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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风雨飘摇(2)

看着保安搬到房间里的那一大堆木板,尔古尔哈忽然有些百感交集。这些木板不仅可以做两张床,甚至还可以做两张桌子。这下子,大家做手工活儿就不用坐在地上了。尔古尔哈忽然有种幸福感,就像吃了蜂蜜。

阿依已经回来了,正在里间睡觉,听见外面有响动,走出来看着,脸上的表情有些漠然,看样子没睡醒。马海伍机和阿呷、伟古已经吃完了饭,正在做剩下的手工活计。窗子已经补好了,但是,床垫还是湿的,立在墙边。早上阿娟赊给尔古尔哈的凉席正铺在地上。尔古尔哈对马海伍机说:“阿妈,我带你去换药。”

马海伍机“唉”了一声,不知道是叹息还是呻吟。

“妈妈,我跟你去吧。”阿依说。

“不用,雨衣不够用,你跟阿呷找几块一样长的木板拼在一起,这总比直接睡地上强。收拾完你赶紧睡觉,上了一天班,够累的。”尔古尔哈道。

“你昨晚不也没睡好吗?”阿依问。

尔古尔哈道:“没事,白天厂里没开工,我上午睡了。你赶紧休息吧。伟古,我和奶奶去换药,你在家里,要听姐姐的话。”

阿呷把早上尔古尔哈给她的五十块钱递给了尔古尔哈,换玻璃没花钱,看样子她也没去买菜。

外面的雨依然很大,风也没有减弱的意思。整个世界似乎全是水,马路上也积了水,尔尔古尔哈不敢大意,凭着记忆,在人行道上走着。马海伍机的呼吸有点粗,身体也有点热。尔古尔哈问她:“阿妈,你吃药了吗?”马海伍机似乎没听到,没有回答。

然而,到了诊所,医生在换药的时候却大吃一惊,然后给马海伍机量了体温,接着很不满地对尔古尔哈说:“怎么搞的?伤口已经感染了。病人正在发烧,必须打吊瓶。”

尔古尔哈也想不通马海伍机发烧的原因,就问:“打针要多少钱啊?我们刚从大山里来,没什么钱。”马海伍机的普通话说得不好,但是听别人的对话是没问题的,忙说:“不打针,不打针。”

医生说:“不打针可不行,现在还是轻度感染,要是转成重度的那可是有危险的。”

“需要多少钱?”尔古尔哈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来,钱这个字就像是一条毒蛇,立刻将她的心勒紧。

医生说:“我这是小诊所,小本经营,平时来这里的也都是工厂的工友,我也赚不了什么钱。这样吧,一百块一针,病人至少要打三针才能控制住感染。”

尔古尔哈觉得头有点大,她的声音有些颤抖,问:“三百块?能不能再少点?”

医生回答:“这位大姐,真的不能再少了,这要是到镇上的人民医院,病人就得住院,一针没有两三百是下不来的。”

尔古尔哈想了想,回答:“这样吧,你先开一针的,别的我回头再想办法。”

医生有些不快,但是,还是给开了药,叫护士也就是他老婆给马海伍机挂上吊瓶。马海伍机躺在床上,似乎睡了。尔古尔哈坐在一边,看着她稍显绯红的脸,心里想:“怎么就会感染了呢?”早上尔古尔哈一再交代阿呷,千万不要让马海伍机的伤口感染,谁知道,还是感染了,这真是严霜单打独根苗啊。

门外的雨依旧下个不停,诊所里也有点冷。幸亏尔古尔哈下班时是穿了两件工衣的,她脱下一件,盖在马海伍机的身上。马海伍机没睁眼睛,说:“唉,又要花钱。”

尔古尔哈赶紧安慰着马海伍机,说:“没事的,阿妈,我会想办法的。只是,我想不明白,怎么就感染了?”

马海伍机闭着眼睛呻吟了两声,没有回话,可能是她自己也不明白。尔古尔哈坐在她的身边,心里很难受。本想带婆婆出来过几天不吃洋芋的日子,没想到会搞成这个样子,先是拉肚子,现在又受伤。她本来身体就不好,这么一折腾,真难为她了。要是被依火依坡和阿枯他们知道目前的情形,还说不上会编排出些什么来呢。

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才能找到足够的钱来给马海伍机治病。她现在的情况是不能耽误的,怎么办呢?尔古尔哈忽然有些绝望,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渡过这个难关,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坚持下去。

雨依旧没有停息的意思,而且还越来越大。就连医生都忍不住抱怨起来,说:“这天怎么像漏了一样?”

尔古尔哈感觉有点疲惫,于是把头靠在墙上闭上眼睛。恍惚中,她看见依火不吉黑着脸指着她大骂:“你怎么把阿莫搞成这样?”说着,就伸手来打她,尔古尔哈一躲,忽然一下子醒了。她看看周围,医生和他老婆无聊地打着牌,马海伍机闭着眼睛似乎在睡觉,还是在诊所里。只是,依火不吉不见了。依火不吉,这个男人现在走了。他除了留给自己一个多病的老人,三个未成年的孩子和一身债务,再就是无数次毒打的记忆。“唉!”尔古尔哈轻轻地叹了口气。

大雨滂沱,天黑如铁,尔古尔哈的心却在流血。

背着马海伍机回家,经过阿娟的小店,阿娟叫住了她。尔古尔哈把马海伍机放在小店门口雨棚下的一张椅子上,站在那里喘着粗气。

阿娟问马海伍机的病情,尔古尔哈轻描淡写地说没啥,她不想叫阿娟知道问题的严重性,生怕她再借钱给自己,那样的话,自己的心理负担就更重了。阿娟拿了一盒牛奶给马海伍机喝,然后拉着尔古尔哈到了一边,低声说:“我看你这样下去也不是个长久的事儿,还是找个男人吧?”

尔古尔哈无奈地说:“我也不是不想,可是,去哪里找啊?”

阿娟向马海伍机那边望了一眼,低声道:“是这样,来福认识个香港人,不算是什么有钱人,就是一般的打工仔,工资可比大陆这边高多了。在香港那边讨不到老婆,大陆的年轻女孩子要求又高。所以,来福把你的情况跟他说了,他很有兴趣,怎么,要不要见见?”

尔古尔哈想想,说:“这事儿我得回去跟孩子们商量一下。”

阿娟有点不解地问:“你自己的事儿,跟孩子们商量什么?他们慢慢大了,都飞了,谁还会顾及你?”

尔古尔哈摇摇头,说:“我们现在毕竟是相依为命,我做什么事必须考虑到他们的感受。”

“你活得累不累啊?”阿娟不屑地说。

尔古尔哈温和地笑笑,没再说什么。会有人肯要自己?还是个香港人?

阿娟对来福说:“你把尔哈婆婆背回去,尔哈太累了。”

来福憨厚地笑笑,就要背马海伍机,尔古尔哈赶紧说:“没几步,我自己行。”

正要走,阿娟拿了一只半新不旧的表给尔古尔哈,说:“这个你拿着,以前我用的,还挺准的。你家里没有个表看时间也不行。”

尔古尔哈问:“多少钱?”

阿娟笑道:“你这人,啥钱不钱的?送你的。”

回到家里,尔古尔哈惊讶地发现,阿依根本没睡,不仅跟弟弟妹妹把“床”弄好了,而且还在靠墙的地方搞了个“工作台”,正在认真地做着手工活计。墙角还堆了一些没用完的木板。

看到尔古尔哈扶着马海伍机进来,阿依站起来,说:“怎么这么长时间?要不是没有雨具,我们就去诊所找你们了。”

尔古尔哈说:“你奶奶的伤口发炎了,换完药以后打吊瓶。”

“感染了?严重吗?”阿依关切地问。

尔古尔哈给她使了个眼色,说:“没啥,小事,你扶奶奶去里间休息吧。”

阿依何等聪明,马上没再问下去,扶着马海伍机进了里间。

尔古尔哈在那个简易的工作台前坐下,看看进度只差几个包就完成这批活计了。她心里忽然轻松了一点,交了这些活计,再做一批,就把欠阿娟的钱还上了。尔古尔哈不愿意欠这个刚认识才几天的女人的钱。人家信任你,你不能失信于人。

过了一会儿,阿依从里间出来,尔古尔哈问:“奶奶睡了吗?”阿依点点头,然后轻轻坐在工作台的旁边。尔古尔哈轻声地把马海伍机伤口感染,可能要花几百块钱的事情跟几个孩子说了一下。几个孩子似乎都有些压力,忽然都沉默了。

良久,阿依问:“妈妈,还差多少钱?”

尔古尔哈回答:“几十块吧,你不用管,妈妈来想办法。不行的话我去找劳务派遣公司预支点工资。”

“他们会肯吗?”阿依问。

“不知道。”尔古尔哈的确心里也没谱儿。

“妈,奶奶的头感染可能是中午她上厕所弄的。”阿呷忽然说。

“怎么回事?”尔古尔哈问。

阿呷告诉尔古尔哈,中午马海伍机去厕所,可能是想省点水,就把一盆早上洗脸的水放在那里,结果搞洒了,可能溅到头上了。

尔古尔哈叹口气,说:“为了省点水,至少要损失三四百块,不值啊。”

阿依问:“要这么多啊。”

尔古尔哈沉重地回答:“至少需要这么多。”

孩子们也不再说话,就连伟古可能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闷头做事,一声也不吭。

一夜醒来,尔古尔哈睁开眼睛,发现雨势小了很多,只是有些零星小雨。她起身望望工作台,所有的手工活计都已经完成,整整齐齐地捆好了,并且装在袋子里。如果交了货,能还掉阿娟预支给自己的钱,尔古尔哈觉得心里稍微轻松了一些。

尔古尔哈一起身,阿依也醒了。她揉揉眼睛,含含混混地说:“又要上班了,好累啊。”

“你再睡一下吧,我去煮粥。”尔古尔哈站起身,她感到浑身酸疼。难怪,前晚没睡好,昨晚又贪黑,身上不疼才怪。

阿依伸伸懒腰,猛地坐起,说:“妈妈,我来煮粥,你去阿娟阿姨那里交活计,顺便再领回来点,今晚咱们加加班。”

“也好,我这就去。”尔古尔哈进洗手间洗洗脸,然后穿上雨衣拎起那几个袋子走出了家门。

阿娟似乎也是刚开门,正在柜台里梳头,见尔古尔哈把那几袋子手工活计拎回来显得很惊讶,问:“都做完了?你们全家不是一夜没睡吧?”

尔古尔哈淡淡地回答:“睡了,你来检查一下。”

阿娟说:“放那里吧,等下我打电话叫厂里的人来检查。尔古,下回就不要自己来送了,你告诉我做好了,我叫厂里人上门去检查,然后收走。”

尔古尔哈真诚地说:“我知道了,回头你叫人多送一点给我,明天是周末,厂里休息。我们全家干一天,会做不少的。欠你这么多钱,心里挺过意不去的。”

阿娟麻利地把头发扎起来,说:“咳,尔古,你客气啥?谁都有难处。你有难处,我不帮我自己也过意不去,你千万不要有什么负担。对了,这是我刚进的馒头,你拿回去几个给孩子们吃,他们天天吃粥怪可怜的。拿去,我送的。”

“这怎么行?不能老占你便宜,我不要。”尔古尔哈拒绝道。

阿娟硬把那个塑料袋塞给尔古尔哈,说:“我记上账行了吧?从你们的手工钱里面扣。”

“那好吧。”尔古尔哈心存感激地说。

“对了,尔古,你这回多拿点活计吧,七十个,怎么样?”阿娟问。

“最好来一百个。”尔古尔哈笑道。

阿娟骂道:“够贪的,一百个包,你那小屋能放下吗?”

尔古尔哈也笑了,确实,一百个包的材料,房间里绝对放不下。

阿娟问:“你婆婆还发烧吗?”

尔古尔哈回答:“昨晚打了针,现在还在睡觉,应该好多了。”

阿娟摇着头,叹息着,说:“你太不容易了,带着婆婆出来打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尔古尔哈淡然地回答:“也是自己的妈妈,总不能丢下她吧?”

尔古尔哈到了工厂刚进大门口儿,迎面正碰上王经理,他正在训人,声音很大:“你们说,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修好?”

被训的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王经理挥挥手,那几人低头走掉了。王经理一回头,看见尔古尔哈,惊奇地问:“怎么?你没接到放假的通知吗?行政部昨晚给每个人都发了短信的。”

尔古尔哈感觉脸上一热,回答:“我从山里刚来,还没有手机。”

“是这样啊。”王经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说什么。

尔古尔哈大着胆子说:“王经理,谢谢你昨天给的木板。”

王经理问:“够用吗?不够厂里还有。”

尔古尔哈赶紧说:“够了,够了,除了铺床,还有能当桌子的。”

“那好,有什么需要就跟艾组长说,厂里能解决的尽量解决。”王经理态度和蔼地说。

尔古尔哈很想说我现在想借点钱,婆婆要治病,但是,话到唇边又咽了下去,毕竟自己刚到厂里就借钱会叫人看不起的。于是,她回答:“没啥需要,没啥需要。”

王经理说:“那好,你回去吧。明天周末不上班,周一上不上班等通知。”他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什么,接着说:“哦,你没电话是吧?这样,明晚晚上九点,你给门卫打电话,就知道上不上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