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大新在机关里呆得久了,发现了一个现象:每天上午十点半刚过,机关就走了大半,下午三点钟以前,也找不到这些人。一问,大家都说下乡去了。因为通讯不便利,来人办事也找不到他们,包括副乡长杨文彬、栗思奇这些人。为了便于联系,陆大新给科长以上干部都置办了呼机。
但是,有时寻呼也不见人归来,陆大新感到奇怪。向林小力询问,林小力吞吞吐吐,顾左右而言他。看到陆大新脸色不好,林小力才给予了一个含糊的提示:
“您如果有兴趣,可以到路边的小饭店看看。”
乡政府门前有一条斜街,受时势的影响,也开了几间鸡毛小店。这些小店酒幡打得也醒目,门庭却冷落,所以,并未引起陆大新的注意。受了林小力的提示,他去逐家勘查,便发现了一个令他惊异的情景——小店门面虽冷清,屋内却红火,每张油污的小桌上都簇满了人。细一凝视,十有八九是熟悉的面孔。他恍然大悟,十点半之后,他的下属都被酒肉香色吸引了。
盯住店主盘问,这些人吃饭都给钱不给?店主说,平时记账,年终结清。拿过账本翻看,条目也明晰——什么接待县电管来人,接待县计生委检查,接待田家港乡农科站参观,等等,条目后边,是各有关科室站负责人的签字。再看近期账目,也是名目纷繁。但据他所知,近期接待来人很是寥落,即便有客来,也是经他手批示接待的,一些基本底数他是清楚的,并非如此繁多。再一深查,真相便败露了——原来政府的职能科室,都有收费项目,都有一些预算外资金流动着,也就是说,都有一个秘密的“小金库”。再一查支出项目,十有八九是用于吃喝。他终于明白了,他的下属是在搞“自请自”、“自吃自”。
愤怒之余,陆大新果断地做出规定:把各科室“小金库”的收入,统统上缴财政,专户储存,专项支出,并建立相关的审批制度。即:科室接待来人,或必要的工作支出,先报办公室登记,视支出数额的大小,分别由主管乡长或乡长审批。
这个决定,首先受到了吴景州的否定。吴景州说,青土乡财政困难,各科室的工作支出没有保障。只能靠这些科室自己开辟一些收入渠道,向上边的对口单位争取一点,向下边的管理项目征收一点。一旦收归财政,就打击了科室的创收积极性,没了创收积极性,也就没了管理的积极性。比如罚款,处罚就要得罪人,得罪人之后还不能自己支配,干嘛要处罚?就农民的觉悟水平来说,不处罚怎能树规矩?所以,你不要因小失大。各科室也自然要反对,有的科室干部甚至公开说:就许你们当官儿的大吃大喝,就不允许我们小吃小喝?你们吃肉,我们怎么也得喝点儿汤嘛。陆大新说,我管不了这么多,我既然要抓,就要抓起来。至于你们,不换思想就换人。如此一来,各科室虽然有意见,也就不吱声了。后来陆大新了解到,各科室的“小金库”还是科室负责人与领导交往的“润滑剂”——每逢节日,要给书记、乡长和主管乡长送礼,送礼的钱就出在“小金库”。陆大新说,这你们不必过多考虑,我考察干部主要看工作表现,我坚决不收你们一分钱的礼。至于你们给书记送不送,我一概不管。他还不了解,各科室负责人虽然归乡长直接领导,但政治命运还主要掌握在书记手里。书记有时拿过来几张支出票据,就不能不给报销。他们还主动给书记报些费用,来暗暗争取书记的青睐。这也是吴景州反对取消“小金库”的主要原因。因为他在财政上开支多少得留下痕迹,但给科室的票据,他根本不给他们签字,要他们自己处理。所以,一整顿“小金库”就将得罪吴景州。但陆大新知道,乡政府他是行政法人,科室一旦出了问题,他是第一责任人,而吴景州是不负责的。在这个重大的原则问题上,精明的陆大新头脑是清醒的,他必须加以整顿。他对科室负责人讲,收回“小金库”,你们谁也得罪不了。因为领导知道你们手里没钱了,也就不张嘴要你们报什么票据了,如此一来,你们倒省得担心得罪某某领导了。他不便点吴景州的名。为了防止科室负责人因收回“小金库”而弱化管理力度,他根据历年的收费情况,制定了有关基数,并与他们的工资奖金挂起钩来。所以,他们虽然小能任意吃喝,但个人收入却有所增加。
为了匡正风气,他以身作责,除了下乡和必要的接待以外,他坚持在机关用餐。看到陆大新这么做,碍于面子,吴景州也坚持了几天,但时间不长,他的身影就从机关食堂消失了。陆大新并没有反感,历来长官骑马,士兵走路,作为一个乡的真正的一把手,吴书记特殊一下,也是可以理解的。再说,准的形象准自己树,他管不了那么许多。
但是,即便陆大新这么苦心地以身作则,并未把他的下属从路边的肮脏小店里招出来。他们吃喝依旧,并且还颇有烦言,认为乡长假正经,是戴着面具过日子。他们是吃喝惯了,不好硬性扭转了,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好奇心使他再次走进小店儿。
他的下属仍热烈地围坐在小桌旁,但桌上的酒菜却颇寡廉:一盘花生豆,几只硬邦邦的猪手,还有一盘过火的醋溜白菜,典型的穷吃穷喝。
“陆乡长,您不坐下来喝两盅?”下属给他腾出位置。
由于不是用公款吃喝,饮者也变得很坦然。
陆大新就不好拒绝,便坐下来。“酒就不喝了,吃你们几粒花生米。”
几个人就兀自叫起碰杯。
“少喝点吧好不好,下午还都有工作,不能误事。”陆大新平和地说。由于是生活场合,他不便把话说得过于严厉。
“放心吧,乡长,我们是酒虫子,不喝够数儿,下午挺不起精神,反而误事……”
真是怪理。
“请乡长给我们讲个段子好不好?一个下属提议。”
“好!”众人附和:
陆大新笑笑。“讲一个就讲一个。”再捏了一粒花生米慢慢地嚼着,讲道——
说是一个穷书生,连年赶考连年不中,颇受老婆的奚落,竟至那个器官也雄壮不起来,这一年终于中了举人,被封为七品县官。
回到家里,意气风发,器官也浮躁不安。
躺在床上,他把老婆的手拿过来,按到器物上。“你说,这是什么?”
老婆挺纳闷,反问道:“你说是什么?”
举人得意地说:“县太爷呀!”
老婆一撇嘴。也把举人的手放到自己的****。“你说,这又是什么?”
举人也反问道:“你说是什么?”
老婆说:“你可真笨,这是县衙门呀。你是县太爷,没有衙门,你在哪儿办公啊!”
哈哈哈哈……
“还是乡长有文化,荦段子都讲得那么文雅。”下属一齐说。
这其实是《笑林广记》中的一则,他是临时想起来凑趣的乡长的凑趣,使气氛变得异常热烈,也融洽了干群关系下属说:“您放心,我们喝小多,也不会误了下午上班。”
“那就好。”