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屋中静得连心跳的声音都能听见。周惜若呆呆看着倒在血泊毫无气息的完颜霍图,半天踉跄退了一步,心口的闷气堵得这么难受,腹中翻江倒海却无法得解脱。
李大夫上前探了探完颜霍图的气息,颤声道:“他死了。”
周惜若踉跄一步,跌坐在冰凉的地上。手滑腻腻的都是完颜霍图的血。她的眼睛仿佛被施了咒语一样只能直定定地看着完颜霍图已毫无生机的脸。
完颜霍图,她杀了他!周惜若脑中唯有这个念头在盘旋,不停地打着转。
她忽地浑身颤抖,抱着自己都无法停止这种从心底蔓延而上的绝望。
李大夫看着她的样子,急忙一把把她从完颜霍图身边拉开,急道:“娘娘不能看!不要看了!”
周惜若茫然地睁大美眸,颤声地问:“我……我杀了他!我……我……云和!……云和……云和会恨我的!”
她黑白分明的眼中的脆弱与绝望不堪一击,就这么直瞪瞪地茫然看着眼前。
“不!我要去找云和!我……我……我要去找他。我不想杀他……我……”她的话又急又零碎,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癫狂。
李大夫不忍地别过头去。周惜若想要挣开李大夫的拉扯却浑身毫无力气。她无助地一声声喃喃道:“我不想杀他……云和,我不想的……”
正在这个时候,床榻上昏死的龙越离缓缓地转醒,他睁开眼,动了动了手指,吐出一口气,声音已沙哑不堪,低声道:“若儿……”
这一声如一道亮光破开了迷雾,周惜若猛地停下,迟钝地转头,呆呆地看着床榻上的龙越离。
“若儿……”龙越离干裂的唇一开一合,固执地唤着她的名字。
周惜若慢慢走到他的身边。龙越离终于虚弱一笑,俊魅的面上扯出单薄的笑容:“我竟没死……”
周惜若看了他良久,忽地伏在他的身上嚎啕大哭。凄厉的哭声在药房中听起来这么令人难受,龙越离吃力转头,眸光扫到地上的完颜霍图,终于明白了一切。
他抬起手,原本无力的手竟举到了她的肩头。他眼中灼热,眼中有泪却是落不下来。他经脉续成了!可是代价却是……龙越离慢慢把手放在了她不停颤抖的肩头,身上的她哭得如秋风中的落叶,撕心裂肺,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
他一遍遍低声道:“没事的,若儿,不会有事的。你没有杀他,是朕杀了他。他若要恨便恨朕好了。”
周惜若一听,哭得越发凄然。李大夫看着相拥的两人,长长一声叹息。
……
船悠悠,他猛地睁开眼,刺目的光转撞入眼帘,令他不禁眯起深眸。他到底身在何方?为何身下晃晃悠悠?
“主上!”一道惊喜的声音传来。
邵云和猛地起身,房门便衣护卫冲了进来纷纷跪地,激动道:“主上终于醒来了!”
邵云和摸着身上包扎紧实的绷带,扶着犹自眩晕的额头,声音干哑,问道:“我这是在哪里?”
跪地的护卫一个个面面相觑,不敢言。
邵云和一抬头,眸色猛地一沉,狐疑地看着他们,冷冷道:“你们是哪里来的?国师手下的人?”
护卫们点了点头。
邵云和猛地想起什么,挺起身子,失声问道:“国师呢?他要把我带到哪去?”
护卫们急忙道:“国师大人有令,让属下们带主上回赤灼。库叶什察有反心,让主上回赤灼主持大局!”
邵云和闻言,眸色沉沉,冷冷道:“我早就知道库叶什察一定会不甘心。传令……”
他还未把命令说出口,忽地皱眉问道:“国师呢?……”他的心忽地有一种奇怪的不适升起。
他忍着脑中的眩晕,扶着床沿起身,踉跄几步冲到了窗边,只见江船破开浊浪正朝北而去。他只记得自己被玫黛儿身边的死士追杀,后来一路逃到山中又被追上,就在他以为自己一定没命的时候完颜霍图突然出现救了他。
然后……然后呢?……
而后的记忆就突然中断,就如空白了一页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越想脑中的眩晕越来越强烈。他扶着窗边,看着跪地不起的护卫,终于低声怒吼:“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应该在别苑中的,怎么会在这船上!”
护卫们面面相觑,终于有人胆怯地道:“国师替了主上留在了别苑中,让我等接应了主上,一定要护送主上回赤灼,不然百死难得其咎!”
邵云和眸色的疑惑越来越浓,完颜霍图替代他留在别苑给龙越离护法?为什么?难道是因为自己伤重?他会安心护法?!
他怀着这些疑问,向船舱外走去,冷声道:“我要回去!快命船夫掉头南下!”
护卫们冲上前,齐声道:“国师有令,主上赶紧回赤灼主持大局!”
邵云和回头,他们一个个眼神瑟缩,似乎在逃避着什么。
邵云和眸色越发充满了狐疑之色。他冷笑:“一个个都说国师有令,我的话难道就不是命令了吗?”
护卫们纷纷低头。
邵云和怒喝一声:“说!到底国师有什么样的安排!”他脸色铁青,眼中的气势凛然而发,令人不寒而栗。
护卫们战战兢兢,其中一人终于忍不住颤声道:“国师说……为赤灼而死,虽死犹荣。”
邵云和一怔,半天他不信地问了一句:“你们说什么?”
护卫们忽地呼啦啦跪下,齐声道:“国师已心存死志,定要和齐国皇帝同归于尽!请主上回赤灼,主持大局!”
邵云和怔怔站着,心口仿佛被什么重重击了一下,他踉跄一步,原本就惨白的脸色越发灰败。他扶着木墙,声音都在颤抖:“你们说什么?国师……”
已不必再问了,他们的眼神已说明了一切。邵云和猛地捂住心口“呕”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护卫们纷纷大惊急忙上前扶着他。
“滚!”邵云和怒吼一声,那吼声如雷霆,生生要把船舱掀翻。
“南下!给我南下!”他目光如赤,声嘶力竭,眼前血红,他仿佛看见一场惨烈的结局。
“惜若……”眼前的黑暗袭来,邵云和低喃了一句,终于直挺挺地昏倒在地。
……
过堂风阴冷,吹过雪白的帷帐,犹如鬼魂还躲在了角落不甘地想要眷恋这个纷乱芜杂的尘世。周惜若跪坐在蒲团上看着佛龛上那一尊慈眉善目的佛像,久久无言。她身上一身素衣,人瘦削伶仃,单薄如纸片。手中的一串念珠缓缓在指间摩挲而过。念多少遍佛都已无法将她从黑暗的深渊救赎。
堂外天光熠熠,盛夏如光如此温暖,遍洒人间,万木繁茂,鸟语花香。唯有她的眼前早已荒芜一地,再也无法收拾。
“若儿,歇一歇吧。”身后传来一声温柔的声音。
周惜若缓缓回头,看着来人熟悉的面容,半晌低声道:“请皇上让我多待一刻吧。”
龙越离拄着一根拐杖,慢慢地走上前,脚步微颤。因为完颜霍图,李大夫的最后那一针依然是败了,他的左腿再也不能如初,行走间,瘸了。
他看着她低垂的螓首,那珠钗皆无的黑发挽成最普通的发髻,她干净得犹如瓷人,却也安静得如瓷人。良久,他终是按住了她羸弱的肩头。周惜若一颤,闭上了眼。
“我一会就回去。只是……请皇上让我多待一刻。”
龙越离眸色复杂,正要开口。
忽地,一位侍卫匆匆冲了进来,大声道:“皇上不好了!那个人来了!他来要人了!”
周惜若一颤,正要站起身。龙越离忽地手重重的将她压住。他回头看着外面灿烂的天光,深吸一口气,缓缓道:“让朕去。”
他说着拄着拐杖慢慢,吃力地走了出去。
周惜若跌坐在了蒲团上,眼中已无泪,呆呆地看着佛龛上的佛,怔怔地问:“为什么?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