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看我进来了,点了点头,让我坐下。我坐下来,眼睛望着师傅,师傅对于我能在两点钟到他这儿来比较高兴,他微微笑了笑,说:“大迪,你跟了我好几个月了,想不想学点真本事?”我说:“想呀,只是不知道师傅这真本事都是些什么东西。求师傅明示。”师傅不动神色,伸出手在我的头上摸了摸,又轻轻地吐出了几口气,口里念念有词,我忽然觉得脑袋发热,浑身有一股奇异的力量在升腾。又过了一个小时后,师傅从什么地方拿出了一个小铜铃,有手掌那么大,明光闪亮,师傅用一根细细的小铁棍轻轻一敲,我的耳里立即嗡嗡地响了起来,就象一个硕大无比的铜钟在敲,我说:“师傅这是什么?”师傅慢慢说:“把它拿好,遇上什么棘手事儿了你可以把它敲敲,但是你可千万要切记,这个铜铃不能随便乱敲,如果你随便乱敲,出了乱子可是了不得的事情。”师傅停了一下又轻声说:“好了,大迪你可以离开我了,再不需要在我这儿呆下去了。而且以后你不管出现什么事都不要找我,咱们之间的师徒关系也不要再提起。”我接过铜铃,心里一阵难过,眼泪忽然下来了,我眼泪汪汪地说:“师傅我不想离开你。我没有地方去,我在这个城里没有一个亲人,到处都是陌生的面孔,到处都是陷阱,到处都是平庸和无耻,到处都是冷漠和麻木,你见不到人们对于高尚的追求,相反倒是对于醉生梦死和荒淫无耻的羡慕。你见不到人们对于整体弥烂性腐败肌体的痛心,相反倒是对于已经患上这种疾病的人的眼红。你见不到人们对于一代思想的沉沦的悲哀,相反倒是幸灾乐祸……”师傅微微笑着,说:“你可以用你学到的功法作点事业呀。”我再提出来留下,但师傅主意已决,于是我在这个夜晚向师傅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又跪下向他磕了三个头。
第二天天没亮我就离开了师傅。我独自一个在县城转游,到处都是灰蒙蒙的,灰蒙蒙是当今天空的独特而又是最为主要的特色,我记得天空出现这种天色已经有好多个年头了,我记得我不论走到哪里,省城里也好,农村里也好,要不就是县城里也好,只要你抬起头看看天空,扑入眼帘的都是这种颜色,再没有其他的颜色。碧蓝碧蓝的天空已经从这个地球上彻底消失了。我想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把住的地方找下,然后再想办法弄点吃的,再是有时间了把我那没有写完的小说再写下去。当然我必须是要躲开警察,同时也不要让熟人把我认出来了。我转到县城西关,忽然看见了一座盖了一半再没有盖下去的楼房,旁边的脚手架已经拆除了。我心里一阵高兴,向那儿走去,我来到这座废弃的建筑物跟前,看见楼梯封闭着,但是却没有能封闭住,因为旁边有人爬上去的痕迹。我从那个有窟窿的地方爬了上去,来到最上层的地方,我在每一个房间转了转,里边弥漫着一股生石灰的味儿,后来我在里边找到一间比较干燥的房间,又找到几个已经用毕了的旧稻草袋子,我把它们平铺在我的身下,上边盖上了我的那床烂棉絮,没有枕头,我就找了两块砖头,作为我睡觉时枕的东西。我把我所有的东西看了看,觉得我是一个真正的叫化子,真正的无产阶级。
天明了,我从我所住的楼上往下去看,我看见县城里有了熙熙攘攘的人群,有了奔跑的汽车和各种各样的小车,有了让人想入非非的漂亮的姑娘,同时也有了一种烦燥、卑俗、****、无耻、贪婪、庸俗、浅薄、浑浑噩噩在四处悠荡。空气更加浑浊了,好象有人在水里施放了烟雾似的。总也让人看不清。从四面八方农村里汇集到县城的人流,有的挑着担子,有的开着拖拉机,有的拉着架子车,车上千篇一律地装着要卖的货物。我有点累了,斜靠在没有上灰泥的砖墙上,脊背上立即被烙得生疼。忽然我的眼前出现了一辆闪着油光的漂亮的汽车,它在光滑如镜的柏油路面上慢慢滑行着,忽然那小车停了下来,在它的旁边是一座舞厅,汽车喇叭声响了几下,有一个显然是妓女的小姐从舞厅里边跑了出来,脸上带着笑容,还挥着手,好象她是在检阅仪仗队似的,小车的门拉开了,小姐立即钻了进去,我从开着的车窗上看见了里边坐的是县政府一个部门的头头,他那张肌肉厚重的脸颊看上去象一个农家肥施得过饱的田块,又象是嫖客的哔哔剥剥燃烧的****。我忽然憎恶起这张脸来,我下意识的把手中的师傅送给我的小铜铃敲了一下,那声音闪电一样穿过空气,在空旷的天际响了起来,在那嘹亮如裂帛的声音中,我听见对面楼下那辆小车响亮地爆出一声脆响,轮胎瘪了,车身向一边歪斜下去,车上发出一阵惊呼,里边的人赶紧下了车,团团围住小车看了起来,同时抬起头四面看看,但是他们绝对想不到这会是一个人羊干的。
有那么一会儿,我有点愣怔,我眼怔怔地看着手中的铜铃,我还不明白它怎么会有如此奇特的功效,难道它是《西游记》里作者描写的妖魔鬼怪手中的法宝?但不管我多么惊奇,事实却是确凿无疑的,那就是说,铜铃却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宝贝。我对它竟有点爱不释手了。
我看见那位官员把妓女小姐打发走了,然后他也走了,现场只留下司机,在那儿看着小车。我灵机一动,下了楼,装作随便走走的样子来到那辆小车旁边,司机哭丧着脸,我问:“小车怎么样了?”司机是一位年青人,看上去有二十五六岁,他把我看了一眼,没好气地说:“谁知道今天碰上了什么鬼东西,平地上竟然把轮胎爆了,真是世上奇事。我还从来没有发现过这种怪事。”我看见那轮胎真真切切地从中间裂开了一道大口子,里边的帆布也露了出来,就象肠子从肚子里露出来一样。我故意说:“是不是外胎的质量不好?”司机说:“谁知道是什么原因,也可能是上天怪罪下来,不让我们的头儿出去****了,如果今天不出这事儿,也可能我们的局长已经和小姐睡在一起了,你没看小姐已经在车上了没。”我说:“你们局长是谁呀?”司机把我横了一眼,没好气地说:“你是外星人连我们局长也不知道,我们局长是乔城县的四大嫖头之一,名字叫高宏滔。”我说:“哪个局的?”司机说:“那个局都干过,先是不管局,再是……再后来又是人大、政协、公检法,反正县上的工作他已经干遍了,没有他没有干过的事情。他可以说是我们县的活词典,你要是问我们县上的事情,那么你就去问高宏滔。”我说:“这个人好象听说过,又好象没有听说过,也不知道他人长得高吗低,胖吗瘦,心肠好不好。”司机说:“他这个人是个怪人,有时候人胖壮如牛,有时候又瘦得象个猴子,有时候人高得象个非洲撒哈拉大沙漠里长途跋涉的骆驼,有时候又象一个从黄豆地里蹦出来的地老鼠,你说奇怪不奇怪。哎,你是干什么的?竟然问起我们的局长来了,你该不是搞情报的吧?”我说:“我是随便问问。没有什么。”
我现在对那个小车的轮胎爆裂一事已经没有什么兴趣了,我感兴趣的我手里的小铜铃。我把它紧紧装在我的口袋里边。我知道,如果我现在要把什么东西毁坏,只要我把小铜铃敲一下,目的就能达到。但是我又觉得如果这样的话,那世界上的事情就又有点太简单了。而且我还想到,我现在似乎成了我们县城的一个法官,我只要发现谁有劣迹,那么我就会去对他进行惩罚,而这种惩罚又是无声无息的,就象地下的暗河一样。我不知道这种事情对于我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决定寻找对象,让我的小铜铃发生作用,如果我手里有一件法宝,可是如果我不用它,那这件宝贝也就不成其为宝贝了。
我首先选中了那个卖羊肉的老板,就是那个要把我杀了卖肉的黑脸膛汉子,那天我走到离他的黑锅不远处,我藏在百货商店的房檐下,偷偷地把那个铜铃敲了一下,我发现,黑脸膛的羊肉锅一下子爆裂了,羊肉汤和羊肉流了一地,正在卖肉的黑脸汉子吃惊得就象看见了神龙架野人。他望着流了一地的肉汤忽然放大声哭了,牛叫一样。忽然他大声叫道:“那个狗东西把我的锅爆了!你站出来让我看看。你要是不出来就不是人养的。”我当然不能出来,我要看看他的狼狈样子。他的狼狈样子真正是让人开心的。黑脸膛汉子在大声叫了一阵后,又低下头在锅里边找了找,但是锅里是什么也找不出来的。后来他真正是没辙了,大声呐喊让把破锅搬进去。
铜铃又一次发挥了作用让我感到我成了世界上最强大的人。现在我走在县城的大街上,觉得我是县城的真正主人。在我眼里,所有的人都是蚂蚁,所有的人都没有什么了不起。所有的人都是芥茉和小草。而我却是一棵参天大树。是迎风而立的劲松和腊梅。
羊肉摊子的铁锅爆了后,虽然别人没有发现我,但是黑脸膛汉子在那天还是把站在不远处的我打量了几眼,他的目光让我的心里老大不舒服,他的目光好象是一把锥子直往人的心里钻。所以我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我的行动一般最好在晚上进行,尽量避免白天出门,如果我的秘密被人们发现了,那说不定灾祸就会降到我的头上,要知道我在县城是孤身一人,我没有一点力量可以把遇到的困难克服了。
我决定晚上行动。这天晚上,我钻出了那个半截楼房,来到县城,我现在还没有目标,也不知道该干什么,我只是觉得应当发挥我的小铜铃的作用。我来到县城的美丽春大酒楼,在里边要了一盘牛肉和肚丝,又要了一瓶宝鸡啤酒,然后我就坐在那儿吃了起来喝了起来。我当然不是在这儿吃吃喝喝的,我是看这儿每天晚上都来的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