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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屠杀者和守望者(7)

16岁,她就随着养鹤的父亲成了扎龙的养鹤员。也许是命运的安排,这个生长在清贫之家的姑娘从小就喜爱丹顶鹤,她总是觉得她与鹤有更多的共同语言,与鹤对话,与鹤共舞,是人生何等的快事。不过饲养雏鹤,三十天中昼夜陪侍,把一篓篓的小鱼剪成碎片,一天十几次一点一点地喂那些小精灵,却是艰难的。当手上的血泡成了老茧,熬红的眼睛里会流出热泪,小鹤会走了,小鹤会飞了。

徐秀娟喂养的雏鹤成活率为100%。

这1009%里还有徐秀娟的同事们一起饲养的艰辛,但却能十分准确地象征着徐秀娟的性格;她追求完美,不是一般的追求,而是不顾一切地追求。她的追求又更多地属于文化和心灵层面,这就注定了徐秀娟的追求是格外艰难的。

这是一个美丽而孤独的追求者。

她考取了东北林业大学野生动物系,但,没有人给她交学费,也就是说她只能自费去读书。徐秀娟的父亲借了好大一笔钱一3000元一她才走进了大学的校门一一这还只是艰辛备尝的开始,即便是每天啃馒头吃咸菜她也负担不起两年的生活开支,不得不去卖血,卖了四次。她在日记中写道:

今天我去医院献了300毫升血。医生见我是学生,对我很照顾。献血后感觉很好,就是头有些昏。后来坐车去秋林,给弟弟买了些东西。回来的路上,不知怎的,心里仿佛失落了什么,我不知道这样做是否对?但,也只能这样,我不愿伸手向家里要钱。接到弟弟寄来10元钱,我心里在流泪,我当姐姐的不能帮助弟弟,还要弟弟寄钱帮助我,这也增加了我献血的决心。漫长而又短暂的两年学习生活啊,爬,我也会爬过来的。

徐秀娟有着很好的文笔,比如,她在学校回忆家乡时所写的:

早晨,窗上结了一层冰花,家乡的湖面上开始结薄冰了吧?记得那时我会拾起土块往冰上扔去;冰上发出的响声就像琴弦上的音符一样,动听极了,鹤儿们也会好奇地听着这冬天的奏鸣曲。有时我会试探着走上薄冰,忽然“嘎吱”一声响,吓得我赶快往岸上跑,逝去的时光是多么使人留意啊!

下面摘录的0记是徐秀娟写在“期末考试都已结束,我的各科成绩都很好,准备洗一洗被褥马上回家”时,归期既近,乡情更深,徐秀娟想起了,记下了她与丹顶鹤的告别:

我来到鹤舍,默默地与鹤儿告别。丹丹亲昵地叼着我的衣襟不肯放开,佳佳调皮地看着我,不解其意。我真不愿意离开它们,我爱它们,是它们陪伴着我,使我得到安慰,给我消忧解怨。我们一起走向原野散步、捉虫、奔跑。它们小时候是那么可爱,我带它们去洗澡、晒太阳、练翅。累了,我坐在草地上,它们就围在我周围。我喜欢丹丹、佳佳,不仅因为它们是第一代家鹤的孩子,还特别因为丹丹那忸忸怩怩的样子。它们还记得我吗?我还能带它们去玩、去奔跑吗?也许它们早把我忘记了,但我忘不了啊!忘不了鹤儿,忘不了故乡的11出、口落。若是天空晴朗,我就尽情欣赏大自然的美,叹息大自然的神奇。在我看来,日落更有魅力,红红的落卜挂在远处的树梢上,再配上天边一片片富有线条美的彩云,使人想到十分快慰。有时我撑着小船进入芦荡,周围静极了,就连河那边说话河这边都能听见。这时你若跳到水里去游泳,人也会溶化到那美好的景色中去。

读到这里,我的笔为之颤抖一一在冥冥中,徐秀娟的爱自然,爱天鹅,爱水是一种命运的必然吗?她早就想过人“溶化”到那水的美好景色之中。

在这一天一7月15日的日记的末尾一她写道:

故乡啊,我何时才能再站在荒野中听鸟儿歌唱,看残阳西下,跟鹤儿嬉戏,再欣赏一下大自然的美景啊!到那时,我甘愿变成一棵小草,为您增添一片绿的生机。故乡啊,请恩赐给我一块土地,让我独自去耕耘吧。

1985年7月16日,徐秀娟离开哈尔滨回扎龙过暑假,都说回家回家,回家的路又谈何容易!徐秀娟在这一天的日记里记道:“今天要回家了,可身上只剩下2元钱……”

回家的路啊!

东北林大两年的学业,徐秀娟是一年半完成的。

1986年4月,她辞别双亲,辞别扎龙的群鹤,到了遥远的黄海滩涂。离别扎龙,对徐秀娟来说并不是十分愉快的,更何况她心爱的丹丹又死于一次意外的事故。

啊!丹丹,丹丹,你为什么要离去?丹丹,丹丹,难道你就不留恋人世?你是我从小用手捧大的,是我一口一口喂大的啊!记得你小时候,是小鹤中最顽皮、最可爱的一只,你走路与众不同,不知怎的老像是在跳着走。对人特别亲近,表现出很懂事的样子。你胆小,常受欺负,当别的小鹤咬你的时候,你就跑到我身边来;当它们玩得高兴的时候,你又凑过去和它们玩在一起。你那两只有神的眼睛,似乎能洞察一切。领你到野外觅食的时候,你总是紧跟左右,听到一声呼唤,你第一个跑到我们身边。带你们奔跑、玩耍、练翅、觅食,能使我忘记一切烦愁。就在上一个月,你已经能跟着我翩翩起舞了。有一次,你叼住一个外国妇女的头巾欢快地又蹦又跳。你对生人警惕性很高,不许他们摸抱,谁摸抱就叼谁,但你从没有叼过哺育你的饲养员。现在你死了,我连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我还有多少话要对你说,丹丹,你知道吗?

所有的爱都会带来苦恼。

当我们因着徐秀娟而谈到爱的时候,这个“爱”字真正是大写的了,她广大到包含天地、自然、万物;她又具体到一雁一鹤一对翅膀;她是生的欣慰也是死的惆怅;她有欢乐也有痛苦……也许,谁也估计不到一只鹤的死去对徐秀娟来说意味着什么%她心头的一块肉掉下了一一她那连心的十指仿佛又断了一指0期盼着在保护及人工哺养丹顶鹤上作出一番事业的徐秀娟,从来也没有一帆风顺过,“面对连连出事的鹤场,面对广阔的滩涂”,徐秀娟病倒过,还跟人吵过架,伤心落泪也是常有的,晚上做噩梦,那为着爱的煎熬变成了她这样的很多人认为不可思议的思想:

为了养鹤,我可以不要舒服,不要家庭,不要金钱,不要我应得的一切,甚至命也不要了!

笔者不敢妄加猜测徐秀娟预感到了什么。

不过,1987年,对徐秀娟来说是多灾多难的,人们看不见她心里的创痛。春夏之交,继白枕鹤盼盼、丹顶鹤丹丹先后触网死去后,从********草原运回的蓑羽鹤和幼雁先后感染病菌而不治,或者被别的动物偷吃掉,徐秀娟感到痛苦、失望,但随之而来的也是更加不顾一切的追求完美。

白天鹅黎明又病了,便血、拉痢。

时值酷暑,盐城滩涂的蚊虫又多,徐秀娟把黎明抱回自己的宿舍,安置在床上并放下蚊帐,给黎明喂药、扇扇子。拉痢的黎明把徐秀娟的床铺、宿舍弄得到处都是腥臭味,一个最爱干净的姑娘,和一个最不怕脏的姑娘,在徐秀娟身上体现得如此完美。陪伴一个卧床的病人与侍候一只奄奄一息的白天鹅之间,有多少差别大约只有徐秀娟说得出。徐秀娟吃不好,睡不好,日夜守护、观察黎明的病情。黎明不会说话,只有痛苦的眼神,或者偶尔呻吟几声,回答徐秀娟心急如焚的嘘问:黎明,你好点了吗?黎明,我知道你难受,姐姐给你喂药……忽然,徐秀娟想起东北治拉痢的一个偏方,白糖煮鸡蛋。黎明爱吃,便血止住了,黎明回到鹤场了。

徐秀娟陪侍黎明刚好八天八夜。

白天鹅黎明的病刚刚好转,丹顶鹤龙龙误食了一种寄生虫后危在旦夕,病中的徐秀娟支撑着看护龙龙,为它打针吃药。8月13日,龙龙口吐鲜血死去。徐秀娟抱着龙龙痛哭失声,20日,她在龙龙的照片背面写道:

已故的龙龙再也得不到我的爱了,它的死亡使我的人生有了转折,我选择了一条更崎岖的路,也许青春的热血将洒在这条路上,一生为此奋斗。

不幸总是接踵而来。当然所谓不幸是只有你认为不幸时才是不幸的,从来都是倾心的才不幸,重情的得苦难,刚正的被摧折。我们看见了太多的这样的例子:一个死后才被承认的人,而生前则总是经磨历劫、难有作为。

接下来便是9月15日,白天鹅牧仁和黎明的走失。这一天中午两只天鹅在笼子里鸣叫不已,徐秀娟以为它们想出来游玩和戏水,就把它们抱进水塘里。不料牧仁和黎明玩得性起,先后挣脱羁留它们的绳子飞走了。徐秀娟连忙去追寻,海滩、芦荡、沼泽,顿时变得如此陌生,如此浩瀚,如此揪心,直到晚上,牧仁找回来了,黎明还不见踪影。夜深了,徐秀娟等大家休息后又一个人钻进芦苇荡,呼唤着黎明。第二天一早,徐秀娟又去找,中午回来喝了半碗稀饭再进芦荡,下午5点回到鹤场时已心力交瘁。人还未坐稳,李老爹远远一声吆喝,说西边传来天鹅的叫声,徐秀娟和小王、小殷一起冲出了门,到复堆河畔,小王、小殷游过去了,徐秀娟喊了一声:“我不行了!”

她退回岸上找了一辆自行车,沿河堤绕道北行,想和小王、小殷会合,不知是顶风踏不动车还是为什么,徐秀娟又退回到刚才下水的地方,把自行车放倒,连鞋子、衣服也没有脱就走进了复堆河……她要涉过这条河。

她要涉过这条无船无桥的河。

她只有涉过这条河才能与天鹅会合吗?

4个小时后,黎明找到了,徐秀娟不见了,这一夜,这在中国平平常常的城市万家灯火乡村万籁俱寂的、1987年9月16日的夜晚,盐城海滩、芦荡里到处都是“娟子!”“娟一子”的呼喊声。

娟子已经走了……逝去的岁月走过的路。

她还留下了一些平淡如水的话:

春天最容易丢鹤。

鹤舍要打扫得干干净净。

我最怕别人说闲话,我真想变成一个哑巴、一个瞎子、一个没有血、没有肉的木头人。但,我爱鹤,爱大自然,一走进荒野,一切不愉快的事儿都忘记了。我愿在茫茫荒原上寻找,寻找理想,寻找友谊,寻找生活的答案。

为什么女孩都要长大呢?

现在,踏踏实实干事的人受气,哗众取宠的人得势,这正常吗?

为了不倒下去,我像吃药一样咽着饭。

天好冷啊!噢,下雪了,纷纷扬扬,漫天飞舞。东北风怒吼着,开始是小米粒大的雪,打在脸上生痛,后来是温柔的片片雪花落在身上、脸上。我飞快地骑着自行车,想着这雪和北国的雪有什么区别?北国的雪是洁白的雪海,这里的雪在空中是雪,落到地上便成了水。

芦苇前半月就发芽了,现在白茅也发芽了。

小鹤们可以飞得很远了……杰桑索南达杰是另一个牺牲者。

1994年1月18日,他在押解两个盗猎国家珍稀野生动物团伙时,遭到突然袭击而血洒太阳湖畔。

杰桑,索南达杰生前是青海省玉树州治多县委副书记,治多县西部工委书记。他曾十二次进入被称为“世界第三极”的可可西里,第一个提出了可可西里国家自然保护区的设想。

可可西里,对人而言一向被视为生命的禁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