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人羊:官与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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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没有城堡的城堡(2)

支行给我安排了住处,我现在又住在原先徐小军上吊自杀的房间,晚上一睡下,徐小军的形象就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他睁着一双忧郁的眼睛,默默地看着我,好象有许多话要说。我说徐小军你快离开这里吧,这个地方不值得你留恋往返的,这是你的死亡之地,伤心之地,也是你的断魂之地,你现在应当找一个好的地方,去过属于你的生活,再不要出去胡逛了,胡逛对你没有好处。我这么一说,徐小军的脸孔就在我的面前消失了。

晚上,贾佳来到我的住处,揭开被子钻了进来,手指在我的身上慢慢游走着,她的手指冰冷冰冷,简直就象死人的手,我握着她的手,说:“贾佳你受累了,受苦了,你看看你的样子,多么象一个受难的耶酥啊。”贾佳不语,手只是在我的身上胡乱摸着,慢慢就摸到我的那个地方,紧紧攥在手里:“好象比过去长大了,是不是?”我紧紧搂着她,说:“你想要吗?”贾佳已经有点气喘嘘嘘,脸孔也因激动而发红了。我与她作起了爱,她配合得还好,但却仍有一种失魂丧魄的样子,令人激不起兴趣。在灯光下,我发现她即就是在作爱时,神情也显出了一种惘然,好象把魂遗了一样。她的这个情形当然让我不高兴,但我再没有说什么,我得耐心等待她的神情发生转变,我得把她和其他人拉出去到大天底下吸取新鲜空气。

在等待支行把大篷车找来之前,我在支行大院作工作让人们准备外出,但尤大炮却对我处处防备,时时监视,不时到我的住处打探消息,看我在干什么,他不放心地问:“你能把支行不想出去的人拉出去?”我说我想应该是的,在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一个人不是热爱大自然的,还没有一个人对自由不是热爱的。尤大炮又说:“可你是人羊啊。你是人羊怎么还能让人听你的话呢?”我说:“你是杞人忧天,我的话别人能听那就说明我的话比较重要,能打动人心,也就说明我与人们在心灵上息息相通。”

我的工作是有成绩的,但却进展缓慢,这情形令我忧伤。但我不能放松工作。我在支行大院捕捉工作对象,看见有的人睁着一双迷惘的目光在支行大院踽踽独行,有的在办公室里不停地踱步子,他们一会儿抬头年看看天,一会儿又低头看看地,一会儿又互相狐疑地望望,有人嘴里喃喃地说,支行好好的怎么又撤销戒严呢?要是不撤销那该多好,我们都习惯了戒严的生活方式,可是现在又要让我们去适应新的生活方式,这不是为难人呢吗?还有人说,支行解除戒严固然好,可是为什么又这么快地解除了呢?不会先酝酿一下等成熟了再造一下舆论再作决定吗?这样快的速度我们的思想怎么会跟上呢?门房老古不时地在大院子里大声呐喊:“支行戒严解除了,大家可以出去了,外面多么好啊,有那么明亮的阳光,那么漂亮的蝴蝶,还有那么好看的花朵,在支行里边可是没有办法看见的啊。”但是没有一个人出去。门房老古心里十分失望。他对我说:“你看看支行的人,怎么都变成这个样子了。”我说:“人们不出去大概有他们不出去的原因。你不能急,急了也不起作用。”

我去找崔铜作工作:“崔铜你应当带头出去,支行既然把戒严解除了,作为年青人就应当带头出去,让人们禁固的思想得到解放。”崔铜却说:“我现在不明白的是,支行为什么要解除戒严?既然解除了戒严,就应当说明是什么原因,而且也要把过去戒严的事情说清楚,不然一会儿戒严了,一会儿又解除了,解除了又不说明是什么原因,这让我们怎么适应呀?万一我们出去了后支行又宣布要实行戒严还不把我们整死。所以我的想法是不出去,不管它外边多么地好,有多少新鲜的东西,但我不喜欢,我就呆在支行里边。”我说:“支行只所以现在宣布解除戒严,是因为支行原来说的库款被盗案件现在看来是不真实的,实际上支行并没有发生这么大的案件,而是支行的管库员搞错了,实际上支行并没有丢一分钱。这个消息是我刚刚听到的。”崔铜气得大声骂了起来:“支行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让人们怎么说呢。”

崔铜最后同意出去,但要与其他人一起出去。他不愿一个人出去,崔铜说:“我要是一个人出去,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有问题,反正在支行你是左右为难,出去也难,不出去也难。”

但是这个时候,支行却又出现了了一件怪事,贾佳由于长时间把自己关在屋里很少出去,再加上有人从外边给他请了一个精神病医生看病,让她服用一种奇怪的红药丸,她的的头发竟长成了一种晦暗的绿藻的样子,看了让人害怕,贾佳在服用了那药后,口里就吐出了一串串腥臭的冒着泡泡的粘痰,她把那粘痰放在一个大口玻璃瓶子里,不几天里边就长出一些貌似蚰蜒的东西,无数双细小的黑腿爬得玻璃瓶子叮叮作响,仿佛在弹奏着一排排竖琴。贾佳被那声音迷住了,就蹴在跟前看,脸上慢慢浮现出一种会心的微笑。然后又吐出一些粘痰,那些小生灵就一边吸吮着,一边越发起劲地弹奏,叮叮声响成一片,嘹亮若号角。消息传出,支行大院一片欢腾,职工趋之若鹜,争相观看,一时间贾佳门口竟排成长龙。豹眼老尤和办公室主任李木木气呼呼奔来,大声让职工们快回去上班,不要在此地围观,如果再要围观,那就要开除工职。但是职工们不为所动,仍旧是围观,于是支行又马上作出决定:把此小生灵收为支行所有,由豹眼老尤负责管理,豹眼老尤看贾佳从口里吐唾沫让小生灵吃,也就呸呸地往玻璃瓶子吐唾沫,但是他的唾沫在吐出去之后不到十分钟,那些吞食了他的唾沫的小生灵却一个个命丧黄泉,让支行的职工们大失所望。

我找人们谈心,动员他们尽早外出,到外边大天地下去,把这些天压在心底的的郁闷在大自然里释放出去。但是实际情形并不是那么乐观的,没有人愿意带头出去。我在门房里和老古谈话,动员他出去,老古说:“你别动员我了,我不出去,你那怕把天王爷老子请了来,我也不出去,你就没想想,自从戒严解除以后,人们为什么都不外出呢?明明可以外出却又不外出,这里边就有问题,肯定有文章。而人们只所以不外出,是有道理的,这道理既简单又复杂,一般情况下,人们是这么考虑的,支行戒严时不许外出,解除戒严后允许外出,但是允许外出的前提是以前的不许外出,也可以说允许外出是对不允许外出的否定,但谁都承认戒严是绝对正确的。所以你如果现在要外出,那就是说你对过去的戒严在思想上有了抵触情绪,你要对它进行否定。也就是说你已经承认了过去的戒严是错误的。可这反过来又会出现这么一个问题:既然过去的戒严是正确的,那么你现在为什么又要外出呢?所以至少目前在支行还没有人愿意外出。而你现在提出让人们外出那确实是令人吃惊的。实话告诉你,在支行还没有人象你这么胆大妄为,目无秩序。”我说:“可我来是有人让来的,而且支行头儿也同意让我进来动员人们外出。”门房老古笑说:“你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支行是有人让你进来,可是支行什么时候发文让你进来,都是人们在下边胡说让你进来的,支行领导并不负任何责任,你如果出了问题那就是你的事儿,与支行没有任何关系。你看现在支行大院瑞气祥和,阳光灿烂,春意融融,一派升平景象,人们心平气和,温文尔雅,乐在平凡,乐在奉献,乐在与支行保持一致,乐在绝不外出,不管支行戒严还是不戒严。可是你却……你可能觉得你作得不错,也没有违背支行的秩序,其实你恰恰违背了,你想,现在大家都不外出,这就是一种秩序,一种新的秩序,这种秩序就是不成文的规定,你如果想外出,就是对这种秩序的破坏。既就是支行余十口和吉二白曾经同意你外出,而且同意你把支行里的职工拉出去到外边去,可支行领导谁给你具体谈过,让你把职工拉到外边去?没有一个人,人们只是口头相传,没有一个领导给你谈过,这就是事情的复杂处。”我听得一头雾水,半天才说:“怎么支行现在竟变成了这个样子,越听越让人糊涂。”老古说:“生活本当就是糊涂的,你难道还想搞清楚。其实在支行,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多得很,就象家常便饭一样。你知道那个李森和李林的故事吗?”我说:“他们怎么了?”门房老古说:“说起这件事能把人的肚皮笑破。那一年,上边分配下一个名额让去上大专,支行研究决定让李林去上学,但在通知时却把李林发成了李森,于是李森就去上学去了。这个问题支行好多部门都知道,可就是没有人出来予以纠正,就连李林也不纠正,有人对李林说,明明研究是让你去上学,却让李森去了,你应当站出来说说呀。你猜李林是怎么说的,他说反正不管是谁上大专,到时候组织上都得承认他的大专学历。有人以为李林胡说,嘿,没想到李林说的话竟应验了,两年后,李森虽然从大专毕业回来了,可支行却不承认他的学历,反而把他的文凭没收了给了李林,李森气不过,去找王黑狗,王黑狗说,矫枉必须过正,既然当初错了,就要从当初纠正,难道还能一错再错。李森说,可知识是我学的呀,李林并没有学知识呀。王黑狗说,我们是内容和形式的统一论者,如果说形式已经不存在了,还要内容干什么。硬是不承认李森的学历。李森气不过,把问题反映到省行纪律检察部门,省行纪检委又把李森的材料转到市支行,王黑狗一怒之下就把李森从支行撵了出去,现在李森在一所中学教书。你说这事儿怪不怪?怪吧,可比这怪的事儿还多着呢。”

看来,我是没有办法说服门房老古的了。我忽然有点恢心。

我去找苟栋,苟栋在办公室里正写什么东西,看见我来了,神情竟有点慌乱,赶忙把那些材料放进抽屉里,说:“大迪你来了,找我有事?”我说:“你究竟出去不出去?”苟栋笑笑,说:“我那次出去叫你,这几天支行到处都有人在议论我,说我在否定支行的工作,在否定支行的戒严,我还敢再出去。让别人先出去吧。”苟栋沉吟了一下,说:“你去动员方霞吧,说不定她会出去的。”

我来到方霞的办公室,她刚在里边和支行的保镖做毕爱,脸上显得荣光焕发,眼睛亮得象黑宝石一样,我对她说了出去的事,让她带一下头,她在办公室里踱起步子,边走边说:“根据这一段时间的观察,我得出一个结论:在支行什么时候也要随波直流,不能出风头。你如果想搞标新立义,要想另辟蹊径,就只能吃亏,现在支行虽然解除了戒严,允许职工自由外出,但人们却又坚决不外出,这就从另一个侧面说明了支行实行的各项政策是正确的。而且人们你也不外出,他也不外出,这就慢慢达成了一种共识,外出绝不是一件小事。所以至今除过苟栋之外,还没有一个支行职工走出了支行的大院。正是因为别人都没有外出而苟栋外出了,所以他又一次成了支行的新闻人物。但他的前途将是岌岌可危的。”

我仰天长叹:“唉唉,我看来是完不成任务了,天爷啊,人们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方霞笑说:“大迪,你其实就不应当回到支行来,虽然你不计前嫌,前来帮助支行的人外出,但是支行并不买你的账。现在支行的人们已经成了白领阶层,他们在社会上的地位优越得很,他们已经不把这个世界放在眼底,所以你在这儿根本得不到什么,你只能被头头脑脑们所嘲笑。所以我建议你还是赶快离开吧。”

后来,我又先后和史倩倩、吴贵、屠静芳、范群、严科长、马科长、尤大炮、李木木等人谈了,但是他们中间没有一个人愿意外出,我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完不成任务的,就在一天晚上悄悄离开了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