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考信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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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洙泗考信馀录(9)

《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凡七十有七人,据司马氏谓弟子籍出於孔氏古文,其有事迹或年岁者三十有五人,而见於《论语》者二十有七人,然确有明征,决知其非误者,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子路、曾皙、子贡、原思、有子、曾子、宰我、冉有、公西华、子游、子夏、子张、樊迟、子羔、漆雕开、司马牛,仅二十人而已。其七人者,颜路以请车一见,公冶长以孔子妻之一见,子贱、澹台灭明以孔子与子游称之而各一见,巫马期则以陈司败之故而附见,皆无他事,亦无问答之语;惟南容凡三见,然仅“羿、”一问,而亦非质疑问难之比。考之他传记,惟子贱多言为孔子弟子者,其馀皆无由而决知其为弟子与否。且巫马期在昭公世已与孔子同朝,司败揖之以讥孔子,颇不似尝受业也者。而子游为武城宰,孔子始知灭明,是时孔子年已老矣,灭明又将何时受业於孔子乎?《列传》乃称其既已受业,退而修行,始有“不由径,非公事不见”之事,既与论语剌谬;又称其南游至江,从弟子三百人,孔子曰:“吾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则其说益舛而其年亦益不符矣。故谓子贱为弟子,近是;谓颜路等三人为弟子,或然;谓期与灭明为弟子,则恐不然也。至於公伯寮者,更无馀事,但以子路见?是时孔子为鲁司寇,子路为季氏宰,方相倚以行道,子路即所以撼孔子,乌有七十子而肯为是者哉!其无事迹年岁者四十有二人,皆不见於《论语》,而有见於《左传》者二人;然确有明征者,秦丕兹一人而已(《史记》作“秦商字子丕”);颜高虽见於《左传》,然观其事殊不类孔子之弟子也。其馀共四十有八人,皆不见於经传;然南瞿、季次其事迹犹粗具於本传,其名字复间见於他篇,或当不误;而自梁以下六人(有年岁者),自冉季以下,秦商、颜高以外四十人(无年岁者),并无事迹可考,则固无从而知其诚然与否也。由是观之,孔氏古文或非当时之书;不则孔氏古文不误而司马氏误焉,亦未可知。观於《史记》所引《尚书》、《左传》中事亦往往有舛者,则是篇岂可以尽信乎哉!《家语弟子解篇》其数与《史记》同,而名字或与《史记》异,且删《史记》三人,别有琴张、陈亢、县以合其数。余按:琴张见於《孟子左传》,补之良是;但谓琴张即牢,未知所本。县亦无所考。若陈亢,乃尊子贡而轻视孔子者,孟子所谓“中心悦而诚服”者必不如是。且《论语》中,亢凡两问子贡:一问伯鱼,而绝未曾一问孔子;《论语》中,门人未有相称以子者,而亢称伯鱼、子贡皆以子,则亢乃子贡、伯鱼之後辈,非孔子弟子也明矣。又有《文翁图》者,所载弟子止七十有二人,而中有申枨、林放、申堂、遽伯玉,则又《史记》、《家语》之所无者。按:申枨见於《论语》,其前後章皆论弟子为人,而孔子名之亦如诸弟子,补之近是。申堂不见於经传,林放虽见於《论语》而无明文,皆难悬定。至蘧伯玉,其出近关在鲁襄公之十四年,是时已为大夫,齿长矣,後八年而孔子始生,比孔子之冠也则伯玉已老矣,夫安得列之於弟子内乎!又有见於《孟子》而三家皆不之载者一人,曰牧皮。大抵诸家皆各据其所传,而《史记》为近古;《家语》、《文翁图》又似参以己意而去取之者,尤不足以为据。概删之则不可,尽信之亦未安。故今据《史记》文,定其所可知者颜渊至司马牛及子贱、秦丕兹二十有二人,而参以《孟子》、《家语》、《文翁图》增牧皮、琴张、申枨三人,并颜路等三人,商瞿等二人,共三十人。其馀甚可疑者删之,无可考者存而不论可也。

《史记》著弟子国邑之误

《史记仲尼弟子列传》著其国邑者凡七人:颜子,鲁人;子贡,卫人;子游,吴人;子张,陈人;公冶长,齐人,皆以国著;曾子,南武城人;子路,卞人,皆以邑著。以余考之,惟颜子、子贡为不误耳。何者?颜氏之著名於鲁者多矣,《春秋传》有颜高、颜羽、颜息,《吕览》亦有颜阖,则颜子为鲁人可信也。《春秋传》,艾陵之役,吴子赐叔孙甲,卫赐进曰:“州仇奉甲从君而拜。”则子贡为卫人亦无疑也。若子张,乃颛孙之後也,颛孙於庄二十二年自齐奔鲁,历闵、僖、文、宣、成、襄、昭、定,至哀公凡十世,子张之非陈人明矣。盖因其先世出自陈,而传之者遂误以为陈人耳。若子张为陈人,则孔子亦将为宋人乎?孔子弟子,鲁人为多;其次则卫、齐、宋,皆邻国也;吴之去鲁远矣,若涉数千里而北学於中国,此不可多得之事。传记所记子游言行多矣,何以皆无一言及之?且孔子没後,有子、曾子、子夏、子张与子游相问答之言甚多,悼公之吊有若也子游摈,武叔之母之死也子游在鲁,而鲁之县子、公叔戌亦皆与子游游,子游之非吴人明矣。而子张之子申详,子游之子言思亦仍居鲁,是二子固世为鲁人矣,安得以为陈人吴人也哉!公父蜀,公父之後也,则公冶长亦当为公冶之後。襄公之自楚归也,季孙使公冶问,则公冶,鲁大夫也,然则长亦非齐人矣。南武城者,鲁南境之邑,吴越至鲁之冲,即子游为宰之地也。《孟子》书载曾子居武城,有越寇而曾子去,孟子曰:“曾子,师也,父兄也。”则曾子非武城人明甚;司马氏盖见《孟子》书中有居武城之文而遂误以为武城人耳。惟子路之为卞人未有以见其不然;然六人之中,得者二而失者四焉,则亦未有以见其必然。故今惟於颜子、子贡采《史记》文注之,馀皆缺焉。

《史记》著弟子年岁之误

《弟子列传》有年岁者凡二十有三人,其文盖有所本,然亦不能无误。何者?孔子称子贱:“君子哉若人!鲁无君子者,斯焉取斯!”则是子贱已成德矣,其亲师取友已历有年矣;而《列传》谓其少孔子四十九岁,则当孔子卒时年仅二十有五,成德安能如是速乎?吴之伐鲁也,微虎欲宵攻王舍,有若踊於幕庭,当是少壮时事;而《列传》谓其少孔子十三岁,则当伐鲁之时年已五十有四,力已衰矣;又不应孔子存时无所表见,至孔子没後而与诸弟子问答甚多也。《论语》多以子路、冉有并称;季康子之问从政也以由、赐、求,孟武伯之问仁也以由、求、赤;其年皆似不甚远者,而列传谓子路少孔子九岁,冉有少孔子二十九岁,子贡少孔子三十一岁,公西华少孔子四十二岁,年之相隔太远,恐未必尽然也。由是言之,《史记》弟子之年不过得其彷佛而已,不可尽指为实。故今悉不录。

《论语》源流附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