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李自成第一卷:潼关南原大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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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果然很快地从寨墙上扔下来两捆柴火。马世耀等把柴火点着,围着火堆烤火,等候着寨里动静。寨墙上不断地有人同他们谈话,态度很亲切。

当马世耀等在烤火时,田见秀和袁宗第率领的大队人马来到离东门三里外的山沟中停了下来。为着不使守寨人听见马蹄声,他们留下来五十名弟兄看守马匹,二百名弟兄准备着破寨以后骑马在寨外巡逻,拦截那些跳寨逃跑的人,其余五百多将士悄悄步行,走到离东门不到半里远的山坡下埋伏起来。

鸡叫二遍了。寨里打着五更,但天色还不亮。斜月挂在林梢。启明星在东方闪着银光。有些守寨人见整夜平安无事,马上就要天亮,开始陆续地潜下寨墙,躲到附近的背风地方烤火。那些胆大的,干脆溜回家去。正在这时,从寨里传出来纷乱的牲口蹄子声和人语声。马世耀向寨上问:

“是送粮食出来了么?”

“怎么不是?在等候开寨门哩。”

马世耀对手下的弟兄说:“上马!”三十名弟兄刚跳上马,寨门打开了。首批出来的是田见秀派来的二十匹骡子,由十名弟兄押着。跟着第二批是张家寨的二十几个人押着的几十匹牲口,其中有骡子,有马,有驴。这些人有的带有武器,有的没带,还有的是佃户家的老头和半桩孩子。这一批人和牲口出来以后,才是谷可成的护运队。谷可成的人马走到寨门边,一声喊杀,就把几个把守寨门的乡勇砍死,一部分弟兄占领了寨门洞,一部分弟兄就在寨门里的大街上动起手来,杀死了张守敬等几个送行的人,同时点着了靠近寨门的几间草房。几乎是同一瞬间,马世耀的三十名骑兵也发出一声喊杀,登时把那些送粮食的人们砍倒几个,其余的不是跪在地上磕头求饶,便是往路两旁的荒草中撒腿逃命。世耀等并不追杀,却大声呐喊着向寨里冲去,走在第一批的十个弟兄,赶快回来,把所有受惊的牲口牵住,不使它们跑散。他们举着明晃晃的刀剑威胁那些跪在地上的老乡说:

“起来!牵着牲口跟我们到山坡下去!”

田见秀和袁宗第率领的步兵听见喊杀声,便齐声呐喊着奔跑过来,像一股潮水似的涌进寨内。那些守在寨墙上的人一见东门失守,火光冲天,寨里和寨外一片喊杀声,吓得魂飞天外。有的一面逃命一面哭叫着:“破寨啦!破寨啦!快逃命吧!”但是也有一部分人退到几家坚固的宅子里,同里边的男人们合起来进行抵抗,向街上的农民军抛掷砖瓦,放箭,放鸟枪和火铳。寨主张守业的宅子集聚的人最多,一部分是他的家丁,一部分是乡勇,一部分是左右邻居,还有一部分是佃户和雇工。他自己手执三眼铳,站在房坡上,指挥着大家拼死抵抗。

田见秀和袁宗第用三百多人围攻张守业的宅子,大声叫喊:“投降免死!倘不投降,不分男女老幼,一齐杀光!”但是张守业和他的亲信们压根儿不相信这些话,他们对着农民军破口大骂,于是激烈的战斗开始了。

这宅子前面临街,后面是空场,左边同相邻的宅子中间隔着一条小巷,只有右边有别家的房子相连,但比较矮。对面的街房也矮得多。农民军起初把进攻的重点放在右边,从右边邻居的房子上步步逼进,但是到接近这宅子时,却被敌人从高处投下来的密如暴雨般的砖、瓦、石块打得不能抬头。妇女们还烧了开水,煮了稀饭,一桶一桶地送到房坡上,随着砖石浇下去。农民军不顾死伤,轮番进攻。每次进攻,所有参加围攻的将士们为着助威和惊破敌胆,齐声起吼:

“灌呀!灌呀!灌进去啦!……”

有一次,一个魁梧有力的小头目戴着铜盔,把大刀噙在嘴里,双手举着一扇榆木门板做盾牌,不顾一切地向前“灌”,背后跟着两个弟兄,也都拿门板护身。中途那两个挂了彩,滚下房坡,但是他连头也不回,继续前进。他的门板上中的箭像刺猬一样。砖头和瓦块像雨点般地打在门板上,咚咚乱响。防守的人们见对他没有办法,就点燃了一响抬枪。小头目觉得好像有什么人向他的门板上猛力一推,使他一屁股坐在房坡上,同时耳朵震得嗡嗡响。正在呐喊着“灌呀!灌呀!”的将士们突然住声,以为他不是被打死便是挂彩了,而相反的,那些守宅子的人得意地大声叫好。第二次叫好声还没歇音,这个小头目一跃而起,在充满硝磺味的浓烟中扑向前去,迅速地把门板靠到张守业的房檐上,爬上去,一面往屋脊上跑,一面举着大刀狂呼:

“弟兄们随我灌哪!灌哪!”

几十个将士都在他背后十几丈远的屋脊上一跃而起,狂呼着随他冲去。他正要翻过屋脊,忽然从屋脊里边站起来五六个人。有一个人照着他的头砍了一刀,被他用刀挡开。第二个人几乎同时用矛子刺进他的胸脯。他用左手夺住矛杆,用右手将对方砍死,但自己也倒了下去。背后的将士们看见他已被杀死,而敌人又用火铳和乱箭齐射,只好停止进攻。正没有办法时,袁宗第已经派人从寨门上运来一尊大炮。这种炮是用生铁铸成的,炮口有二号饭碗那么粗,炮身用榆木包裹,外用铁条箍着,俗称榆木喷。袁宗第挑选三十个精壮小伙子担任灌手,准备等榆木喷响过之后,趁着敌人大批死伤,在浓烟中冲向前去。没有料到,炮口放得不够高,引线点燃后,只听轰然一声,打塌了张守业邻居的两间房子,竟没有打到寨主的房子。更意外的是,不但把架炮的屋脊震塌了一个大洞,还震倒了附近的许多将士。有些人咕噜噜从房坡上滚落院中,幸而房檐不高,摔伤得不严重。这件事,后来被大家当做笑话谈了几年,但在当时那一刻,真够叫人扫兴。

这时,太阳已经有树顶高了,另外几处孤立死守的宅子已经次第攻破,只剩下张守业的宅子仍在同农民军继续对抗。田见秀和袁宗第召集几个将领到一起,商议下一步进攻办法。大家正在商议不决,李自成和李过到了。

随着闯王来到的老百姓,老少都有,还有一部分妇女,有牲口的赶牲口,没牲口的挑箩筐或布袋。俗话说,人马上万,没边没岸。这次虽然不过四五千人,却因为队伍不整齐,加上山路又窄又曲折,简直从队头望不到队尾。

号召饥民的工作是昨天午后在许多村庄差不多同时开始的。没有张扬,只是有人分头暗传,说义军要去破商州城,叫老百姓都去抢运粮食和财物。这一带百姓有过吃大户的经验,少数人还有过随在杆子后边抢大户的经验,如今眼看山穷水尽,加上年关已临,正苦没人带头抢粮。一听号召,登时村村落落如同锅滚了一般,争先恐后地准备行动。闯王派李过负责押运粮食和财物的事。李过传令叫大村每一村举出一个头儿,小村数村共举一个头儿,各成一队。一乡的人又共成一个总队,由一个总头儿照管。又怕跑乱了队,叫每一乡的人用一种颜色的布条缝在臂上。看见侄儿在仓猝之间把四五千没王蜂似的饥民编成队伍,闯王心中暗暗地点头嘉许。在过去十年中,每次攻克一个地方,总是义军把粮食和财物抢取一部分,余下的任穷人随便拿,结果只有胆大的和有力量的得了好处,胆小的和力弱的纵然抢到东西也往往被别人夺去,甚至被强者杀伤。因此,这一次由义军统一安排百姓抢运,将来统一发放,具有重要意义。

黄昏以前,这四五千饥民已经一群一群集合起来。直到这时,大家才知道并不是去商州城,而是往张家寨去。李自成带着双喜、张鼐和几名亲兵,来到集合的地方看看。看见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婆婆牵着一个不到十岁的男孩子也来到集合地点,便问道:

“老奶奶,你俩老的老,小的小,怎么也要去?路太远,你们走不动,回家去吧。”

老婆婆恳求说:“掌盘子老爷,你老可怜我,让我也去拿一把粮食吧,俺奶孙俩快要饿死啦。”

“粮食运回来,我们会挨门挨户放赈的,你奶孙俩快回家吧。”

“自己不去也能够分到粮食?”

“能的,能的。你放心。”

“唉呀,这才是有青天啦!大爷,让我奶孙俩给你老磕个头吧!”老婆婆拉着孙子跪下去,给闯王连磕了两个响头。

二更以后,闯王才出发,追过了饥民,追上了骑马走在饥民前边的李过。那时月亮还没有出来,无数的火把在万山中好似一条火龙,十分壮观。他望望那一条浩浩荡荡、曲折前进的火龙,心思如潮。一个念头闪过他的心头,他仿佛看见几个月后,从陕西到河南,到处都是这样:成千上万的饥民跟随他,攻城破寨,开仓放赈。不,那时候将不是这样的规模。那时候的规模会比如今大许多倍,许多倍!

到了张家寨,向田见秀和袁宗第问明了战斗情况,李自成站在街对面一箭外的房坡上看了一阵,转过头来问:

“咱们来一个‘围师必缺’,撤开围在后门的人马,给他们一条路往外逃跑,专攻大门怎么样?”

田见秀说:“刚才我们也想着应该从大门进攻,一攻进去就到了主宅。只是这大门很坚固,怎么攻法?”

闯王想了想,说:“这好办,在大门下边放迸吧。有三四百斤火药不就炸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