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李自成第一卷:潼关南原大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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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我看你们都是穷百姓,不是惯匪,我不杀你们,也不打你们。你们不要再蹚啦,还是回家做老百姓吧。”田见秀转向小校吩咐,“中午叫他们饱饱地吃顿热饭,再取点零钱给他们,打发他们走。”

田见秀回去同客人重新坐在一起谈话时,张守敬提起来赎票问题,想探探他的口气,共需要多少银子。不等客人把话完全说出,见秀赶快截住说:

“恭甫兄,银子的话请你莫提。敝军的宗旨是剿匪安民,并不是为的银子。何况,我们对令昆仲都是久仰,本该备点薄礼,亲到宝寨趋谒,以表仰慕之心,只是无人介绍,深恐冒昧。今日劳兄台光降敝营,实在万分荣幸。倘蒙令昆仲不以草莽见弃,今后做个朋友,遇事互相关照,什么都有了,何在乎几两银子!”

“玉峰老兄,话虽如此,但愚弟怎好把票子白白儿领回去呢?并非弟一定要提起银子,实在说来,也只是要略表敝寨父老兄弟的感激之情。何况贵军在此剿匪,功绩卓著,就不说那些票子,敝寨也应该拿出若干银子为弟兄们买双鞋袜。”

争执半天,田见秀一味逊谢,不肯说出银子数目。最后没有办法,他只好说:

“恭甫兄,银子数目弟决不说。你们自己斟酌,不管多少,表一表你们的意思就行。即使送来一钱银子,弟也决不嫌少。如果斤斤计较银子多寡,那就太不够朋友了。”

“大概贵军目前很需要粮食吧?”

“提到粮食,敝军确实困难。还有,老兄大概也知道,敝军在万分困难中还经常赈济饥民。倘若宝寨可以惠借粮食若干担,不胜感激之至。”

“不知需要多少?”

“多寡都可。既蒙惠赐,但请从速,因弟不拟在此久留,恐一二日内就要往别处剿匪去了。”

张守敬见田见秀如此厚道,毫不要挟,大为放心,并且认为张家寨很应该同田见秀拉个交情,以后鱼水相帮。在吃酒时候,又谈到剿匪问题,他趁着这个机会,满面堆笑地试探着问:

“近来敝处一带的最大杆子是谁,老兄可知道么?”

“知道,是黑虎星的杆子。”

“对,对。敝寨有练勇数百,零星小股杆子都好办,就是对黑虎星不好办。”

“我已经派人送去书子,劝他不要再来这一带骚扰。倘若他不肯给我面子,我也就对他不讲客气。”

“可是,听说他同你们一只虎李爷烧过香。”

田见秀笑着说:“我怕他们烧的是断头香。”

“此话怎讲?”

“一只虎当日因见他还讲义气,也颇有向善之心,所以才同他烧香。不想他近来还是土贼性情,奸掳烧杀,残害百姓。补之已经规劝过他,他不惟当做耳旁风,不肯听从,反而背后说些二话。如今补之已经不理他了,再者,我们李闯王的老八队一向纪律很严,纵然是亲手足犯了军纪,也不容情,何况是烧香弟兄?虽说闯王本人不在商洛山中,可总哨刘爷对事情比闯王还要顶真,补之纵然是闯王的亲侄儿,也不敢以私害公。我说他们烧的是断头香,就是这个意思。”

“喝,这真是大公无私!”张守敬把杯子向见秀的面前举起来,说:“单凭这几句话,我就该敬你一杯。”喝过这杯酒,他又说:“玉峰兄,既然你说出这话,我就不妨直言了。”

“当然,有话请说在当面,不要见外才好。”

“这个黑虎星,一向同敝寨不睦,前天晚上又下了一封书子来,真正是岂有此理!”

田见秀在心里说:“自成的计策出来啦,怪道你们今天送来这么一份儿厚礼!”他装做略带吃惊的神气问:

“书子里讲的什么事呀?”

“黑虎星在书子里责备敝寨不该勾引你田爷来此剿匪,杀害他的朋友,百般辱骂,定要兴兵报仇。书子里还限敝寨在三天以外,五天以里,送给他细粮一百石,纹银五千两,好马十匹,好骡十匹,猪羊各二十只,作为年礼。倘不送去,不日攻破寨子,杀得鸡犬不留,寸草除根。你看,这不是岂有此理么?”

“竟有此事?”

“确有此事!”

田见秀怒形于色,把杯子猛一放,当的一声,半杯酒完全溅到桌上,说:“好个不识抬举的黑虎星,竟然敢故意往我田某的脸上撒灰!你们打算怎样给他回话?”

“敝寨防守很严,自从荒乱以来,见过些大股杆子,还没有失过一回。我们谅他黑虎星也不敢真来攻寨,纵然来攻也是白白地损兵折将……”

“你们可不要太自满,吃了大意的亏啊!”田见秀笑着提醒一句。

“请老兄放心,并非愚弟酒后乱吹,敝寨确是像铁打铜铸的一般。”

“万一他烧你们寨外的庄子怎么办?”

“敝寨也担心他这一手,所以打算派人去同他讲和,拿出一些银钱、粮食,但求暂安一时。只是,”张守敬嘻嘻一笑,“既然他说是敝寨勾引你田爷来此,杀了他的绿林朋友,还得请老兄派人告诉他,你来此地原与敝寨无干。”

田见秀的脸一寒,沉吟片刻,说:“恭甫老哥,既然黑虎星对我撕破了面皮,就由我来对付他吧。我想他一二日内一定会派人到贵寨催款,说不定还会烧你们一两处庄子。他们来的时候,请你火速派人前来告知,我要杀他几个人,赶他滚蛋。本来是井水不犯河水,他倒找上门来了,既然如此,我要他再不敢骚扰宝寨!”

“倘能如此,敝寨实在感激不尽。但能将黑虎星赶走,敝寨定当另有重谢。”

“剿匪安民,理所应该,何必说谢。”

午饭以后,田见秀把张家寨的几个票子交给了张守敬,并派谷可成带二十名骑兵护送他们回寨。田见秀还叫弟兄们牵过来几匹马,请张守敬和被土匪折磨得十分衰弱的票子骑上。他亲自送了二三里路,转过一个山脚,又站在岔股路口交谈一阵,才拱手相别。

在转回村子的路上,田见秀暗暗思忖,看来闯王的计策有了三分把握,但到底能不能成功,仍觉没有谱儿。想着全军的困难情形和自己的艰巨责任,不禁又感到心头沉重。还没有走到村边,忽然看见村边多添了一些马匹,而高大雄骏的乌龙驹赫然在目。他心中猛一喜,正要问,一个小校跑到面前,小声禀报说:

“将爷,闯王来啦。”

闯王只带了十来个人,来到了田见秀驻扎的村内。他一边吃饭一边听田见秀报告情况,听完以后,饭也吃毕了,笑着说:

“玉峰,咱们这个计是打鬼就鬼,看来成功的成分很大。你派谷可成护送他们回去,可要进寨看看么?”

“我嘱咐他这一次不要进寨,一则不得不提防万一吃亏,二则还不到进寨察看地形的时候。这次只让他在寨外把地形看清楚赶快回来。”

“也好。这样也免得引起寨里的人们疑心。”沉吟片刻,李自成又问,“你看,什么时候可以破寨?”

“这话很难说。目前还八字没一撇儿哩。”

“玉峰,事不宜迟。今天二十,离小年下还有三天。我想,咱们就决定在小年下以前破寨吧,不能再耽搁了。”

田见秀吃一惊:“怎么能这样快?难道用硬攻么?”

“不,仍用计取,免得将士们伤亡太多。”

“用什么计策会这样快?”

“如果不是今天张守敬来一趟,把票子领回去,我也不敢说什么时候能够破张家寨。今天你做得很好,明天他一定还要来一趟。原来我想的几步棋,立刻就可以走啦。”自成站起来,用决断的口气说,“好,不要夜长梦多,决定在后天早晨太阳出来以前破寨!”

他把想好的几步棋对田见秀一说,见秀点着头琢磨一下,觉得可行,但又不放心地问道:

“张守敬明天一定会再来么?”

“按道理讲,明天张守敬一定会来。”自成想了一下,接着说,“好吧,我又想了一个主意,使张守敬不但断无不来之理,而且会按照咱们选定的时候来。”

“竟有这样把握?”

“有,不过将来破寨之后少不得多少分给黑虎星几十石粮食。我原想只请黑虎星给张家寨送一封要粮要款的书子就行,如今还得他带着几百人马来张家寨外边闹腾一下了。”

自成把他所想出的主意告诉见秀。还没等他的话完全说毕,见秀把桌子一拍,跳起来说:

“行!行!就照这计策办!这不叫别的,应该叫做‘李闯王智取张家寨’。”

两个人哈哈地大笑起来。随即,闯王写了一封书子,唤来随行的老兵王长顺,派他立刻飞马送往黑虎星盘的地方。

如今黑虎星已经把人马盘在离张家寨三十里远近的地方,以便随时在闯王需要时帮一把忙。王长顺因儿次赶着驴群出外买粮,对这一带的道路比较熟悉。

晚上,李自成临走时候,忽然皱起浓眉,叹口气,拉着田见秀的手说:

“玉峰,有人说尚神仙在路上出了事,已经死了!”

“见秀大惊嘿!嘿!真的么?”

“只是个荒信儿,不知到底真假。可是路上兵荒马乱,拦路打劫,得财伤主的事儿原是常有的。”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咱们的一个细作今天从西安回来,说他从西安药材行里得到消息:有一个从西安往北京的药材客官,走到平阳附近,主仆二人给人杀死在路上,把贵重药材和银子给抢走了。药材行中有人说这个客官就是子明,因为衣服很像,也是个高个子,四十多岁。但是也有人说不是的。”

“真是倒霉!”

“如今且不去管,慢慢打听,等候确实消息吧。但愿子明能一路平安到了北京,死的是别的客官。”

他们都不再谈这件事。田见秀默默地把闯王送出村庄,望着他同十几个亲兵上马走了。过了一阵,见秀的心思又回到破张家寨的问题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