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龙越离设宴款待楚国使臣和一众皇亲贵戚还有京中世族的子弟们。营地中燃起巨大的篝火,烹煮起美味的佳肴,在篝火上还烤着香喷喷的鹿肉。此时草原的夜并不算很冷,秋风清凉宜人,篝火明灭,将每个人的面上都映出了兴奋通红的光。
周惜若端坐在了龙越离身侧,与他一起接受众人的敬酒。天上星月交辉,更是让这别有风趣的草原之宴显得更加特别。
篝火还有宫中的舞姬跳起欢快的舞蹈。凌瑶闲时精心调教的舞姬此时在宴席上大放异彩,舞姿精妙,媚而不俗,令人耳目一新。龙越离大喜,令人重重有赏。
凌瑶前去谢赏。今日她打扮得十分美丽。头发梳成惊鹄髻,额间一点梅花钿,殷红妖娆。一身水蓝长裙曳地,衬托出窈窕的身材。她的裙子领口是时新的敞开,露出清冽诱人的锁骨。清丽的面上妆容妥帖。众人都被她所吸引,纷纷注目看着她。
凌瑶忽地道:“皇上,臣妾经由皇后娘娘调教,已学会了凤朝九天之舞。不知皇上可否令臣妾献丑?”
四周顿时安静下来。凤朝九天!这可是前朝就失传的舞,唯一跳过的只有曾经一位来自越国的舞姬。而那位舞姬……就是皇上的生母!知晓前朝往事的人都不由为凌瑶的大胆捏了一把冷汗。而善于猜测的人则从凌瑶的话中听出了当年周惜若重获圣恩的缘由。
原来,当年周惜若贬入永巷却又奇迹一般出了永巷竟是习得了这凤朝九天之舞!
龙越离看向一旁的周惜若。她明眸中眸光清澈,淡然从容,看不出喜怒来。
良久,龙越离慢慢道:“不必了,朕已经看过皇后跳过的凤朝九天。此舞是朕这辈子见过最好的舞,无人可以超越。”
凌瑶似早就明白了这个结果,低头躬身退下。
周惜若缓缓转头,看向龙越离。四目相对,眸光复杂。
她轻声问道:“皇上不想看凤朝九天的最后一式吗?这一支舞的最后一式唯有凌瑶可以跳。”
龙越离摇了摇头,深眸中眸光清晰:“朕不愿再看别人跳这舞。”
周惜若轻声一叹,低声道:“臣妾累了。臣妾想要回去歇息。”
她说完躬身退下。
宴席上静默了片刻,又陡然开始热闹起来。只是这热闹听着看着竟有些空泛……
周惜若回到了帐篷中,凌瑶早就等在了帐中。她面色平静,道:“臣妾就知道皇上是不会喜欢臣妾的。哪怕臣妾完完整整跳完一支凤朝九天都无法得到他的欢心。”
周惜若看着帐中的烛火,支起额头,倦然问道:“那你怎么办?我不能眼看着你得不到宠爱又在皇宫中虚耗了一生。”
凌瑶无所谓笑了笑,明眸熠熠:“这也许是上天给臣妾的提示。”
周惜若问道:“什么提示?”
凌瑶笑了,低声道:“臣妾也要随娘娘走!”
周惜若吓了一跳,定定看着她。
凌瑶眼中皆是向往的光芒。她拉住周惜若的长袖,道:“娘娘,唯有这样娘娘之前想的计策才可以奏效。两个嫔妃的‘消失’才不会让皇上觉得皇后娘娘故意为之的!臣妾也要走,离开这里。”
周惜若脑中嗡嗡作响。原本她与凌瑶的计划并不是这样的。她授意凌瑶在秋狩宴上献舞,一则是让龙越离重燃对凌瑶的宠爱,二则也是当她走之后,龙越离也许会看在凌瑶是唯一会跳凤朝九天之舞的份上,饶她一命。
可是如今两样都落了空。龙越离的举动明明白白表示不想对凌瑶有半分的眷顾。
而她正因为这个而苦恼,凌瑶却说要一起走?!
凌瑶目光中皆是强烈的希冀,她道:“娘娘,难道你觉得臣妾在宫中也会快乐吗?难道臣妾替娘娘守着一个根本不爱自己的皇上会真的幸福吗?今日皇上不给臣妾跳风朝九天的机会,证明了他不会再多看臣妾一眼,所以臣妾死心了。”
周惜若无力地看着她,叹道:“罢了。我明白。”
她苍白的面上流露轻浅的笑意,看着面前的年轻的凌瑶:“你当真很像我。”
两人相视一笑,眼中皆有隐约的泪意。
周惜若道:“等好的时机吧。这计策千万不能失手。”
凌瑶点了点头,周惜若又吩咐了她几句,这才放她离开。此时夜深,周惜若沉思了良久才命宫女熄了烛火安歇。
到了深夜,营地中万籁寂静,周惜若睡得却并不安稳,她因心中有事,做的梦净是稀奇古怪的。周惜若从梦中惊醒,正要摸黑命宫女起身,忽地手打到了床榻边的矮几,痛得人清醒了几分。
周惜若摸了摸手,挣扎想要起身却又颓然跌回了床上。她只得头晕乎乎的,像是神智都被搅糊了一般。周惜若唤了几声,都听不见宫女的回应。她正要再喊,忽的猛地意识到了什么,背后惊起了一身冷汗!
她这是中了蒙汗药了!
头重脚轻,四肢乏力,这便是蒙汗药的症状。她曾在赤灼边城的时候对玫黛儿还有耶律筝儿用过蒙汗药,所以对这药性极熟,可是为何她还清醒着?!
周惜若咬牙起身,摸到了矮几上的冷茶,往脸上扑了茶水。果然被冷水一激,脑中的眩晕感少了不少。她清醒之后,顾不上披上外衣,拎着茶壶走出内帐,果然外帐两个值夜的宫女睡得沉沉的。
周惜若急忙往她们脸上泼了冷茶,两个宫女这才惊醒过来。
周惜若不敢点灯,压低声音问道:“你们没有觉得有异样吗?”
两个宫女面面相觑,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周惜若在漆黑的营帐中急急来回踱步。帐外静悄悄的,整个营地也是静得可怕。按她的推断,宴饮才刚结束不久,人困马乏,每个人都回了自己的营帐中安歇自然是安静非常。
可是为何独独她和两个宫女中了蒙汗药呢?
她顿住脚步,压低声音问两个宫女:“你们今夜吃了什么东西?快跟本宫说说!”
两个宫女在黑暗中觉得这时的周惜若严厉得可怕,抖抖索索地说道:“奴婢们……就吃了晚膳……其余的没有了。”
周惜若拧紧眉头,忽地其中一个宫女怯怯地道:“奴婢……还在宴席上偷偷……吃了菜……还喝了酒。”
周惜若猛地一惊,定定坐了下来。
那个坦白的宫女急忙磕头:“奴婢错了!不过那些酒食是娘娘不吃剩下的,我们两人……我们……”
周惜若见她着急,回过神来温声安慰:“没事。本宫没有怪你们。”
两个宫女如释重负,纷纷谢恩。本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时常有主子拿了吃不完的菜肴赏了下人。她们两人只是不经过赏赐就偷偷享用罢了。
周惜若此时脑中乱纷纷的,越发觉得这事有蹊跷。
她沉吟一会,对两个宫女道:“本宫有事要出去走一走,你们一个人待在这帐中,另一个随本宫出去一趟。”
宫女们见外面漆黑,都纷纷劝了她不要出去。可周惜若心意甚是坚定,于是她们也只能为她披上一件厚实玄色锦面披风匆匆出去。帐外安静非常,深夜的秋风多了几分白日没有的肃杀。
周惜若寻到了凌瑶的帐子,掀了帘子走了进去。帐中值夜的宫女亦是睡得沉沉的。
周惜若心中一突,拿了冷茶将她们泼醒。伺候凌瑶的宫女清醒过来见周惜若突然驾到,纷纷不安起来。
周惜若压低声音道:“千万不要点烛!守着帐子,本宫与你们家娘娘有话要说!”
她说完走进凌瑶的内帐。凌瑶果然也睡得十分沉。周惜若将她唤醒。凌瑶好不容易起了身,迷迷蒙蒙地道:“天亮了吗?”
周惜若看她的样子,心凉如雪。
她跌坐在了软毡上,喃喃自语道:“今夜的菜肴酒水中有蒙汗药!”
是谁在宴席中的菜肴和酒水中下了蒙汗药?!宴席中人来人往,忙碌非常,下药之人不可能每一道菜都下,也不可能每一壶酒都下,所以她身体中的蒙汗药才会如此地少,凌瑶她们一干人也才只是昏沉沉睡而已。
凌瑶正要问,忽地营地东南一角猛地燃起火光。周惜若一惊,急忙走出帐子看去,只见那火光冲天,隐隐有喊杀声传来。凌瑶也清醒过来,失声道:“娘娘!不好!那是娘娘的营帐!起火了!”
周惜若脸色在火光的映衬下,有一种奇异的嫣红,她怔怔道:“不!这火不是我的营帐,是皇上的!”
凌瑶急忙看去,认真辨认了一会,脸色煞白道:“当真是皇上的御帐!”
周惜若还未等她说完,就向那火光的去处冲了过去。可她还未跑几步就被凌瑶死死拉住。
凌瑶急道:“皇后娘娘要去哪里?”
周惜若面上苍白,急道:“宴席中的酒食中有蒙汗药!皇上他有难!”
凌瑶一把将她拉回,急急道:“皇上一定没事的!皇上的吃食和酒水都和旁人的不一样!再说娘娘这个时候去又能做什么?!若是乱党娘娘去就是平白送死!”
周惜若回过神来,勉强镇定。此时传来的喊杀声越来越大了,整个营地都仿佛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凌瑶的帐篷离龙越离的帐篷很远,所以波及不到。周惜若脑中纷乱。若不是她半夜惊醒前来找凌瑶商议,这个时候恐怕也会被这突然的变故卷入其中。
周惜若与凌瑶两人坐在帐中,屏息凝神听着外面的喧闹嘈杂声,心砰砰跳着犹如擂鼓。
周惜若听了一会,长吁一口气:“我听到了骁风骑前来护驾的声音。那哨声就是……”
凌瑶也听着。她唤来战战兢兢的宫女,道:“你们去打听到底是怎么了?”
宫女们胆儿小,一听凌瑶的吩咐都吓得哭了。
凌瑶不耐烦,自己穿好外衣,对周惜若道:“娘娘千万不要擅自离开这帐子,臣妾去打听了消息一会就回来。”
周惜若想要阻止,凌瑶已跑了出去。周惜若无奈只能按住心中强烈的不安在帐中等着。不知过了多久,凌瑶匆匆回来。
她舒了一口气道:“皇后娘娘放心,皇上没中了什么蒙汗药。前来偷袭的是楚国人,他们见事败就带着那些使臣们跑了。皇上大怒,如今正带着三千御前侍卫去追击呢!”
周惜若皱紧秀眉,道:“难道议和之事是假的?”
楚国难道没有诚意前来议和?难道他们是故意让龙越离离宫,办了一场这有模有样的秋狩,实则是想杀了龙越离?
她越想越觉得这事太过复杂。
正在她凝思的时候,凌瑶忽地一拍案几,双眼放光,对周惜若道:“娘娘!我们的机会来了!”
周惜若猛地回过神来,心中涌起惊喜,颤声道:“你的意思是……”
凌瑶急忙点头,声音也微微颤抖。她说出了周惜若想要说的话:“娘娘!再也没有比眼前这个时机更好的了!皇上如今正在去追击楚国刺客。而营地中乱成一团,我们可以趁乱逃啊!”
周惜若心中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凌瑶已冲入了内帐中开始整理包袱,她匆匆拿了衣衫,干粮,还有水囊,又冲了出来。
她正要冲出帐子去牵马,周惜若一把拉住她,明眸熠熠,清晰地道:“我们要走,一定要找一个人。若那个人肯帮忙,我们就能顺利地出了齐国!”
凌瑶急忙问道:“谁?”
周惜若道:“宁妃!”
她说着拉着凌瑶匆匆向宁妃的帐子跑去。
果然如凌瑶所说,如今的营地中乱成了一团,每个人都如无头苍蝇一般跑来跑去,每个人脸上有不安有惊恐,还有的是庆幸。根本没人注意她们两人在干什么。
周惜若辨认了方向就向宁妃的帐中跑去。到了宁妃子郁可月的帐篷跟前,忽地,她顿住脚步。凌瑶被她带得收势不住,踉跄了几步。她正要去掀开宁妃的帐子。
周惜若猛地喝道:“不要!”
可是凌瑶已撩开了帐帘,她正要说什么,忽地觉得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她这才后知后觉地看向自己的脚底。
只见一滩鲜红的血水从帐中蔓延,一直蔓延到了帐外。
凌瑶猛地倒退一步,忍不住捂住嘴在一旁剧烈呕吐起来。
周惜若瞪大美眸看着倒在帐中那个宫女。她背上插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面朝里,看样子是要进去通报被人从背后措不及防地杀了。
周惜若脑中一片空白,她慢慢走入了宁妃郁可月的帐子。刺鼻的血腥味充满了整个帐篷,似乎还带着热气。
她忍着巨大的恶心,一步步走了进去。借着帐外忽明忽暗的火光,她看见郁可月面朝下,倒在了地上。而她肋下正深深插着一把匕首。
郁可月,死了!
周惜若定定看着她的尸体,久久转不开眼。
郁可月竟然死了?!她答应过的,要助她离开齐国,要利用她的兄长郁可鸣手下的护卫,将她偷偷送出齐国的!
她,竟然死了?!
周惜若颓然坐在了郁可月的尸体旁。
忽地,黑暗中的一角传来一声嘶哑的笑声:“皇后娘娘怎么到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