牌,忽然听外面喊谢国辉。驻所检察官站在监门外,还有一群警察围着。谢国辉牌一丢,脸色顿时黑下来。不好了。
伍利民说,八成是终审裁定。谢国辉是死是活,就快知道。如果是坏消息,大家日子可能不好过。我想,大不了,我再造反调走。
谢国辉戴上手铐出风门,两三个狱警在前后押着,后面跟着驻所检察官。审讯室,几个穿法官服的,早坐在那里。屋里站满人,所长,警察,个个面色凝重。
黄警把谢国辉铐在老虎凳上。谢国辉双脚点地,屁股悬着,心里直发慌。通常,宣布执行之后,这一帮人,就把谢国辉押到执行点枪毙。谢国辉对面的桌子上,铺了一块台布。小劳改用纸做了桌牌,用美术笔写上 "审判席"。
坐在正中那人,见谢国辉坐定。咳嗽一声,我是高院审判长,现对你宣读终审结果,然后慢条斯理照本宣科。判决书有百页之多,审判长耐住性子,照本宣科。
这时,谢国辉忽然躁狂起来,手一挥,大喊,念个****,直接说了吧。是好是坏,坏的老子按手印签字,现在走人,好的你给我卸镣。审判长一愣,显然没见过这等阵势,停住不读。
所长说,谢国辉,忍耐一下嘛,不急这一会。谢国辉面上涨红,手铐帮地一声,砸在老虎凳的铁板上,窜起身,手指所长,你来等等看!所长被震住,愣住不出声。审判长也吼起来,坐下,急个屁!就是走个程序。
谢国辉坐下,屁股左拧右歪。审判长顿顿神,但是再无心念下去。翻到末页,判决书往桌面一丢,跟驻所检察官和所长说,给他下掉链子,改判死缓。几个警察不动身,盯着所长。所长一瞪眼,看什么,快点下镣。这个事情,开得玩笑嘛。
谢国辉说,当时他脑子里,自杀、脱逃,跟警察拼命,什么心都有,哪里有心思去听判决。他说,眼前的这个审判长,要么是阎王,要么就是菩萨。是阎王,我跟他客气干什么,你来砍老子头,老子把脖子洗干净伸给你?要是菩萨,也不会因为我撒泼,就变成阎王。
两个警察慌忙走近里间,拿来扳手锤子。以前,发生过用湿毛巾、牙刷拧开脚镣的事。谢国辉脚上戴的镣,经过改装,不用大锤砸不开。那警察砸镣时,没拿捏准,胳膊一咧,一锤砸在谢国辉脚趾头上,脚指甲登时脱掉,嚯嚯淌血。砸镣的愣在那,谢国辉大喊,你****快点,磨蹭什么,不就见点血吗?
卸镣之后,审判长给谢国辉丢了一根大中华,拍他肩膀说,下去以后,改造好。谢国辉拿起来,在鼻子上嗅了半天。他说,菩萨果然是菩萨。审判长交付完手续,夹上包就走,法官服迎上一阵风,扬起老高。谢国辉说,真他娘拉风。
当天,监室里气氛象过年,只缺鞭炮。伍利民订了一大堆菜,给谢国辉买一包所里最好的烟。谢国辉挨个派发完,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剩下的,又从笼子顶丢给马鞍铁,转身跟伍利民说,伍哥,我是借花献佛了。伍利民说,我怕你散不完。伍利民说,今天为你庆生,可惜没酒。如果我能平安下监狱,一准能碰一块。到时,再喝一场。
谢国辉说,不过,还得熬上十几个年头才见天日。我说,难熬得都过去啦。谢国辉说,出去以后,混得不好。我就组织一个党派。大学生,你给取个名字。我笑笑说,就叫猪脚党。伍利民说,这名字好,有政治意义。谢国辉说,到底是文化人,知道政治。咱只知道干,轰轰烈烈地干。
照谢国辉的说法,他要成立一个恐怖组织,类似于斯里兰卡猛虎组织,而且以猪脚党为名。我说,这组织得有教义,才能吸引帮众。谢国辉说,凡带过猪脚,坐过牢的都有使命。
伍利民说,我给你们提供经济援助。到时候,你做了头头,我就做经济部长,大学生能当文化部长嘛。谢国辉把鸡腿嚼得咯蹦响,豪爽的应下。卸了镣,牙齿因此强壮,能把鸡骨头研磨成粉。
应谢国辉的话,监室里每个光头,都是明日的政治明星,重权在握。少年犯打扫鸡骨头,因此任卫生部要职。另外一个毛遂自荐,要去计生部门讨个差事,他说,我这个官,专管派发避孕套,同时掌管妇女同胞的子宫,不随便有异物侵犯。
谢国辉最后站起身,端起一碗水,兄弟们,不久我就下监狱啦,各位保重。然后,列位未来高官,纷纷起身回敬。
这一顿饭吃完,全国人民胆战心惊,担心恐怖主义横行。风场里啃下的鸡骨头,豪迈地吐了满地。少年犯把骨头打扫干净,全倒进垃圾桶。这些一腔豪言之后嚼过的骨头,隔天被小劳改清出去,倒进所门口的大坑里,招来一群苍蝇蚊子,或者有野狗,寻着味,再咀嚼一遍,不久就被填土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