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赦免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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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爸爸的梦想(7)

为了不让她累着,捡球的活儿一般由我来完成,有时候她也会帮我捡。有一次,我们同时低头捡球,两人的指尖无意中互相碰了一下,我的脸上立刻发起烧来。

每天练完球后,我和魏雨莹一起步行到解放广场,再乘坐不同的公交车回到各自家中。有好几次,我要请她吃饭,都被她婉言谢绝了。

那是一段幸福而又美妙的时光,有没有自行车对我来说已经无足轻重。我只盼望着这样的日子能尽可能长地延续在自己的生命里,但是一个意外让这一切化为乌有。

那天练球的时间比平时要长一些,等我和魏雨莹走出厂门口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我们两个人边走边聊。

魏雨莹突然想起了什么:“王进,你说话不算话,我都教你这么长时间了,你也不告诉我,前一阵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让你打球的状态那么差?”

我一时语塞,魏雨莹却步步紧逼。

“你怎么不说话啦。”

我只能随口应付道:“等过了端午节再告诉你。”

魏雨莹有些不情愿:“那还得好几天呢。”

我笑说:“也不差这几天,等到时候我一定告诉你。”

魏雨莹说:“那好,我就信你这一次。”

我们俩在大道边走着,魏雨莹在里侧,我在外侧,不时有自行车从我身旁经过。我故意走得很慢,想尽可能和魏雨莹多待一会儿。不知不觉中,我们俩走到了一个僻静的路口。

“王进,你的帽子歪了。”魏雨莹提醒我,练球这段时间我格外注重自己的外在形象,一直戴着锁柱留下的那顶军帽。我赶紧伸手正了正帽子,几乎在同时,我感到脑后有一阵风吹过,帽子也从后脑勺上被掀了起来。我下意识地用双手紧紧抓住帽檐,我当时根本不可能想到,也没时间去想,我会为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后悔一生。

有一股力量在和我的双手较量,较量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一刹那,很快就分出了胜负,我赢了,军帽被我紧紧地抓在手上。有一个人连人带自行车从我的侧后方摔倒在我身前。我马上意识到,遇到抢军帽的了。

抢军帽是那个年代的不良青少年最常干的坏事,惯用的方式是骑着自行车或者跑步从被抢人的身后直接把帽子一把薅下来,然后扬长而去。这次碰到的这个人,阴差阳错地选择在我正帽子时下手,被我晃了个狗啃泥。

那个人很快从地上爬了起来,直冲我而来,我这才看清他的相貌,小平头、金鱼眼、个子不高,年纪看起来和我差不多。与此同时,从我身后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把帽子交出来。”

我回身看到,说话的是一个高个儿卷发男子,原来对方是两个人,我本能的那点反抗念头立即被打消在萌芽状态。我把帽子递给了那个卷发男子,身后却先后传来金鱼眼放荡的笑声和魏雨莹的尖叫声。

金鱼眼轻佻道:“小妞长得不错嘛。”

魏雨莹有些害怕:“你干什么!放开我!”

金鱼眼开始对魏雨莹动手动脚,魏雨莹吓得花容失色,一边向后退躲避着金鱼眼的手,一边高声叫喊:“抓流氓啊!”

金鱼眼已经触及了我的底线,任何人伤害魏雨莹都是我无法容忍的。我上前对着金鱼眼的肚子狠狠地踹了一脚,他被踹的连续后退了三四步,最后还是倒了。可是,我也被身后的卷发男子扑倒在地,在魏雨莹的惊叫声中,我们三个人扭打在一起。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我逐渐落了下风,直至最后不省人事。我一直觉得,一个男人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在喜欢的女孩子面前挨打。其实有一件事要比这个痛苦一万倍,那就是由于自己的无力保护让喜欢的女孩子遭受坏人的强暴。

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废弃的厂房里。离我不远的地方,衣衫不整的魏雨莹正在无助地抽泣着。从泪腺里喷涌出来的泪水溢满了我的双眼,我把脑门儿重重地磕在地上,有血不断从头上流出,我希望自己就这样死去,我希望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梦。我恨我自己,为什么要练球练到那么晚!为什么不让军帽直接被抢走!为什么自己那么无能!

两天后,又传来一个噩耗,让我的悔恨升级到无以复加的程度,魏雨莹自杀了。

录音结束有一会儿了,我还深深地沉浸在故事结尾处那悲怆的气氛之中。听完这件尘封已久的往事,爸爸身上的那些谜团似乎都有了答案。虽然在爸爸的讲述中,没有明确透露魏雨莹死亡的具体日期,但这是一个可以通过推理得出大致结果的问题。在爸爸和魏雨莹出事之前的对话中曾经提到过,还有几天就是端午节了。端午节差不多都在每年的6月份,几乎可以百分百地下结论,爸爸每年在6月19日晚上是给魏雨莹烧纸,每次竖鸡蛋时念叨的名字也肯定是魏雨莹。这些年来,爸爸一直活在自责和忏悔的苦海之中。

应该是在魏雨莹自杀之后,爸爸逐渐开始封闭自己,甚至有意断绝了和过去有关的一切,除了自家亲戚之外不再与故人来往。我记得自己十岁那年在爷爷的忌日上,来了一些老街坊、老同学,爸爸一概躲在一边装作没看见,连个招呼都不打。

我还在爸爸的故事里,意外地听到了妈妈的名字,其实在她被爸爸故意摔下自行车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后来的悲剧结局。

为了进一步证实自己的结论,我打开了电脑,用百度搜索来核实一些细节。让我深感意外的是,只搜索了一条信息就几乎推翻了我之前的所有推断:1971年的端午节是5月28日。

爸爸终究还是带着那些不解之谜永远地离开了我。

爸爸去世后,我用了很长时间才让自己的心情恢复到从前的状态。颇有戏剧意味的是,在爸爸活着的时候,我从没认真执行过“王进语录”,他走后我却开始按照“王进语录”来要求自己了。

2008年8月8日是北京奥运会开幕的日子,也是区杨和我原定举行“婚礼”的日子,我在答应区杨的要求后就早早地和同事换了班儿,把8月8日调成休息日。可真到了这一天,我却只能一个人在胜利广场闲逛。

我又来到了那家文具店,像往常一样精挑细选了很久,最后买下了几个最新款式的笔记本。结完账后准备离开时,被那个店主给叫住了。她从收银台下面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大礼盒递给我。

店主微笑着说:“这是本店对忠实顾客的特殊礼物。”

我把礼盒接了过来,惊奇道:“没想到今天还能有意外惊喜!”

店主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打开看看吧,里面有更大的惊喜。”

我打开了礼盒的包装,一个大笔记本呈现在我面前。我慢慢翻开了笔记本,我的照片赫然出现在里面,都是我自己从未见过的,时间跨度从2003年到2007年之间,所有的背景都是613路公交车上,而且每张照片下面都写了一句话:

我猜你今天一定会迟到,那么晚才来车站,害我也迟到了。

降温了,你也没多穿点,真想把我的风衣披在你身上,可惜现在还不行。

你剪短了头发,看起来很有点孙燕姿的味道呀。

我发现用手机偷偷给你拍照,成了我人生最大的乐趣。

今天怎么不堵车了呢?我还没看够你呢!呵呵!

……

我一页一页翻看着,脑海里自动浮现出丽娜在短信里提的那个问题:区杨住在新星绿城,家门口有的是公交车能到中山广场,可他为什么每天早上要跑到锦绣坐613?况且区杨在2002年就买了车。他脑子进水了吗?

我用微微颤抖的手慢慢合上笔记本的最后一页。

店主笑着问我:“怎么样?这惊喜够大吧。”

我浑身热血沸腾,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店主抬手指了指店外:“回头看一下身后吧。”

我慢慢转身,发现区杨站在店门口。他的脸上荡漾着浅浅的微笑,几个大步就来到我面前。

我刚要开口说什么,区杨却把右手食指轻轻地按在我的嘴唇上。

区杨说:“别说话,也不要打断我,我有好多话要对你说,在心里准备了很久很久。我奶奶曾经说过,遇到中意的姑娘一定要大胆去追。那天和你在锦绣613终点站偶然的邂逅,让我的心悸动不已,我知道这是爱情来了的讯号。”

“你知道我为什么从不排队上车吗?因为我知道你喜欢坐在离后门最近的那个单人座上,我只有先抢到前排的座位,才能不管车里多拥挤,都可以视线无阻地看到你。所以,每次我都会特别关注你在队伍中的位置,只有在确定你一定会上这辆车的前提下,我才率先插队上车。”

“我也曾想过,和你来一次浪漫的萍水相逢。可是,生活不是电影,没有那么多的巧合。我能做的只有通过自己的关系网,在茫茫人海中寻找和你的交汇点。几经辗转,我找到了丽娜,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在我眼里,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孩儿。本来我要在今天的婚礼上向你说这些的,但是……”

区杨的话犹如火山爆发时的岩浆一样,激荡着我的心灵,我的泪水像决堤的海水倾盆而下。

区杨柔声道:“菁菁,给我一个机会,让我送给你一场世界上最隆重的婚礼好吗?”

我的嗓子已经哽咽地发不出声音,只能用肢体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态度:我摇了摇头。

我对天发誓,摇头不是我的真实想法,我却真的那么做了。对此我唯一的解释是惯性的力量太过强大,虽然我的内心已经接受区杨了,但我的身体还没有收到心灵传递出来的信号。

泪水早已朦胧了我的双眼,等我能看楚周围事物时,区杨已经不见了。

我满心以为区杨还会再联系我,可他却像消失了一样音信全无。我在心里设定了一个半年的时限,如果半年之后区杨还不来找我,我就主动去找他。

时间一天一天地慢慢流走,我的心情也渐渐朝谷底的方向跌落。我恨区杨为什么不能像别的男人那样对女孩子死缠烂打,更恨自己的不解风情。有好几次听到《猪之歌》的歌声响起,等我拿起手机时却发现是自己的幻觉,我越来越觉得自己才是那头猪。

就这样,我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捧着区杨送的那个大笔记本度过了一个又一个不眠之夜。

半年的时限到了,我拿起手机准备拨通区杨的号码。就在这时,那首久违了的《猪之歌》突然响起,我定了定神,确定不是自己的幻觉,又把眼睛贴在手机屏幕上看了看,没错,显示的是“插队男”来电,看来我们俩还真是心有灵犀,我欣喜若狂地接听了电话,用最快的速度把区杨的声音倒进自己的耳朵里。

“菁菁啊,我要结婚啦,你可得来啊。时间是……”

“真是一波三折!”听完老钟的讲述,我发出这样的感慨。

钟浩权问我:“老领导,你见多识广,觉得王进身上的那些疑问该怎样解读?”

我说:“很明显,是报应,他以前一定犯过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所以才会遇到那么多倒霉的事儿。”

对于我的回答,钟浩权只是笑了笑。

我和钟浩权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小杜和小高二人却坐在那里默不作声。为了改变这种情形,我把话题抛给了小杜。

“小杜歇得怎么样了?我们还着急听你那个故事的后半部分呢。”

小杜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马老既然着急听,那我就赶紧讲。”

说完后,小杜仰头将杯中的茶水喝尽,开始续讲先前的那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