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智楠环抱着双肘，站在酒店房间的窗口前，静静地俯瞰着这座小城。
这里的发展不太平衡，有些地区，比如之前萧琦奶奶住的医院附近，周边的环境便不错，道路是这几年刚施工的，交通比较便利，车流量也大。医院内部——之前曾智楠去过——设施环境都很好，足矣媲美广海市的大医院。还有她此时所住的酒店附近，周围有几座商城、写字楼，形成了一个小商圈。然而，走出这里几公里，周围的景致就差了不少，大多是一排排低矮的小楼，那些楼年头看起来都有15年以上，显得比较旧。这里很多家庭世代做小生意，很多地方常常一楼是小店，二楼是住宅——这倒符合有些人的生活理想，开一家小店，生活得恬淡安适——但其实这里大多数人生活得并不安适，只是资源不均衡缺乏机会罢了。如今这里新一代的年轻人大多离开去大城市，谋求发展，留在家里看店的多是老人。
小桃一早便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也没打个电话给她……曾智楠心里还是有些担心的。这样让她去见萧琦那孩子，这样真的好吗？曾智楠深知小桃已经长大成人了，尤其在经历了这次秦姨过世的事件后，她更比以往成熟许多。她需要空间……可她仍旧隐隐地忧虑着，因为小桃这孩子和很多孩子还是有一些不同的，她一直很闭塞，对外在的世界，她一直是回避的。她曾经不就因为过度相信小桃，以为她足够坚强，结果带给她长久难以愈合的创伤吗？不过，这一次是小桃主动选择走出去……因为萧琦那孩子……因为这一点，曾智楠决定再相信小桃一次。尽管她实际对萧琦那个男孩也抱有一丝顾虑。
那孩子经历的创伤比同龄的孩子多，尽管在曾智楠过往的律师生涯中，也曾见过不少成长经历特殊，生活境遇艰难的人，但这一次这个人和自己的女儿紧密关联。且不说大学时代的爱情本来就很难有结果，就以这两个孩子的性格来说——他们都那么敏感、内向，他们在一起，很难说不会伤及彼此。如果到时候出现那种情况，小桃她受得了吗？
秦姨啊，如果是你，你会怎么说呢？
曾智楠再一次忍不住想起秦姨。
人生是那样难以捉摸，上一秒相聚的人，下一秒便会分开，哪怕你早已深深地习惯、依赖那个人，老天仍旧不会因此给你任何适应、喘息的机会。而那些从未想过会再次相遇的人，为什么有时却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相遇？
曾智楠想到几个小时前的情景，李医生和自己面对而谈，他没提那天晚上提过的那件事，那件无论怎么想也很疯狂的事，他只是对曾智楠诉说了他所了解的萧琦、萧琦的奶奶、萧琦的家人，以及之前发生的他见证过，但曾智楠不清楚的事。
“很遗憾，老人生前应该确实没有再修改遗嘱。”李医生说。
“嗯，我已经从萧琦那孩子那儿确认过了。”曾智楠点点头。
“老人的身上也只找到了这个。”李医生从上衣口袋里掏出萧琦奶奶原来的那份遗嘱，递给萧琦。
那只是张轻薄的稿纸，老人写得很认真，一笔一划地写到最后，有些字用的还是繁体字——也许是老人那个年代时用过的吧。
“这个……怎么在你这儿？”曾智楠有些疑惑。
“当时那种情况，萧琦是不会想到找这个的。你也不会。但是我觉得你，或者说萧琦，应该需要吧。”
李医生苦笑了一下，他忽然想到了从前，想到自己拿着伪造的遗嘱找到曾智楠的那天，他摇摇头说：“这也不应该只是一张废纸吧。”
“嗯。”曾智楠点点头，“这份遗嘱虽然没什么法律效力，但是可以代表老人的意志，如果运用得当，可以为萧琦多争取一点利益。”
“那就是了。”李医生笑了。
“不过萧琦从来没跟我说过要我帮他打官司，他付的只是咨询费。”曾智楠板起面孔。
“我明白，但你会帮他的吧，我知道。”李医生看着曾智楠的神情满怀信任，连曾智楠都不清楚他为什么会对她那样相信。
曾智楠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李医生就接着道：“你来这里的目的，并不都是因为你女儿，对吧，你心里也想帮萧琦，因为……怎么说呢……可能……可能这件事对你来说有某种意义。”
“……”曾智楠面色冷淡，但心里又被他这句话激起了一丝波澜。李医生说得很准确，没错，她有时其实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离职，她做一些事时其实并不总是深思熟虑，有时候，她做一件事，只是因为在内心深处，她觉得这件事对她而言是有意义的，仿佛那件事本身带有某种力量，召唤着她来到。能让她产生这种有意义的感觉的人、事其实并不多，李医生曾经让她有过这种感觉，因为她当时觉得眼前的年轻人正站在一个十字路口，自己如果不做些什么，这个年轻人可能会选择走向黑暗的一边。她作为律师本该撇开这种过度的同情心、正义感，用法律和事实说话，但她骨子里一直有种追求，这种追求说出来有些可笑，不像一个资深律师的想法，这种追求便是以律师的身份维护正义，帮助迷茫的人，保护那些弱势群体。
曾智楠的思绪回到当下，她再度向窗外眺望——安静的午后，阳光渐渐从乌云后溢出，从早上便开始的阴天消散了，但曾智楠的忧虑并没有消散。她能从萧琦身上感受到和李医生相似的东西，这个时候如果没有人做些什么，那孩子说不定也会走上一条不可挽回的错误之路，她有这种感觉，很强烈的感觉……
她身后传来“滴滴”的声音，门推开了。
“妈，我回来了。”
外面的天气还是冷的，楚佳桃的脸有点儿红。曾智楠看见女儿回来了，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松了些。
“今天，怎么样？”曾智楠试探性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