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姓李,人都叫他李头。李头道:“娘娘现在在哪里住着?要小的地方尽管开口。大少爷说了,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娘娘,让娘娘平安回到齐国。”
周惜若沉默了一会,缓缓道:“你先告诉你们家大少爷,就说我一切平安。至于怎么回去还得慢慢计议。”
李头见她神色郑重,想起方才她身后那两个明显不是齐国人的侍卫,自然知道其中也许有不可明说的重大机密,于是点了点头道:“这小的自然知道。”
周惜若又问起齐国的一些情况,李头把知道的都告诉了她,可惜因为这是边城消息到这里已是大半月之后的旧闻。周惜若问也问不出什么新的消息,只知道如今龙越离一直在齐国兜兜转转地找寻她的踪迹,京中和宫中谣言四起,却无人知道真正发生了什么。她知道不能多待匆匆拿了布匹出了布庄。
她回到了驿馆中心口犹自砰砰直跳。她也没想到在这边城居然能看到云记的布庄,幸好她平日联系过云思泽,知道他们云记的堂口切口,切口是类似一种传递消息的办法,以确认可信任的人。云思泽就是用堂口切口向齐国各地的云记商铺派人联系,互通消息。
可是她联系上了云思泽之后呢?等着云思泽和龙越离派人来救她吗?她忽地觉得心中有个地方空落落的,就如久不归家的人眼看着家门近在眼前突然一下子近乡情怯了。
她怔怔发了一阵子呆,看着手中的布匹,美眸沉了沉。不管怎么样,眼下似乎就只能这样了。
……
邵云和到了深夜才归来。他面色绯红,身上带着浓重的酒气。当他推开|房门的时候不由怔忪了下,只见昏黄的烛火下周惜若正伏在桌上沉沉睡去。她的手边放着量尺、针线,还有几匹颜色极好的绸布。
她在为他裁剪新衣。
他慢慢走到她身边。眼前的她睡得踏实,发髻上的发滑落脸颊,她清丽的五官在烛火下美得越发迷离,长长卷翘的睫毛覆在眼脸上,有淡淡的阴影。睡梦中的她不知梦见什么,秀眉轻颦充满了不安。他忽地伸手轻抚她清丽白皙的脸颊,一下一下,手下的肌肤嫩滑如绸,浅浅的悸动仿佛要随着他的手臂延伸入心底。
邵云和深眸中眸光微动,缓缓俯身。忽的周惜若猛的睁开眼,惊喘一声直起身来。她看见是他,长长吐出了一口气,倦然地道:“你回来了。”
邵云和轻捻桌上的绸布,深眸微眯:“你其实不必这么赶着做这衣服。”
周惜若捋了鬓边的散发,道:“你不是说急着穿吗,左右我没事。只是我的房中没有桌子所以来这里做着做着就睡了。”她解释着,抬头看见他眸中的若有所思的神色,连忙道:“我收拾一下就走。”她说着匆匆收了绸布和针线,转身要走出房。
邵云和忽地道:“玫黛儿的事你不要再问,对你没有好处。”
周惜若猛的顿住脚步,回头看着他自嘲笑了笑:“是,你的复国大计从来我都不懂。”
邵云和看着她匆匆离开的身影,看了许久……
一连三四天邵云和都忙着与云冈城的鲁炽大人见了城中一些有名望的人。狄国人善饮,即使如邵云和这般不轻易醉的人也时常醉醺醺地回到驿馆。周惜若每日借口买针线布匹便时常去了在云冈城中的云记布庄。布庄的掌柜李头对她言道云思泽已从齐京匆匆前来这里,只是因为不知道她在这里的消息是真是假,所以未轻易报给龙越离知道。
这样也好。周惜若心中的担忧总算放下。如今齐国方定,她可不愿意龙越离因为她一怒之下再生枝节。
周惜若在院中无事就与玫黛儿的侍女们聊天,其中会齐国话的侍女十分健谈,时常说起狄国和他们库叶部族的事。周惜若一边听一边记在心中,顺便也与她学说狄国话。幸好赤灼和其余的沙漠中住着的部族一样,都是与狄国同样的语言,只是偶尔口音不一样罢了。只要学会一种,其余的就算不会说也会听出几分。
周惜若在驿馆中安静地忙碌着,却不知如今狄国早就动荡不安。二皇子和三皇子早就势同水火,明面上平静其实各自招兵买马,剑拔弩张,战火一触即发。二皇子占据狄国的帝都,三皇子则占据靠秦国的东北一带。整个狄国实则早就一分为二。云冈城只是狄国的一处边城要塞,对于这国中的风云暗涌恍若未觉。
就在等待二皇子亲迎库叶部族最美丽的公主——玫黛儿的日子里,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终于铺天盖地而来。一夜之间,边城皆白,寒冬顷刻而至。这是一场迟来许久的大雪,可是暴雪这么一来下了两天一夜。周惜若是南齐人不耐寒,半夜睡在几乎是冰窟的屋中彻夜难眠,即使整夜整夜炭火烧得旺也无法驱除寒气。她只能起床挑灯,一边做针线活一边烤火,生怕自己就这么给冻僵了。
她正在绣衣袖上的纹路,忽地前面传来一阵喧闹声。周惜若侧耳听了一会像是从邵云和的院中传出。她犹豫了一会,披上披风悄悄前去。
到了邵云和的院中,邵云和正与几位大人高声谈笑。他身上的袍子被他们拽得皱巴巴的,那几个大人是狄国人,满脸络腮胡子,说的狄国话又快又响亮,几人都带着醉意,唠唠叨叨没完没了。
周惜若正犹豫怎么上前拉他们离开。门外走来玫黛儿。玫黛儿上前一把拉住邵云和,对他们道:“各位大人都回去吧。这么冷的天在这里聊天难不成都不怕被冻着了?”
那几个大人见是她这才醉笑着各自让跟来的奴仆扶着出了院子。玫黛儿搭着邵云和的胳膊转身就走。她一转头看见周惜若躲在门边,微挑了精致的下巴挑衅地看了她一眼。
周惜若看着醉意朦胧的邵云和,心中不由一突。再看时,玫黛儿已扶着他向屋中走去。她怔怔看着两人相扶,那想要脱口唤出声的一句话却始终堵在口中。
她忽地自嘲一笑,转身就走。
“等等。你回去。”她还未走出院子,忽地听见身后传来邵云和的不耐烦的声音。
紧接着玫黛儿不平的声音响起:“祈哥哥,你醉了我来照顾你!”
邵云和声音转冷:“我说让你回去。我不要你照顾。”
周惜若回头看去,只见他已一把推开了玫黛儿,踉跄走入屋中。玫黛儿不死心跟上前拉扯着他,声音娇软:“祈哥哥……”
“公主请回去吧。”不知什么时候周惜若已走到他的身边,劝道。
玫黛儿冷笑一声,一把将她推开,大而滚圆的美眸中皆是怒意:“你是什么东西来跟我争?你不是齐国皇帝的老婆吗?怎么现在又要来勾|引了祈哥哥?”
周惜若被她推得跌在了雪地上。她起了身,被玫黛儿的一番话气得簌簌发抖。
“公主放尊重一点。”她面色冷凝:“他不想要你照顾。公主难道没听见吗?”
玫黛儿冷笑着走到她跟前,扬起秀眉,鄙夷地看着周惜若:“他醉了,而我是他的女人!该走的人是你!”
周惜若看着醉意醺然的邵云和,心中微叹,道:“好。我走。只是公主难道不是要和二皇子成亲吗?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才是公主!”
玫黛儿闻言,眼中微闪,转头冷哼一声:“这不需要你来管。”
她说着径直扶了邵云和进了房中。“砰”的一声房门在她眼前关上。周惜若怔怔站了一会这才回到了自己的院中。雪簌簌的下着,像是春蚕在啃噬桑叶,簌簌地落下。
茫茫的夜,茫茫的雪,前路茫茫,人也茫茫,只是她眸中茫然的神色渐渐退去。她在这里做什么呢?关山万重,离家千万里,是该归去了。
第二天一早,周惜若捧着连夜做好的几身衣衫推开了邵云和的房门。他听到声响从榻上起了身,许是宿醉未醒,他揉着额角靠在床头,神情迷茫。周惜若看见他赤|裸精壮的上身,眼中微微一闪,低了头。
她把衣衫放在他的桌上,道:“新衣衫做好了。你试试,看要不要再改一改。”
邵云和起身拿了一件穿在身上,果然处处合身,针脚细密妥帖,衣袖上还绣了不少精美的纹路。他看着她眸色微动,问道:“做得很合身。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衣长的?”
周惜若淡淡地道:“我一直记得的。这几年来你身材也没变多少。”
她说的随意,仿若不过是寻常之事。邵云和等回过味来心中一震不紧盯着她的面上。周惜若已径直帮他收拾屋子。她打扫得专心,正要弯腰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衣衫,她的手忽地被他握住。
周惜若抬头对上了他若有所思的深眸:“昨夜是你照顾我一夜?”
周惜若挣开他的手,淡淡道:“不,是玫黛儿公主。是她照顾了你。”
她收拾好屋中,拿了他要换洗的衣衫转身走出了屋子。忽地她笑了笑,扭头看着他忽然阴沉下来的脸色,慢慢道:“玫黛儿不会嫁个二皇子的。这是个局是不是?”
邵云和看着她,沉默不语。
周惜若轻叹一声:“云和,你为什么不放我走呢。”她说完,再也不看他一眼,走出了屋子。
姗姗来迟的大雪没有停止的迹象,二皇子迎亲的队伍被这一场大雪延迟了几日,终于等到雪后初晴二皇子的车队这才到了云冈城。云冈城因为要迎接二皇子处处欢腾。周惜若在自己的小院中看着玫黛儿的侍女们忙进忙出,唯有她一人闲极无事,正绣着手中的衣衫。
还差最后一件,这几****日夜做衣衫,给阿姆和耶荼,甚至雅查各做好一套新衣。雅查,他长大后也一定是个赤灼的小勇士。周惜若想起他来心中不知怎么的竟是又爱又怜。她总是记得他与邵云和两人说话的样子,亲密无间,令人觉得心生温暖。她也记得他射出那一箭小小人儿眼中的坚毅。
而这最后一件是给邵云和的。暗红的绸缎,精美的刺绣,她依着脑海中的样子飞针走线地缝着。她犹记得他最爱穿廷尉服,隆重的暗红,朝服穿在他身上笔挺修长,翩翩如神仙。马背上的廷尉大人邵云和,曾是多少齐京少女的深闺梦中人。
恩怨爱恨都已烟消云散。她是时候走了。
周惜若绣着领口最后几针,边绣边怔怔出神,忽地指尖一痛,一颗豆大的血冒了出来。她看着血色在自己的眼前蔓延,心头一股不祥渐渐弥漫心头。
到了傍晚,迎接二皇子的盛大晚宴开始了。整个云冈城几乎都沸腾了,处处张灯结彩,城首府邸中更是热闹非常,周惜若也被唤过去帮忙。严寒仿佛也不能抵挡这一片喜气洋洋。一拨拨歌姬舞姬在鲁炽大人的歌台上热闹地唱歌跳舞,欢快热辣的舞蹈仿佛能把人带到了春天。
周惜若在送菜肴的间隙看到了狄国的二皇子,他果然是个面目英俊的男子,比邵云和大个几岁的样子,鹰目高鼻,令人觉得不善。他穿着狄国皇子的衣衫,明红加上明黄交织,尊贵无比的样子。城首鲁炽大人频频向他敬酒,肥胖的脸上皆是谄媚的笑容。邵云和在一旁作陪,亦是与四周的人高声谈笑,从容自若。
筵席从下午一直到了夜里,正当所有人都已醉醺醺的时候,一身盛装的玫黛儿被请了出来。她身着一身大红长裙,裙上缀满了各色宝石,在烛光下熠熠生辉。玫黛儿的美是热辣的,直接的,就如一道阳光刺入所有人的眼里,让人震惊也会灼伤了眼睛。她那双会勾魂的眼睛直视着坐在上首的二皇子,开始围着他跳起了舞。
周惜若躲在帘后看着她的舞蹈。她是见识过玫黛儿的舞姿,摄人心魄,是男人都会被她所吸引。果然二皇子眼中皆是满意,眼神也越发火热。周惜若转眸坐在一旁的邵云和,他正低头看着手中的酒杯,从她的角度刚好看到他的薄唇边勾起一抹冷冷的笑意。
周惜若最后看了他一眼,悄悄地退了下去。她避开喝得醉醺醺的人,从厨房穿过,飞快从侧门离开,没入了茫茫的黑夜中。
夜很寒冷,天上的孤星寂静地闪烁着。她低着头飞快地顺着走了许多次的路径,很快找到了云记布庄。布庄的李头正焦急等着,见她来急忙上前道:“娘娘,你终于来了。”
周惜若点了点头:“走吧。这时候趁着城门还未关,他们都喝得醉醺醺的赶紧出城。”
李头也不敢耽搁,把她领到了内堂中。在内堂中有一辆装满了毛皮货物的马车。李头把毛皮推开,林面有个暗格只能容一个人藏着,他道:“只能委屈娘娘了。”
周惜若道:“没事,只要能离开这里。”她说完亦是一怔,只要能离开这里。是当真要离开了。
李头正要说什么,店铺中的伙计忽地前来,脸色剧变:“掌柜的,不好了,城门关了!”
李头一听失声道:“不可能!平日都是还要一个时辰后才关城门的!”
伙计摇头:“今天早早就关了,小的出去打听那狄蛮子的官兵凶得很,不是我们日常见的那些人。”
李头与周惜若面面相觑。周惜若心中冰凉如雪,她怔怔坐在椅上,问道:“该怎么办??”
李头神色也不好看,他看了看天色道:“娘娘既然出来了就不要回去了。躲个一个晚上明日一早就出城。”
周惜若心中突突,现在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要是待在布庄,晚上说不定邵云和就发现她不见了,明日一早就更加出不了城。可是若是回去的话,明日不能出来又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