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流淌,不为成河
去年5月,从深圳回来前,在华强北淘了一部手机。下午的火车,时间还早,就在街上游荡。周遭五颜六色,噪声轰鸣,人流滚滚,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混乱。在街口的巨幅广告牌下站定,望着眼前的一切,觉得无所适从。后来,看了电影《肖申克的救赎》,假释出狱的Brooks和Red,面对眼前新奇的一切,也就是这样的无所适从。电影里有个绝妙的词语--(体制化),用来表述此种无所适从。这样的表述,太过美利坚,并不完全精准。
坐在街边的长凳上,翻开杂乱的日记,走马观花一样的翻看。太阳的光影从脚底悄悄滑过,浑然不知,一切很安静。我清楚地记得,写下那些文字的时候,内心是如何的辛酸刻骨,现在读来,却恍如隔世。甚至努力回想,都再也无从记起。内心的种种,在用文字表述的同时,也在经历雕琢,直到被时间剥离殆尽。回忆没有痛苦,或许,意味着解脱。
那些个日记,读着读着,终于好像无关自己。最后,挑出很大一部分,顺手丢在垃圾桶里。阳光照着街面的五彩玻璃墙,又漫散开来。垃圾桶泛着盈盈光亮,那些手稿卧在里面,倒是起眼。当时觉得,这真是他妈够讽刺的,终于物有所归。
朝火车站的方向走了很远,又折身回来,跟店主要了一张内存卡。我并不知道,卡里存了很多歌,也没有想到,那些歌曲会帮我记住那么多的事。
在火车上熬了一天一夜,终于又闻见麦花香。Institutionalized所带来的无所适从,就这样安定下来。
这之后,有一年的时间。
这一年,是我最想表述的一年。
这一年,跟我的小说有关。
有关这本小说的产生,是这样的。刑期接近尾声时,有天早上,出工前在监区操场散步。操场有个很诗意的名字--灯光操场。名字是我跟郑犯共同取的,之后就被监区延用。操场上栓着六盏大灯,晚上点名时,灯全大开,昏昏黄黄,倒也明亮。灯光融合茂盛的夜色,以及操场四种浓密的小叶榕。时间大概是三月份,广西的南风天,到处湿漉漉,早上雾气很重,小叶榕树吧嗒滴水。几个人边走边扯淡,反正,一切的扯淡,无非是打消时间。这时,这个念头忽然冒了出来,毫无征兆。
蛆后来对我写这本东西的初衷做出断定,认为我有所呐喊,话里的意思,大概是说,我心里有洪水猛兽。其实,我并没有那么些奔突冲撞的内心。有些过往,已成旧事。整个的一年,我出奇的安静,这一点,我也觉得意外。
三爷住进养老院,空下三间瓦屋。窗户被土砖封死,土墙上遍布蜘蛛网。三爷的小锅台把房间熏得乌黑,屋里一股厚重的霉味。门前大片荒草,杨树茂盛,喜鹊什么的野鸟,常飞到窗口边上,探头吃窗户蛛网的虫子。我把大伯婚嫁时的旧桌子搬进屋里,窗户捅开一半,就这样坐了进来。
早上,阳光从窗户口溜进来,照在桌子上。下午,又挤进门缝,仍在铺满整个桌子。就是这样,一天又一天。七八月里,浑身是汗,扒光了衣服,坐到板凳透湿,嘴里依依呀呀。天冷的时候,手脚冰凉,只好不时停下来,在屋子里蹦跶。写不出来的时候,我就在屋里子晃悠,翻检屋里的破烂玩意,楞坐,自言自语。有关这里的自言自语,被王燕老师表述为可怕。这一点,不做解释。
我承认,我喜欢这样的状态,潦倒而丰富。契诃夫的小说《打赌》,塑造了这么一个人,愿以百万美金做赌注,把自己独囚15年。后来,在独囚的15年里,他渐渐爬到精神世界的巅峰。15年临了,此人留下一封信,拖着长长的胡子,破窗逃跑。
准确的说,我并不知道为什么要写,有时候还为方向迷茫。为此,有相当长一段时间的恐慌。这样的恐慌,想来也是庸人自扰,正象河流的形成,本身并没有目的地,只是自然流淌,最终有了定向,奔流成河,所以,形成河流的原因是,始终在奔流的路上。
在相同的时间,发生过另外一些事,比如,家里住了二十年的砖头房,从上房揭瓦,到最后一面墙被粗麻绳拦腰捆住,轰地一声,倒在飞扬的尘土里,之后,新房又在原地一点点落成。比如,这一年里,和家人无数次激烈的争吵,争吵的根源在于,我正在做的,是费力不讨好的事,以及我尚且不能很体面的生存。我知道,所有的问题,都是因我而生。
琐碎是多样的,一直都在发生,无关紧要,纠缠。
在相同的时间,仍然有许多人从生命里匆匆而过,沿着各自的轨迹。我从没有强作挽留的姿态。生命本身就是无序状态,我常常借此辽远。
这样的一年里,睡前常听那张内存卡里的歌。一年里的感动浮躁忧伤沉静,以及一切细节,最后都融进歌曲里。什么曲,什么调不再重要。这些歌曲,我常常还在听,常想起过往的颜色温度以及味道,这说明,我的状态仍然停滞不前。或许也可以说明,河流仍然保持着奔走。
时间,仍象齿轮一样,不停向前咬合。现在和未来,不断在继续。
要做的,只是安静的等待,华枝春满,天心月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