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皇朝经世文续编_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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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禮政二大典上(3)

宋明兩大疑案論

李祖陶

據宋史濮安懿王傳。濮安懿王允讓。慶歷四年。封汝南邵王。嘉祐四年薨。追封濮王。謚安懿。仁宗在位。久無子。乃以王第十三子宗實為皇子。仁宗崩。皇子即位。是為英宗。治平元年。宰相韓琦等奏請下有司議濮安懿王及譙國夫人王氏襄國夫人韓氏仙遊縣君任氏合行典禮。詔須大祥後議之。二年。乃詔禮官與待制以上議。翰林學士王珪等奏曰。謹案儀禮喪服為人後者。傳曰。何以三年也。受重者必以尊服服之。為所後者之父母妻。妻之父母昆弟。昆弟之子若子。謂皆如親子也。又為人後者為其父母。傳曰。何以期。不二斬。持重於大宗。降其小宗也。為人後者為其昆弟。傳曰。何以大功。為人後者。降其昆弟也。先王之禮。尊無二大。若恭敬之心分於彼。則不得專於此故也。是以秦漢以來。有自旁支入承大統者。人或推尊其父母為帝后。皆見譏當時。取議後世。臣等不敢引為聖朝法。況前代入繼者。多宮車晏駕之後。援立之策。或出臣下。非如仁宗皇帝年齡未衰。深維宗廟之重。祗承天地之意。於宗室眾多之中。簡推聖明。授以大業。陛下親為先帝之子。繼體承祧。光有天下。所以端冕凝旒。富有四海。子子孫孫萬世相承。皆先帝之德也。臣等竊以為濮王宜與先朝封贈期親尊屬故事。尊以高官大國。譙國襄國仙遊並稱太夫人。考之古今為宜稱。於是中書奏王珪等議未見詳盡。濮安懿王當稱何親。名與不名。珪等議濮王於仁宗為親兄。於皇帝宜稱皇伯而不名。中書又奏禮與令及五服年月敕。出繼之子。於所繼所生。皆稱父母。又宣帝光武皆稱父為皇考。今珪等議稱濮王為皇伯。於典禮未有明據。請下尚書省集三省御史臺議奏。方議。而皇太后手詔詰責執政。於是詔曰。如聞集議不一。權宜罷議。令禮官講求典故以聞。禮官范鎮等奏宜如前議。自是御史呂誨彈奏歐陽修首建邪說。韓琦曾公亮趙概附會不正之罪。因請如王珪等議。既而皇太后手詔曰。聞囗臣議奏皇帝追宗濮安懿王。至今尚未舉行。吾載閱前史。自有故事。濮安懿王譙國夫人王氏襄國夫人韓氏仙遊縣君任氏可令皇帝稱親。濮安懿王稱皇。王氏韓氏任氏並稱后。事方施行。而英宗即日手詔曰。稱親之禮。謹遵慈訓。追宗之禮。豈易克當。且欲以塋為園。即園立廟。俾王子孫主奉祠事。翌日誨等以所論列彈奏。未見聽用。繳納御史誥敕。家居待罪。而濮議亦寢。此宋濮安懿王追尊而究未追尊之本末也。又按明史世宗本紀。世宗皇帝。憲宗孫也。父興獻王祐杭。國安陸。正德十四年薨。十六年三月武宗崩。無嗣。慈壽皇太后與大學士楊廷和定策。以遺詔迎興獻王興邸。即皇帝位。戊申命禮臣集議興獻王封號。秋七月壬子。進士張璁言繼統不繼嗣。請追崇所生。立興獻王廟於京師。初禮臣議考孝宗。改稱興獻王叔父。援程頤議濮王禮以進。不允。至是下張璁奏。命廷臣集議。楊廷和等抗疏力爭。皆不聽。

冬十月己卯朔。追崇父興獻王為興獻帝。祖母獻宗貴囗邵氏封為皇太后。囗為興獻后。嘉靖元年正月。清寍宮後殿災。命稱孝宗皇考。慈壽皇太后聖母。興獻帝后為本生父母。三月。上興獻后為興國太后。嘉靖三年正月。南京主事桂萼請改稱孝宗皇伯考。下廷臣議。夏四月。上興獻太后尊號曰本生聖母章聖皇太后。五年四月。追崇興獻帝為本生皇考恭穆獻皇帝。編修鄒守益請罷獻皇帝稱考立廟。下錦衣獄。五月。蔣冕致仕。修撰呂言大禮未正。下錦衣獄。遣使迎獻皇帝神主於安陸。六月。御史段續陳相請正席書桂萼罪。吏部侍郎薛蕙上為人後解。鴻臚寺少卿胡詩言張璁等議禮之失。詔下獄。七月。更定章聖皇太后尊號。去所生之稱。囗臣伏闕哭爭。下員外郎馬理等一百四十五人錦衣獄。尋杖馬理等於廷。死者十有六人。甲申。奉獻皇帝神主於觀德殿。己巳。毛紀致仕。辛卯。杖修撰楊慎檢討王元給事中劉際安盤張原等於廷。原死。慎等謫戍有差。九月丙寅。定稱孝宗為皇伯考。昭慎皇太后為皇伯母。獻皇帝為皇考。章聖皇太后為聖母。四年五月。作世廟。祀獻皇帝。七年。明倫大典成。頒示天下。定議禮諸臣罪。追削楊廷和等籍。七月。追尊孝惠皇太后為太皇太后。恭穆獻皇帝為恭睿淵仁囗穆純聖獻皇帝。十五年。更定世廟為獻皇帝廟。十七年。定明堂大饗禮。九月。上太宗廟號成祖。獻皇帝廟號睿宗。神主祔大廟。躋武宗上。辛卯大享上帝於元極寶殿。以睿宗配。此明世宗追崇興獻王之本末也。閒嘗搉而論之。禮者。人心之隄防也。稍或不謹。則決裂將無所不至。情者。又典禮之樞機也。稍或過執。則拘泥亦無以自行。惟人主必欲伸情。而大臣則以禮裁之。人主不能守禮。而大臣亦略以情通之。庶權衡至當。而其事可以通行。蓋議禮必準於古。而事或不盡同於古。且古之處此者亦或有遺憾。如之何其可。執古以御今也。如宋濮王之議。王珪等本司馬溫公為人後者為之子不得顧私親之說。其論韙矣。前幅據儀禮為人後者傳本於經。後幅言陛下親為仁宗皇帝之子動以情。故歐陽公別為異議。人皆以邪說目之。然細玩歐陽公為人後議。其說亦未可厚非也。其意謂古人於所生之親。降而不絕。引禮為人後者降其所生父母三年之服為期而不絕其父母之名以為證。諸公皆無以難之。趙瞻則謂詞窮直書。豈足援以斷大義。黃氏日鈔亦謂所生父母者。蓋本其初而名之。非有兩父母也。未為人後之時。以所生為父母。既為人後之時。以所命者為父母。立言者於既命之後。而追本生之稱。自宜因其舊以父母稱。未必其人一時稱兩父母也。其說辨矣。然五禮通考中載方尚書觀承之說。則曰濮議諸人皆君子也。但所見各有偏處。一時遂如水火。溫公專重承統之義。而未嘗謂宜薄其所生。歐公雖據禮經之文。而未嘗謂宜亂其所統。但以皇伯考之稱無據。故欲正其名耳。趙瞻謂禮文詞窮直書。不可援以斷大義。然既曰詞窮。可知理屈。既云直書。何容曲諱哉。愚意英宗賢君。不同明世宗之剛愎自用。苟斟酌盡當。無不允行。惜程子大賢。其代彭思永奏。亦欲改稱皇伯考。卒至王陶擊韓琦。蔣之奇擊歐公。而濮王亦歸於兩無所稱。

自今觀之。其於仁宗稱考稱子。亦如父子相繼之常。固為定典。彼此原無別議。而於濮王則當稱本生考濮國大王而不稱皇。自稱降服子皇帝某而書名。則既不蔑所生。而亦不亂所統。豈不恩義兩全。名實俱正。而可為萬世為人後者至公至正之常法乎。尚書蓋助侍郎輯通考者。侍郎力主司馬光彭思永兩奏。而以歐陽公為非。尚書則謂濮議皆君子。但各有所偏。因斟酌折衷而為此說。可以為此事之斷案矣。至於明之世宗。雖亦以旁支入承大統。而以遺詔行之。與英宗親為仁宗子者不同。又其屬於武宗為兄弟。而不為子行。故遺詔言皇考敬皇帝親弟。與獻王長子某倫序當立。遵奉祖訓兄終弟及之文。告於宗廟。請於慈壽皇太后迎嗣皇帝位。則其立與英宗不同。而追崇興獻之禮。自宜與濮王略異。乃當詔議時。楊廷和檢漢定陶王宋濮王故事。授尚書毛澄曰是足為據。宜尊孝宗為皇考。興獻為叔考興國大王。母囗為皇叔母興國大囗。自稱姪皇帝名。別立益王次子崇仁王為興王。奉獻王祀。有異議者。即奸邪當斬。是祇知定陶議出於師丹。濮議出於司馬公程子。為兩代大賢名儒。其說為不可悖。而不知定陶王實成帝在時即徵立為太子。與仁宗之撫英宗為太子者同。而世宗並與之不類。故張璁桂萼等遂得窺見帝旨。為繼統不繼嗣之說以中之。夫禮為大宗立後者。重其統也。重其統不可絕。乃為之立後。至於小宗不為之後者。統可以絕。則嗣可以不絕。是則以繼統故繼嗣。繼嗣。正所以繼統也。故禮為人後。言繼嗣也。後大宗。言繼統也。統與嗣非有二也。薛蕙撰為人後辨。固足折璁萼等之邪說矣。然世宗為興獻王之子。生於孝宗崩後二年。一旦徵為天子。遂不父其父而父他人。此固禮之不得不然。而於所生竟若未生己者。則亦難乎其為情矣。故張璁桂萼等之說。較冷褒段猶為更巧。而楊廷和蔣冕毛紀等之爭。實較司馬光范純仁呂誨等更鈍。無怪其冰炭之不相入也。使當時斟酌情理。如方尚書之說而稍通之。稱興獻王為本生考興國大王。自稱降服子皇帝某而書名。並許其立一別廟於奉先殿側。以遂其瞻慕之私。則可以平世宗剛愎之性。而張桂等亦無以售其奸矣。至其後改稱孝宗為伯考。而興獻王至入廟稱宗。躋其主於武宗之上。則繼統之君。等於創業。世宗實為千古罪人。然亦始議過執。有以激而成之。故倒行逆施。雖拂天下後世之公論。而亦不惜也。夫秦漢以上。父死子繼。兄終弟及無所為私親也。至漢則一見於宣帝。以武帝曾孫繼昭帝。有所後祖無所後父。故魏相奏悼園宜稱皇考。而即園立廟。再見於哀帝。以定陶共王為成帝後。即位之年。即追尊共王為共皇帝。立廟京師。序昭穆。三見於平帝。以中山孝王子為哀帝後。於本生無所追尊。至後漢光武以布衣崛起而中興。於父子之次。於成帝為兄弟。於哀帝為叔父。於平帝為祖父。皆不可為之後。雖祖高祖。而為皇考南頓君以上立四親廟。無不可者。然卒從張純之議。承大統而不顧私親。其後安帝以清河王子後殤帝。質帝以渤海王子後沖帝。桓帝以蠡吾侯子後質帝。靈帝以解瀆亭侯子後桓帝。雖云追尊父為皇。而不稱帝。亦不立廟。

至魏明帝乃特下詔曰。禮王后無嗣。擇建支子以繼大宗。則當纂承正統以奉公義。何得復顧私親哉。其令公卿有司。深以前世為戒。後嗣萬一有諸侯入奉大統。則當明為人後之義。敢為邪說導諛。妄建非正之號。謂考為皇。謂妣為后。則股肱大臣誅之無赦。故其後高貴常道援立。皆不外尊。可謂卓然。據其所言。皆禁其稱皇稱后。而不禁其稱考稱妣。以稱皇則干大統。不稱父母則無以達私情也。英宗宋之賢君。嘗曰。朕自數歲即養於宮中。豈可稱濮考。然皇太后手詔。則已許其稱親矣。即剛愎如世宗。亦曰。朕起親藩承宗祀。豈敢踰越。然本考寢園。遠在安陸。於卿等安乎。味其所言。則後之入廟稱宗。亦非本意。但生長藩邸。一旦為天子而忘之。實不能恝。故私情較英宗為更摯耳。故愚得臆斷於此。濮議祗可爭其稱皇。而不必爭其稱親。歐陽公之說固未為過。興獻王但當爭其入廟稱宗。而不當爭其稱皇稱考。即張桂之言豈可厚非。蓋父固不可有二。而別之以本生則無嫌。皇固不可漫加。而吝之以帝名則有閒。且漢宣帝於悼園。已有皇考之號矣。豈必如通考之說。皇為美大之稱。而非如後世之稱皇乎。宋之失在人臣過於執禮。不容一毫過情。故其後濮園竟無所稱。如歐陽公所云未嘗生己之說。所謂拘泥而不能行也。明之失在人主必欲伸情。而人臣又以難從之禮激之。故其後興獻竟至入廟稱宗。較哀帝僅僅立廟於京師為更甚。所謂決裂遂無所不至也。愚故反復通考之文。而有取於方敏恪公之說。以為可標之以斷濮議。即可推之以定興獻之議。蓋明事與宋事微不同。固不可執古以御今也。後之覽者。其或有取於斯言。

又按興獻之議。至今爭者未已。毛西河李穆堂段若膺諸先生。皆各持一說不相下。明史楊廷和蔣冕諸人傳論。則直曰諸公第見先賢名儒成說可據。不敢得罪於天下後世。而不知天性之親之不可割也。於張桂等傳論。則曰諸人第藉以干進。而非實欲以明禮。兩邊都見。可以為此事之斷案矣。方尚書曰。濮議皆君子。則興獻議之不皆君子可知。言以人重。詎不信哉。自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