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赦免之日
25431500000020

第20章 爸爸的梦想(5)

魏雨莹在下料班,我在电焊班,两个班组离得很近,干活儿时互相能看得到。有好几次,我在电焊作业时因为看魏雨莹走了神儿,烧到了手。每次和她说话或是单独在一起,我都会有一种莫名的紧张,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总之,在我眼里魏雨莹什么都好,好的没有一点点瑕疵。每次卢剑载她的时候,她都会像一只灵敏的小兔子,只要轻轻一跃就侧身坐到后座上。相比之下,孙庆梅要笨拙得多,总要几次才能勉强成功,还得韩国庆奋力地调整歪歪扭扭的车头,才可以正常上路行驶。

每到午休时间,我们这群年轻人喜欢在一起打乒乓球,采用打擂台的方式,一局定胜负,谁输谁下台。我是有一些乒乓球基础的,还曾经拿过学校乒乓球比赛的第二名。绝大多数工友都不是我的对手,只是总也打不过卢剑。这让我非常郁闷,在工友当中,我最想赢的人就是卢剑,偏偏就是赢不了他。其实我们俩的水平差不多,只不过我对卢剑的发球很不适应,他总是会变换不同的花样发出不一样的球出来,我根本判断不出来球到底是什么旋转,接球不是高了被他一拍打死就是直接出界。

这天中午,我和卢剑又一次在擂台赛上狭路相逢,之前我已经连赢三场,气势正盛。魏雨莹也在一旁观战,一般这种情况下,我打的都非常认真。

比赛正式开始,我先发球,5个球发完后,比分是3∶2,我领先。我的发球局对卢剑威胁不大,每一轮他都能得个两三分。而他的发球局,我想得一分都难。很快,卢剑的5个球发完了,我一分未得,比分变成了3∶7。此后的比赛一直保持这样的态势,最后,卢剑以21∶14的比分,把我送下擂台。我把球拍放在球台上,沮丧地走下场坐到一把长凳上。抬头看了一眼魏雨莹,发现她也在看我,脸上还挂着淡淡的微笑,我赶忙收回目光,心脏狂跳不止。

论乒乓球水平,我们这群年轻人当中,水平最高的是魏雨莹。我和卢剑充其量只能称得上是野球界的高手,魏雨莹就不一样了,她从小就在体校学习乒乓球,绝对属于专业级别的。和我们用公共球拍打球不同,魏雨莹有自己的球拍,她不怎么参加擂台赛,更多的时候都是安静地坐在场边当观众。偶尔参加一次,也是在轻松赢下几场后就让给别人打。

等心跳平缓了之后,发现魏雨莹已经坐到我的身旁,手里拿着她自己的那个精致的球拍。她的球拍也与众不同,胶皮上没有凸起的颗粒,只是平平的一层胶皮,听魏雨莹说,这种胶皮专业名称叫反胶。

魏雨莹问:“卢剑的发球有那么难接吗?”

我惭愧道:“唉,总也判断不好,搞不清楚他发的都是什么球。”

魏雨莹说:“其实,卢剑的发球只是动作花哨,所有的球都是不转的。”

我感到不可思议:“是吗,不可能吧?”

魏雨莹点了点头:“是的,不信我和他打一场,你在旁边好好看着。”

这时擂台赛上刚好又结束一场,获胜者依然是卢剑,魏雨莹拿着球拍走到卢剑的对面。大家伙儿见魏雨莹上场了,都兴奋地拍着巴掌叫好。卢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快速吐了出来,弯下腰准备和魏雨莹认真打一场。

比赛开始后,不出所料,局势完全一边倒。魏雨莹以往打擂台的时候总是收着打,只用二到三成的功力,让对方也能得个八九分。这次不同,魏雨莹打的很用心,一共只让卢剑得到3分,比分最终定格在21∶3。众人在一旁看得直呼过瘾,我心里也觉得非常解气,最大的收获是通过魏雨莹的示范,我摸清了卢剑的发球。魏雨莹说得对,卢剑所有的发球都是没有旋转的,在和魏雨莹的比赛中,不管他的发球动作如何变化,魏雨莹的接球方式都是一样的。到底还是捅破了这层窗户纸,我心里憋着一股劲儿要和卢剑大战一场。

第二天早上,眼看着就要走到厂门口,突然从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车铃声。我回头一看,发现朱志国骑在一辆自行车上,一脸的得意。朱志国一直和我一样,是“无车族”,他家的条件更差,竟然也能有自行车骑,让我很意外。

朱志国骑车在我身旁停了下来,我赶紧上前仔细查看车子,发现居然是飞鸽牌的。不过,自行车看起来有点旧不像是新买的。

我感叹道:“行啊你小子,连飞鸽都骑上了。”

听我这么一说,朱志国更是喜不自禁。推着车子和我一道往厂里走,看着他把自行车放到厂门口的自行车棚之后。我忍不住问道:“从哪儿弄的呀?”

朱志国冲我翻了一下眼白:“什么叫弄的?买的呗。”

我不相信:“可拉倒吧你,跟我还不说实话。”

朱志国狡黠地一笑:“借的。”

“从哪儿借的,给我也借一辆呗。”我脱口而出。

朱志国却不再言语了。

借车的问题我磨了朱志国一上午,直到中午吃饭时,朱志国在接连从我饭盒里捞走三块冻豆腐之后,才神秘兮兮地说道:“你就别问那么多了,你如果真想借,下班后我帮你借一辆就是了。不过,你得请我吃一顿好吃的。”

我拍着胸脯豪爽地说道:“这个没问题。”

借车的事情搞定了,我开心的不得了。可是,我还惦记着和卢剑打擂台的事儿,所以匆匆吃过饭后,就赶紧来到那个用铁皮隔出来的乒乓球室。

没过一会儿,我和卢剑就隔网而立,比赛随即正式开始。这次是卢剑先发球,他仍然沿用自己的“花式发球法”,我只用球拍轻轻推了一个直线,就把球打到对面球台的左上角。卢剑发完球后站着没动,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先丢了一分。

在卢剑的第一个发球局里,我破天荒地得到了4分,开局便以4∶1领先。随后,比分交替上升。一直打到19平,虽然卢剑的发球对我来说已经不是问题,但是我俩的实力毕竟不相上下。谁对谁都没有必胜的把握,从胜面上讲,五五开,谁能赢关键看临场发挥。还好,19平的时候是我的发球局,我干净利落地连拿两分,以21∶19艰难战胜卢剑。这是我第一次赢他,心里特别高兴。只是这份高兴终究还是抵不过魏雨莹坐上卢剑车子后座时,把双手轻轻放在他的腰间对我内心的刺痛。

下班后,我请朱志国在西安路王麻子锅贴铺吃锅贴,这家伙狠狠宰了我一顿,却迟迟不提借车的事。我耐着性子一直陪到晚上八点多,朱志国才动身载着我去借车子。二十多分钟后,我们俩来到位于中山广场的人民文化俱乐部,朱志国在道边停了下来,让我把着车把。接着,他鬼鬼祟祟地四下张望了一下,走到墙根下停着的一排自行车前,从裤兜里快速掏出一个什么东西,在一辆自行车的车锁上轻轻扭动了几下,锁就被打开了。朱志国赶紧推着那辆自行车向我这边走来。我彻底明白了朱志国的所谓“借”其实就是偷,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朱志国走过来把手里的车子向我这边递了过来。

朱志国一脸得意:“喏,它现在是你的了。”

我正在愣神儿,没去接自行车。

朱志国见我还在发呆,把手里的自行车放在地上,随后上来拿过他先前偷的那辆飞鸽,同时附在我耳边低声说:“你赶紧骑车走吧,一会儿被人保组发现了就麻烦了。”

朱志国一说完就骑上车子走了。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回过神儿来,低头看着躺在地上的自行车,心里矛盾极了。自行车是永久牌的,看起来有八成新,是一辆二八自行车。看着看着,车上那黑色的车座在我眼里变成了我骑车载着魏雨莹的画面,我不由得弯下腰向那辆车伸出了手。可是,我的手却在即将要碰到车的那一刻停了下来。渐渐地,我的手开始哆嗦起来,我知道我的手和我的心正做着一场激烈的斗争,手的想法是扶起车子骑上就走,心的想法是不可以那么做。斗争的最后结果是:心赢了。我几乎是逃似的回到家里。

不是自己的,终归要失去。朱志国偷的那辆飞鸽很快就成了其他小偷的猎物。他又和我一样成了“无车一族”。不过,通过这件事我懂得了一个其实很简单的道理,自行车不光可以买得到,也可以通过借的方式得到。可问题又来了,该跟谁借呢?作为三大件之一的自行车,哪个主人不把它当成祖宗供着,谁会舍得借给别人呢?我在脑海里把认识的“有车一族”逐一过了一遍堂,最后锁定了目标:二姐夫。

之所以选择二姐夫,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是用我的自行车票买的车,欠我一个人情。当然了,他这个人吝啬得很,跟他借车的难度是相当大的。但是不管怎么样,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我还是准备硬着头皮上阵。

我打算让二姐帮我这个忙,二姐没工作是家庭妇女,白天二姐夫上班后只剩下她一个人在家里。利用休息日的工夫,我下午就来到二姐家,准备在二姐夫下班前这段时间多干点活儿,赚点印象分。于是,二姐家门前的一堆煤面子在我的一番运作下变成了一个个煤饼。二姐夫回家后看着我的劳动成果不住地点头,我在心里暗自高兴。

我本想干完活儿就走,借车的事让二姐去和二姐夫说,二姐却执意让我留下,理由是人在人情在,当着我的面二姐夫总还是要有所顾忌。我们三个人一起吃晚饭时,二姐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我的来意。二姐夫听完后却装聋作哑,顾左右而言他,根本不接话茬。后来才迫于二姐的压力,勉强同意借自行车给我用一天。

在回家的路上,我骑着自行车意气风发地飞驰在夜晚的街头,忘情地高喊着,就好像魏雨莹已经坐在自己身后一样。夜里,我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我骑自行车载着魏雨莹,穿行在这座城市的每一条大街小巷。

第二天刚一上班,我就开始数秒,车间墙上的那个大摆钟让我望眼欲穿,为什么还不到下班时间呢?就这样熬到了下午3∶00,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魏雨莹坐惯了卢剑的车,有什么理由突然坐我的车呢?有一个成语叫急中生智,很快我就有了主意。我在车间的地上随手捡了一块锋利的废铁皮,然后来到厂门口的停车棚。我先警惕地四处看了看,没发现“敌情”,然后装成很自然的样子走到卢剑的自行车旁,迅速用手中的那块废铁皮扎向车子的后轮胎,不等轮胎完全瘪下去,我就快速逃离“犯罪现场”。

下班后大家伙儿一起往厂门口走,我怀着忐忑且激动的心情走在最后面,时刻关注着前面的一举一动,确切地说是关注魏雨莹和卢剑的一举一动。我能感觉两个手心在不停地往外冒汗,他俩终于走到自行车棚,卢剑打开车锁后,刚用脚挑开车梯子就觉察到轮胎的异常。

卢剑自言自语道:“车胎怎么扎了。”

一旁的魏雨莹看得真切,忙说:“你赶紧找个地儿补胎吧,今天我自己走。”

我见时机已成熟,赶忙上前故作平静地对魏雨莹说:“我今天骑车来的,要不我带你走吧。”

因为太过紧张了,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

魏雨莹答应:“也行。”

我推着车子和魏雨莹一起来到厂门口,然后欢天喜地地骑上车慢慢向前悠着,等待魏雨莹轻盈地跳上来双手轻轻挽住我的腰,这是无数次在梦中出现过的场景,现在马上就要实现了。就在这时,身后却响起了孙庆梅的声音。

“魏雨莹你坐韩国庆的车吧,我和王进更顺路,让王进带我。”

“好的。”

魏雨莹的回答,让我没经过任何思想过渡,直接从天堂来到地狱的第18层。现实的情况不允许我把这种情绪表露出来,可我却无法保持一个平和的心态,哪怕是回过头来装作无所谓地笑一下,我没有那么高的涵养。所以,在那一刻,我停下了车子却并没有回头。身后依然是孙庆梅的声音。

“王进,咱们走吧。”

我缓缓蹬起了脚蹬子,蹬了几下之后又突然加快了频率,只听身后扑通一声,有一个人重重地摔在地上。

“王进,你到底会不会骑车啊,可摔死我了。”

与此同时,韩国庆已经载着魏雨莹走远。看到此情此景,我欲哭无泪,在心里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挫败感。我想借助风的速度来暂时忘却这份挫败感,载着孙庆梅一路狂奔,先把她送到家,后又以更快的速度往家走。二姐夫焦急地等在楼门洞外,一见我飞速过来急忙喊道:“慢点,慢点。”

我在二姐夫面前停下,翻身下了车,没等停稳就把自行车往他身上一扔,接着头也不回地进了门洞。

到了年底,魏雨莹、卢剑、韩国庆他们几个人学徒满三年,正式出徒,大家相约休息时到魏雨莹家庆祝一下,我们这些1968年进厂的也都收到了邀请。对此我非常重视,不仅借了一套绿军装,还专门买了一双新袜子。听说魏雨莹家是地板地,进屋需要脱鞋,我不能穿着那些千疮百孔的旧袜子在魏雨莹面前丢丑。

到了约好的日子,我一大早去大众浴池,赶第一池水好好洗了个澡。好容易等到下午1∶30,我穿戴完毕即将准备出发时,才发现新买的那双袜子忘在厂子的换衣箱里。我赶紧往厂子里赶,去的路上还挺顺利,从厂子后门出来后,我坐上了一辆1路无轨电车,刚走了不到二百米,发现前面停了一串1路无轨电车,原来有一辆1路无轨电车坏在了路上。由于占用电线,导致整个一线的1路无轨电车都无法正常行驶。没办法,我只好下车跑步前行,却屋漏偏逢连夜雨,跑到泉涌街火车道口时,眼瞅着铁路工人要放下栏杆,知道有火车要经过,想疾跑几步过去已经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